在倉頡提到那個人的瞬間,梁京墨的眼中確實閃過了一抹霧霾。

以為可以抑製的情緒止不住開始激**,當初眼中所見的那一幕再度浮現眼前。不知不覺間,梁京墨已經攥緊了茶杯,連熱茶潑到手上都沒有感覺。

“我隻知道他死了,卻沒想到他的死會讓你這樣地動搖啊。”倉頡的表情有些詫異。

你當然想象不到。梁京墨想。

孟川柏,一個逐漸被淡忘的名字。二十幾年前他就是西鳳國排行第二位的主持人,年少成名的天才,也是下一任首領的大熱人選,地位僅在當時“第一位”的黃老之下。在一眾主持人裏,他也是少數可以從當時還很封閉的西鳳國走出去,到世界各地曆練的主持人。

那幾年裏他經曆了什麽,少有人知。隻是當他後來回到西鳳時整個人的感覺已經大不一樣,叛逆的種子也已在他心中種下,隻等著過後那一係列的事情將其催發。在那時,隻有少數身居高位上的主持人知道他在外偷偷收養了一批孤兒。雖然這些孤兒的身份始終沒有曝光,但作為知情者之一的倉頡根據之前那些蛛絲馬跡猜測梁京墨就是其中一個,卻也合理。

隻是,他永遠猜測不到孟川柏都做了什麽。梁京墨想。

那個人是如何將孩子從無盡的地獄中拯救出來,又是如何耐心地傳授技藝,指明前方那條光明的道路,讓一度絕望的生活重新綻放出希望——這些事情,倉頡永遠不可能想象出來。

所以,此時的這份決心,他也無法想象。

梁京墨深吸一口氣。

“少瞎扯了。你要真沒想過,就不會順勢把話題帶到這邊來。”

他的肩膀雖然在控製不住地抖動著,卻還是抬起頭,讓視線毫不畏懼地與倉頡對上。從上船至今,他還是第一次毫不掩飾地露出如此認真的模樣。

是的,無需掩飾。

麵對著老人的試探,此時的梁京墨沒有打算掩蓋自己的決心——從很久以前,他就是衝著“竊國戰”去的,在老師落敗後,逝世後,他的想法變成了繼承老師的遺願,完成他未竟的事業。重啟遊戲,贏下遊戲,贏得首相資格,這些都不過是這條征途上的微不足道的幾步。

“若你是有什麽不確定的話,我不妨直接點告訴你。”

梁京墨一字一句地說:“我會繼承老師的一切,擊敗你們,摧毀這個國度中那個將所有人束縛住的黑暗製度。”

這一點,他從來都不怕讓西鳳的這些人知道。

隻是下一秒,梁京墨話鋒又是一轉。“我知道,你說這些可不僅僅是為了刺激我,引我犯錯,而是渴望聽到更多。”他說,“你想打聽哪些東西,我都知道,你不必迂回婉轉。”

聽到這話,倉頡隻能無奈地聳聳肩。在這種情緒激**的時刻,梁京墨也依舊是梁京墨,他的冷靜還在。一切過於粗淺的計謀放到他的麵前,隻會落得個被一眼看穿的結局。

如他所料,無愧“噬謊者”之名。

“果然有意思。”他由衷感慨道。

如他所說,自己這一番挑動確實另有目的。其實這要追溯到克裏斯之前和幾個主持人說過的那番莫名其妙的話。當時他對主持人說有重要情報可以出賣,是“關於公主剛才那些話”的。倉頡知道那應該和內奸一事沒有多大聯係,因為那時候他已經可以注意到“漩渦”常在的異樣,而克裏斯顯然對這方麵還毫無察覺。

那麽問題來了,克裏斯口中的重要信息,到底說的是什麽呢?

