約定會合的城市名為侯斯頓。
這個名字屬於西鳳的國都,在本地古言裏是“眾神眷顧之地”的意思,在這場席卷全國的變故中,它大概是除了沙拉維之外看上去最為平靜的地方了。然而與迅速被其他勢力接管了主導權的沙拉維不同,侯斯頓的這份平靜完全是建立在另外一種邏輯的博弈之下。
直到此時,那些有能力影響這個地方的人還在觀望著,想搞清楚到底發生了什麽,同時也在耐心等待著最佳的機會。在看不見的互相牽製之下,到現在為止沒有人出頭試圖拿下這個地方,於是也就沒有圍繞著掌控權所展開的各種爭奪。維持著心照不宣的狀態,這裏的人雖然心中惶恐,卻還是依照著過去的規律那樣生活著,仿佛在一場大變之後什麽都沒發生過。
至少表麵上如此。
“無法理解。”南宮茜感慨道,“現在這樣的景象太奇怪了,在我讀過的那些書裏完全找不到類似的例子。”
“這是因為那些真正靠近核心的人,大家都還覺得難以置信。”公主薑樂淡淡地說,“餘威猶在啊。他們還在觀望著,想等看皇室是不是真的如傳聞中一樣垮台了。一旦確認的話,這些家夥會像聞到血腥味的鯊魚一樣,瞬間就露出鋒利的牙。”
她握在杯子上的雙手指節發白:“換句話說,留給我們的時間已經不多了。”
坐在另一邊的項南星微微抿了下嘴唇,欲言又止。這個“我們”落在他耳中相當刺耳,仿佛連在場的他也被算進了薑樂回國奪權的團隊中似的。但仔細想想,他們的最終目的雖然不太一致,但在“時間不多”這一點上卻是相同的,若是等到皇室垮台的消息被證實,西鳳國內勢力蜂擁而起,那現在這種混亂的狀況恐怕要乘以十倍以上,一般民眾隻會更加淪為奪權鬥爭中的犧牲品。這同樣是他不願意看到的。
不過在考慮真正合作之前,還有一些事情是必須了解的。
“關於這場動亂的真相,你那邊應該有什麽信息吧?不妨開誠布公,說一下?”他問。
薑樂深深地看了他一眼,點點頭。她側過臉,一個眼神示意,旁邊的“狂嵐”徐迎便上前一步,代替她開始對眼下的狀況說明起來。
“在登岸後,我們沿路收集了一些情報,這中間有些信息傳播的過程中發生了偏差,已經自相矛盾了,但其中也有些是相互印證的。這部分的情報,基本可以認為可信度較高。”徐迎深深吸了一口氣,緩緩說道,“首先可以確認的是,現任的首相已經死了。”
不同於還未反應過來的項南星,梁京墨幾乎是在聽到的一瞬間瞪大了眼睛,驚呼出聲:“你確定?”
項南星努力回想著電視上看過的西鳳首相的外貌,似乎隻是個看上去平平無奇的大叔,和其他各國的政要別無二致,從他身上也看不出主持人之類的強者所特有的強悍氣場。然而從梁京墨的反應來看,這個人的死亡似乎像是一件不可能發生的事?
“你不了解西鳳‘在桌子底下’的那部分製度,所以就不知道這件事的可怕之處。”
另一邊的“彩焰”文姬看出了項南星的困惑,開口解釋道:“表麵上看,西鳳的首相和其他國家一樣,是通過層層的選舉走到這個位置上來的。但其實這整個過程隻是做給外界看的形式而已,早在每一次的選舉開始前,最終的首相人選就已經定下了——倒不如說,是因為首相的人選要發生更替,所以才會舉辦選舉的。”
“而決定首相人選的真正流程,是一種名為‘竊國戰’的形式。”她說。
項南星裝作平靜地點點頭,心中卻是劇震。
這個名字他不是第一次聽到,隻是過去從未深究過背後的含義,隻把它當做是那個變態組織所舉辦的又一種賭命遊戲。直到這時他才知曉原來這東西還有如此決定性的作用。
“這樣說不清。”薑樂搖了搖頭,“‘彩焰’主持人,既然提到,就請展開解釋下吧。”
“遵命。”
文姬在回答的同時突然意識到自己剛才的逾矩舉動,後背不禁微微一涼。要知道,剛才她可是在薑樂還未發出指令之前就岔開話題開始解釋首相製度的事,若是這公主對事情另有打算,這就算是多此一舉了。最低限度,這也是擅自行動,還是在她眼皮底下做的。
這當然是無意間的舉動,但在那些皇子麵前她才不會犯這種錯誤。薑樂之前給她的印象多少有些柔弱,也缺乏上位者的氣場,這才讓她在潛意識裏忽略了對方的身份。可聽到現在這一句表麵給了許可,實則敲山震虎的話,文姬明白這人有著和年輕外表不相符的老道權謀。
諸多感慨從她心中一掠而過,文姬定了定神,繼續解釋下去。
“所謂的‘竊國戰’,名字來源於是東方那句‘竊鉤者誅,竊國者諸侯’的古話,其實就是以一次對決的勝負來決定權位的歸屬。”她說,“由於它實質上是由候選人向現任的國家首腦發起挑戰的遊戲,所以對參與者本身的實力要求很高。參加竊國戰的人必須展示或上交不少於指定標準的資源,包括財力,政治上的掌控力等,證明自己足夠影響國家了,並且得到至少一名排名前六以內的主持人的支持,這樣遊戲雙方才說得上是擁有相對平等的地位。”
“遊戲……”
項南星皺皺眉,想起那些討厭的‘遊戲’經曆:“西鳳這邊為何對這種事情這麽熱衷呢?”
