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為西鳳現役最老資格的主持人,黃老的遺體在發現後便被薑樂下令鄭重封存藏起,要等平亂之後重新取出,再進行正式的下葬儀式。項南星雖然沒有親臨現場,卻也從一些當時拍下的照片上再次看見了那張熟悉的臉。

那個曾經讓他敬畏的老人,在照片裏安詳地閉著雙眼,仿佛睡著了。

“找到屍體的當時我們就進行了檢查,那就是黃老,死亡時間和視頻中斷的時間基本一致,和鬆本誠屍體上顯示的死亡時間也差不多,前後不會超過幾分鍾的事。”薑樂說,“屍體的身上有多處因為高處跌落而產生的嚴重骨折,但致命的一處傷應該是在胸口。黃老的胸膛從後被直接貫穿了,心髒在受到攻擊的第一時間就被刺穿,由此引發的內出血瞬間摧毀生機,真正意義上的一擊必殺。”

“也就是說,現場至少還有第三者!”項南星點頭。

梁京墨也露出了若有所思的表情,自言自語:“傷口是從後貫穿……”

就在這時,一直默默看著視頻的南宮茜突然伸手指了指文姬播放視頻的手機。

“麻煩倒回一次。”她臉色凝重,“我想確認一下最後看到的東西。”

薑樂點點頭。周圍的主持人卻是微微色變。

“不愧是南宮家最強的‘槍’,眼力驚人。我們所有人一起看了好幾遍才發現這個。”她讚歎道,同時叫文姬把視頻往後回撥了一點點,再切換到了逐幀播放的模式。在這種模式下,視頻最後的幾秒鍾像是被憑空拉長了幾十倍,畫麵中的鬆本誠以極慢的速度一點一點往下墜落,在空中猶如靜止。這種完全異於尋常的超慢節奏,誰看了都隻會感覺不耐煩。

然而項南星卻是睜大了眼睛,屏住呼吸死死盯住畫麵,不肯錯過任何一個細節。雖然南宮茜沒有明說,但從周圍的反應可以看出,她那雙鷹一樣的眼睛所捕捉到的應該是視頻中某個一閃而過的細節,這細節連主持人都難以捕捉,甚至需要出動到逐幀播放才能看清。

終於,當視頻即將結束的時候,那個極難捕捉的瞬間到來了。文姬眼疾手快地在視頻結束前按下了暫停鍵,讓那一抹白色定格在了屏幕上。那是一副慘白的紙麵具,一頁純白色的紙上隻用黑色水筆簡單畫了幾筆,繪出了一個咧開嘴大笑的模樣,看上去毛骨悚然。在項南星的印象中,隻有一個人會戴著這樣的東西出場。

“‘假麵人’菲克!”他失聲喊出了那人的名字。

“在最後一秒的三十幀裏,這張臉出現在最後的七幀,其中足夠清晰的隻有末尾三幀,包括我們現在的看到的這個定格。在這之後攝像機就被破壞,若是他動手的速度再快一些,我們現在連他的臉都來不及看到。”文姬介紹道,“那時候出現的應該不止他一個,但這三幀就是我們手頭擁有的唯一線索了,接下來在調查黃老殉職的事情上,我們會把菲克列為頭號嫌疑人,找到他的話,說不定就能知道當時的情況,甚至直接獲得有關這次動亂的線索。但在這個事情上,我們麵臨著和前麵一樣的問題。”

她攤開雙手:“國內的主持人全部失聯。就算知道要找誰,還是一點線索也沒有。”

隨著她這句宣告,房間裏也陷入了沉默。這些人都清楚,在這種不能輕舉妄動的環境下,任何一點行動都必須要有明確的方向,要在確保能夠取得回報的情況下才能出手。然而線索缺失的現狀卻又讓他們無法順利展開這樣的行動——要麽冒著打草驚蛇的風險四處出擊,要麽就繼續小心翼翼地收集情報,在這已經相當混亂的環境下繼續放任局麵變化。不論哪一邊都是毒藥,現在的薑樂等人確實陷入了兩難的困境之中。

這裏頭,梁京墨一直偷偷留意著一旁的兩個老主持人,等著看他們會不會開口破解僵局。畢竟這種事早有先例。之前在船上發生殺人事件時,這老前輩明明能夠輕易解決,卻硬是站在一旁以“練兵”的名義看起了戲,等最後一切完美解答時才出手。這一次說不定也是同樣。

然而現在看上去,即便是這兩個“前十”的主持人也沒有太多辦法。

“容我問兩個問題吧,這邊也有點事情還想確認。”梁京墨歎了一口氣,“首先,你們說收到了黃老殉職的信息,換句話說,當時和國內的聯係還是通暢的,對吧?”