對此,倉頡也不是完全沒有思考過。

“既然都是聰明人,不妨開誠布公一些說話——我知道你也擁有和克裏斯一樣的‘重要信息’。”倉頡說,“克裏斯當時說得雲裏霧裏,仿佛刻意在掩飾關鍵的那些信息,而他給出的唯一提示就是‘公主的那些話’。這指的,應該是四公主對你說的最後那一句吧。”

“當時公主曾說,那個可以秘密登陸的港口可以‘算是某個人留下的一點遺產’。這話我們都能聽清楚,‘某人’說的是她之前用過的那個假身份,而港口的坐標自然就是走私毒品時記下的。她的那句話翻譯過來就是當時積攢的經驗起了作用。然而落在和她還不夠熟,不了解這內幕的克裏斯耳中,這句話似乎就有了別的意思。”

“他想到的,大概是白夜祭最後死去的孟川柏,畢竟在之前的竊國戰最後他相當於主動放棄了,明顯還有很多手段未使出,那些資源說是他的遺產也不為過。他猜想四公主已經收編了那部分的資源,那個秘密港口正在其中,所以才覺得有利可圖,想將這份情報賣給那個潛伏在我們中間的內奸。但在那以後就像你說的,他發現這種舉動也有可能給自己引來殺身之禍,於是中止了行動。”

“克裏斯和孟川柏毫無關聯,唯一有過交集的時間就是白夜祭。我由此推斷孟川柏在他生命的最後關頭一定說了些什麽,因為他一定會將他真正的傳承設法留給你們。那是任何人拿到了都有可能顛覆這個國家的可怖力量,讓人不安。”倉頡說,“在他死去的時候,那個房間裏總共隻有五個人,除了死去的孟川柏外,還有黃老和鳴柳主持人,以及你和克裏斯。現在這四人裏黃老確定殉職,克裏斯也已經身亡,‘白鶴’鳴柳下落不明,多半也是不妙……”

他看著梁京墨:“最後,隻有你了。”

“是的,說不定隻剩下我了,簡直就像是他的獨生子一樣。”梁京墨也毫不退縮地看著他,甚至還有點自暴自棄的味道,“怎麽樣,要試試嗎?你用到常在主持人身上的那些手段?”

倉頡冷笑:“你這麽說,我還真有點手癢。”

他的手指緩緩蜷曲伸直,動作緩慢,卻隱隱蘊含著致命的力量。孟川柏的傳承對於此時回國平亂的他們來說確實是不小的助力,但梁京墨卻又給他一種無法輕易問出答案的感覺。

若是連酷刑都無效,他要怎麽做?

他知道,作為西鳳的守護者,一切都應該穩妥為上。在自己猜測得到對方的最終確認後,他已經有了殺掉梁京墨的理由。隻要將這最後一個知情人抹殺,孟川柏最後留下的那些東西——不管是什麽——就等於沒有了操控的手,不足為慮。

可是萬一,哪怕隻有萬一,在這次的戰鬥中需要用到這部分力量呢?隻要對梁京墨出手,就意味著完全放棄了這方麵合作的機會,酷刑之下他甚至有可能設法將其毀掉。以梁京墨此時展現出來的硬氣,過後哪怕真的遇上生死危機,他也完全有可能選擇什麽都不做,寧可不抵抗地身亡,也要拉著這幫人一起下地獄。

倉頡的手指重複運動著,職業生涯中難得地出現了猶豫。對麵的梁京墨一言不發地看著他,臉上的表情雖是鎮定,可額角的那點汗水也暴露了他內心的緊張。這是一場無聲的博弈,武力上雙方像是毫無懸念的雞蛋與石頭,然而論起鋼鐵般的神經,兩人不相上下。

就在這時,警鈴忽然大作!

叮鈴鈴的急促響聲瞬間打破了房間的寧靜,更是將兩人之間劍拔弩張的氣氛瞬間擊碎。感覺到肩膀上的重壓暫時卸下,倉頡皺著眉輕輕呼出一口氣,拿起對講機問道:“什麽情況?”

“雷達檢測到有一架飛機正在高速接近,速度很快,可可可,可能是……”

臨時分配到雷達室的林木森緊張得話都說不利索了,然而倉頡也顧不上計較這一點。因為他的話正揭示著某種糟糕的可能性。

“前輩,這這這,這分明就是敵襲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