“因為那些遊戲就是人生的抽象啊。”文姬笑了笑,“雖然是被人為設計出來的環境,但對抗中涉及到的權謀,心性,以及對各種資源的運用,這些都是可以在放大後應用到更高層次的決策裏的。古人說治大國者若烹小鮮,一個優秀遊戲有時足夠試探出一個人的器量了。”
“聽著就像是一次淘汰賽製的考試啊。”項南星嘀咕道。
“就是這樣。你已經發現了本質。”
插話的是一旁的梁京墨,他笑了笑解釋道:“在大多數人的認識中,西鳳是一個民主製的‘共和國’,雖然曆史上確實有過皇室的存在,也在其統治下作為‘王國’延續了許多年,而現在的皇室隻是一個圖騰,而不擁有實權——但這隻是對外宣稱的情況。”
“實際上,這不過是它向國際社會表麵上妥協的結果。西鳳的皇室在這個小國紮根之深遠超外界想象,它掌控了整個國家的經濟命脈和軍事力量,對國家擁有實質的主導權,所謂議會隻是給外人看的擺設。
西鳳長久以來的傳統就是崇尚強者。這個國家氣候不好,資源貧瘠,人口也很少,容易被鄰國吞並。要在國際社會上長久生存下去,它需要的是謀略、韌性,以及身與心的強大。很久之前他們就開始基於這個方針篩選人才,漸漸演變出了以遊走在人性邊緣的遊戲來試探人才水準的製度,甚至在這之後還以這種思路來為皇室篩選合格的治國代理人。”
他指了指項南星,又指了指自己:“你和我參加過的那些遊戲,就是這樣來的。”
項南星臉色微變。其實在梁京墨說之前,他也多少想過這個問題。
在很久以前,他以為這所謂的“逆境遊戲”隻是一個在監獄中運作的遊戲。它提供一個減刑出獄的機會,讓犯人們為此拚上一切努力掙紮,目的是為高層們提供一些日常的娛樂。然而等到他真的得到機會離開了監獄,回到文明社會,又再次接觸到這類遊戲時,項南星才漸漸意識到自己的判斷錯了,這種遊戲確實有著類似於“選拔”的意義。它的存在,絕不僅僅是供人取樂那麽簡單。
當然,這類東西畢竟上不得台麵。因此哪怕在西鳳共和國的很多角落裏也有這樣的遊戲在運作,但它們大多隱藏在台麵底下,除非是被邀請參加,否則一般人很難接觸得到。這裏頭唯一不需要太過遮掩的地方就是監獄了。在重刑犯監獄裏關押的大多是一些正常來說無法再次回歸社會的人,不用擔心泄密問題,再加上這類犯下重罪的人多數有著異於常人的地方,換句話說就是有著多樣化的潛力,同時心還夠狠,更有可能選出符合皇室口味的人才。幾重因素影響下,這監獄便成為可以大張旗鼓開展篩選遊戲的最佳場地。
當時監獄裏關於減刑的一係列遊戲是第一輪篩選,若是把刑期真的削減到零了,等待那些贏家的就是被投放到無人島進行下一輪篩選。經過層層廝殺,贏到最後的那個無疑是最符合皇室要求的頂尖人才。那種人別說出獄了,恐怕會被皇室委任要職也說不定。
概括起來,“有競無類”這四個字用來形容這種“逆境遊戲”簡直再合適不過,竊國戰也隻是這一套邏輯推演到最大化的必然結果。而且對於皇室來說,無論結果如何它都是贏家。發起竊國戰的一方雖然擁有著足以影響國家的力量,但相比之下一般都位於弱勢,如果他能在這種情況下擊敗原有的當權者,那麽就說明他比現任的首相更加適合擔任那個職位,為皇室治理這個國家。若是挑戰者輸掉了,那他們正好把那些可能引起不安定的因素清理掉。
這一類驅虎吞狼,掌控全局的手法,便是西鳳皇室從古到今一直屹立不倒的訣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