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間在不知不覺中,已經來到了淩晨六點三十分。
“好了,不能再等了。”
薑樂站在船頭遙遙望著岸上。那裏的建築剛剛從夜晚中蘇醒,正被朝陽染上一道金色的邊,看上去仿佛比印象中的故國更加美麗。“在這裏,耽誤越久,國內的形勢就會越糟。”她平靜地說,“我們已經浪費了一個晚上,足夠多了。”
“確定要登陸了嗎?”旁邊的女子輕笑道,“是的話,我就要去做一下準備運動了。”
這種鬧起來不嫌事大的性格,自然就是那隻“黑貓”了。然而此時戰意滿滿的卻不止她一個人。除了她之外,其餘的主持人也已經聚集到了甲板上,盲眼的“森先生”正坐在角落裏緩緩擦拭著他心愛的佩刀,另一位老主持人“倉頡”靠在欄杆上安詳地閉起眼睛,像是在養神,又像是在細心傾聽著遠處的聲音。
“狂嵐”徐迎和“避役”嶽明站在他的兩側,各自小幅度地活動著手腳,臉上混雜著三分緊張和七分期待。在幾步之外,雪彥和文姬等幾個等級較低的主持人也在默默做著戰前準備,卻已經多少難掩自己麵上的緊張感了。
除了此時已經變作一具屍體的“漩渦”常在之外,當時出發時的原班人馬都在這甲板上麵了。但說到原班人馬就不能忘記,在這群怪物一樣的主持人中間其實還混進了一個普通人。
“沒有別的辦法了嗎?”
那個身材瘦弱侍女站在薑樂身側,雙腳和肩膀微微有些發抖,卻仍是努力地昂起頭。雖然不具備其他人那種戰士的直覺,但她依舊從身邊眾人的嚴峻態度中間接感受到了遙遠處的那股殺意。
在她看來,此時並沒有直接碰撞的必要。畢竟梁京墨他們是帶著任務出發的,應該盡量等待那邊的結果,確認失敗後再考慮強行登陸這種下策。
“我知道你在想什麽。”薑樂苦笑著搖了搖頭,“但是我們沒時間了。”
她看著越來越近的岸邊,以及那上麵隱隱約約的幾個人影。隔著這麽遠,她卻向著那邊微微一點頭,仿佛與那些人隔空致意。
“而且,人家已經出來迎接了。”她爽朗一笑,“一向隱秘行動的殺手都做到這地步了,我們再畏畏縮縮的,就是在丟西鳳列祖列宗的人啦!”
她舉起手,用力向前一揮。
“全速前進。”薑樂大喊,“讓那些宵小知道,我們回來了!”
“六點三十分。這個時間,海岸邊應該已經開打了吧。”
梁京墨的聲音乍一聽還是那樣懶洋洋的,細聽卻仿佛多出了幾分嚴厲的意味。
“一邊是殺手,一邊是主持人,兩頭都是動起手來瞬間就能要人性命的怪物。就在你和他消磨著時間的同時,海岸邊不知道已經有幾個人掛掉了。”他拍起手掌來,“嘴上說著的是救人,卻間接造出了幾具屍體來,這真是絕佳的諷刺藝術。”
“如果不是你突然進來,現在事情也許已經結束了。”項南星冷著臉頂了回去,“這件事不是非要有人死不可的,如果可以完美解決,不是更好。”
梁京墨看著他搖了搖頭。
“完美解決?”他冷笑道,“最完美的結局,難道不是從一開始就沒有這個單子?他不去雇凶阻擊薑樂這幫人,因此也不用承受被反擊的危險。而我們也不用大費周折去追查是誰幹的,而後再一路這樣辛辛苦苦地潛入到這裏來。大家都輕鬆不少,豈不快哉?”
不等項南星反駁,他立刻又直接截住了對方的話頭。
“我知道,你想說他或許有什麽苦衷。但就算真的另有內情,你是否真的去了解過?”梁京墨連珠炮似地問道,“你了解他是什麽樣的人嗎?你知道他為什麽會委托殺手對付皇室成員?你知道他和這次的動亂有多少聯係?你確定他在麵臨生命威脅的時候會把自己的生命擺在比消滅敵人更高級的位置上嗎?如果你對這些都一無所知……”
他提高了語調,抬手重重一指:“那你有什麽臉麵在這裏提什麽‘完美解決’,這種聽上去好像一切都好的詞匯?”
項南星隻有沉默。梁京墨這一擊準確擊中了他的軟肋,不得不承認,他確實對這些事情缺乏了解……不,應該說是不想去知道,因為一旦知道了太多的東西,他就不得不從中分辨對錯,並且逼迫自己去得出一個黑白分明的答案來。
“你並非不想知道,隻是在逃避。”
梁京墨還在繼續:“你的所謂‘完美解決’,不過是對你自己而言的。我一早說過,你所追求的和平不過是眼前所及的那些部分,隻要在你看見的部分一切都好,那麽就是完美的。其餘部分,你下意識地連看都不想去看!”