主持人們交換了一下眼神,最後是“浮冰”雪彥開口答道:“這個不能這樣說。”

他點了點手機,給梁京墨看他剛剛打開的一個程序。

“這是一個信息發布平台,大部分工作有關的信息都會在上麵發布,主要的維護者正是黃老。”他解釋道,“在主持人中,黃老的地位比較特別。雖然他隻是‘第六位’,卻擁有和‘第一位’接近的權限,可以直接對主持人們下達指令。但這聯係是單線的,我們通過這個平台隻能聯絡他,無法連接到其他主持人那邊。”

梁京墨點點頭,表示聽明白了。

雪彥繼續說:“在那時,我們都收到了來自黃老的通訊請求,接通後就看到了類似‘直播’的實時視頻。這段視頻的內容就是我們剛才看到的那些,隻是當看到直播最後以那種突兀的形式中斷時,我們都感覺到事情不太對。後來一直收不到黃老的信息,發起的聯絡也沒有反應,我們於是將視頻重新調出來研究,終於發現了後麵閃過的菲克。”

“很好,那我第二個問題也不用問了。”

梁京墨點點頭,眉頭卻皺得更深:“鏡頭果然是黃老自己設計的,整個過程都在他的計劃之內,他甚至連整個追殺的活動範圍都算準了,從頭到尾都沒有超過攝像機器的拍攝範圍。但這樣一想就不禁要問了,幾乎算盡一切的黃老,難道沒有想過螳螂捕蟬黃雀在後的情況?”

“我也是同樣的想法。”薑樂歎了一口氣。

她接上了梁京墨的話:“拍下擊殺鬆本誠的過程,或許是為了震懾在混亂中動搖的部分主持人,但如果僅僅如此的話,他大可以走公開處刑的方式,而不是采用這種充滿變數的現場追殺,也無需弄成這麽複雜的‘直播’形式。我想,在考慮設置自動攝像的時候,黃老已經有了付出生命代價的覺悟。他追殺鬆本誠的行為或許是為了引出另一個目標,而那個目標就連他也沒有戰勝的把握。所以他布置好了舞台,留下機器拍下這個過程並傳給我們,就為了將對方的真麵目公諸於世。”

“雖然殉職,但他的努力終究沒有白費。他最後留下的菲克這條線索,讓我們不至於對接下來要麵對的對手毫無了解。”

她猛地站起,臉上帶著凜然的神色。

“連黃老都這樣豁出性命了,我還有什麽理由畏畏縮縮呢!”

她手一揮,周圍的主持人不管原先是坐著的還是站著的,都在這一刻“啪”地站起立正,肅立猶如訓練有素的軍人,就連平日裏輕佻的,狂慢的,也是如此。一時間房間內的氣氛為之一變,連項南星都不由自主地動了一動,差點要被這氛圍推動著,和他們一道站起身來。

薑樂環顧一周,淩厲的目光在每一個主持人的臉上稍作停留,最終落在了依舊穩坐的那三人身上。他們曾經幫了她許多,可比起隸屬於皇室的主持人們,這三個人在地位上更接近於“客卿”,別說是聽命於她了,就連是否會陪她走下去都不一定。

然而誰走了誰留下都好,縱使孤身一個,她也隻能向前。

“我們必須行動,再拖下去隻會讓局麵更加混亂。”她重重說道,“剛才我們又把情況再次梳理了一遍,也給了各位再一次反思之前計劃的機會。如果有什麽意見,接下來的這一分鍾可以暢所欲言。”

她靜靜等了一分鍾,而主持人們也保持著原本的姿勢不動,在原地陪她靜默了一分鍾。項南星向梁京墨偷偷遞了一個眼神,後者一臉無奈地聳聳肩,苦笑了一下。

薑樂這些話不是說給外人聽的,而此時她顯然也下定決心挑明這一點。她口中的計劃,應該是之前登岸收集了一些情報後,由他們內部討論得出的一整套方案,包括了下一步應該做哪些事情,以及具體安排哪些人去做。這期間項南星等三人正在另一處執行著“撤銷殺手委托”的任務,和大部隊不在一塊,對於這個計劃的內容自然也就無從得知了。

外人就是外人,在這種事關重大的決策中,她隻是把他們當做幾尾有可能激活眾人僵化思維的鯰魚,借著他們的發言看看有沒可能從原本的分析中找出新的亮點來,如無必要,連完整的信息都不想提供。至於具體的行動,她更是直接交給嫡係的隊伍來做。

雖然被忽略的感覺讓人不爽,但在這之前卻是他們首先拒絕了對方的召喚。“坐著”已經足夠宣示立場,那就一拍兩散,若換做項南星自己也多半會是現在這樣的決定。

“時間到。”薑樂點頭,“既然大家沒有意見,那麽接下來我們就按照商定的計劃進行。在走出這扇門後,不論情況如何變化,希望大家都能竭盡全力,讓計劃成功。”

她淡淡地說著話,同時向著眾人低下頭,彎下腰,長長地鞠了一躬。

“接下來的十二小時,西鳳的生死存亡就在你們手上。拜托了。”

沒有人說話,但有時候無言本身就代表了一種堅定不移的態度。這一刻的薑樂不再隻是徒有身份的四公主,而是真真正正展現出了西鳳皇室的威嚴。仿佛被她的覺悟所感染,自眾人身上發出的那份肅殺之氣也越發強烈,隻等開門之後,它便要彌漫開去,席卷全國。

然而這時,卻有一個聲音突然響起,不合時宜地將即將連成一體的氣氛打破。

“抱歉啊,雖然超時了,不過我還真想出了一點意見呢。”梁京墨笑嘻嘻地舉起手,“關於這裏頭最重要的‘全國布告’任務,可以交由我們來做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