他從身後取出一疊文件,將其重重摔在項南星腳邊。
“這是什麽?”項南星勉強從牙縫中擠出幾個字,而後被這聲音嚇了一跳。隻不過一會沒開口,他突然發現自己的嗓子已經變得如此沙啞。
仿佛被梁京墨一番話抽走了身體中所有水分。
“如你所見,是文件,還包括一些他私人珍藏的照片。”梁京墨冷笑,“你大概也覺得奇怪吧,為什麽沿路的這些門上明顯殘留著剛剛有人通過的痕跡,但我最後選擇打開的卻是其他那些,像是故意走上岔路似的?”
“因為我知道,第三層裏沒有幾個房間是多餘的。那些岔路盡頭的房間哪怕沒有人在,也一定存放著一些真正有價值的線索,我就是想拿來擺在你麵前,讓你好好看看!”
項南星猶豫著是否要撿起那些資料,因為封麵上第一張照片就讓他隱隱感覺到一絲不適。在地下迷宮的這一路上,他也曾進入過一些讓人不快的房間裏,比如第一層裏存放各種標本的充滿福爾馬林氣味的房間,以及第二層裏那幾個或是放著刑具,或是放著神秘藥劑,仿佛拷問室或製毒場所的地方。
他也因此懷疑過此間主人的真實身份,但無論如何,每次到這種時候,他總會想起對方在路邊救助小乞丐的那一幕。俗話說君子慎獨,當時那個人是隱姓埋名出來辦事的,低調都還來不及,而那個時候附近也沒別人在看著。可以說,他救助小孩的行為是發自本心的。
這樣的人,項南星從感情上就很難與那種暴力狂或是毒販子聯係到一起。然而想想這個充滿秘密的地下區域,想想他雇凶殺人的行為,這本是身處地下世界的人才會遵從的行事規矩,又似乎暗示了他並不是一個普普通通的好心人而已。
在這時候,梁京墨又是冷笑一聲。
“當然,以上隻是我原本的想法而已。當我進來這個房間之後,我發現了比起這些資料更加合適的素材,隻要你看到這個,想必就能理解對方是個什麽樣的人。”
他一邊說著,一邊緩緩走向書桌,而項南星的視線也跟著他移動著。那個坐在書桌後麵的人從剛才他進門開始就一直沒動過,仿佛老僧入定了一般。項南星之前以為他是不屑反駁,或者在等待著反擊的時機,然而看他此時竟然對梁京墨的接近完全無動於衷,就算是再淡定的人,這也絕對是不合常理的舉動。
“怎麽會這樣?”他喃喃說道。
“進門這麽久,你就完全沒有懷疑過麽。”梁京墨此時已經走到桌子旁邊,“為什麽坐在這裏的人始終戴著麵具?為什麽他始終不起來行走?為什麽明明是在自己的家裏,他卻還要穿著西裝這種帶著襯肩,穿上身隻會感覺不舒服的正裝?”
項南星的心中隱隱約約像是打開了一扇小窗,透進些許的光亮來。他仿佛已經看到某種可能性,但連續的衝擊加上梁京墨這連番發問,讓他的思路猶如漿糊似的攪成一團,一時間卻也理不出個頭緒來。
隻是在這片黑暗中,卻有一點光芒緩緩亮起。
“在這裏的……不是他?”他自言自語。
“不是他,那是誰呢?”梁京墨冷笑一聲,“你這一路上到過用刑室之類的地方吧?仔細想想,那裏麵的刑具,和你之前在西鳳那邊看到的那些,是否有什麽不一樣的?”
項南星眉頭一皺,眼前仿佛又出現了之前看到的那個用刑室。之前他就隱隱感覺有些別扭,隻是沒往深處想,此時被梁京墨一提醒,他又重新將這些東西又仔細想了一遍。
他的臉色忽然劇變。
“那裏的刑具尺寸……很小!”項南星驚叫失聲。他下意識地抬頭看著書桌後的那個人,腦中閃過一個殘酷的可能性。
“你的腦子終於恢複正常了。”梁京墨歎道。
此時他已經走到書桌邊上,一抬手便按在了對方的肩膀上。那人的身子直到這時才微微一抖,像是一隻突然受驚的小貓。
“看看吧。”梁京墨說,“這就是你想要維護的人。在現今的西鳳,這些人活得如魚得水!”
他用力一掀,將那身寬大的西服連通臉上的麵具一並掀起,隨手扔到一邊。在這底下是一個瑟瑟發抖卻依舊努力保持著原本姿勢的身軀,那模樣讓人不忍直視。
項南星看到了對方的臉。
那一刻,他感覺心髒猶如被看不見的鐵錘重重擊穿,瞬間仿如窒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