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京墨的推理和應對都沒有問題,一開始就考慮到了大部分的情況,提前做好了準備,此時也還能把變化的局勢掌控在預計之中,這種看似大膽實則未雨綢繆的做法正是梁京墨標誌性的風格,項南星自問如果換做是他,絕無可能做到這種程度。

但即使做了這麽多的準備,此時的困境依舊是狠狠將了他們一軍。現在他們總共隻剩下三次測試的權利,算上正式輸入的那次,最多隻能看作四次輸入機會,而他們手頭的信息除了自己掌握的兩個數字,以及一些位置上的關係之外,另外兩個數字的情況都需要考慮更新。

在梁京墨的講述過程中,項南星其實已經漸漸冷靜下來,恢複了思考能力。但敵人畢竟在他們看不到的遠處,要在這裏純粹靠著思考拚湊出對方的想法,還是太強人所難了。

“或者我們可以先想想,他們有可能把數字改到哪去。”

見他一時也給不出答案,梁京墨繼續說道:“‘1234’裏有兩個正確的數字,我的‘3’應該還沒暴露,把數字改到這個範圍內的話有三分之一的出局風險。剩下的六個數字裏也是兩個數字,修改的出局風險隻有五分之一,要是我的話就會把新數字放在這裏麵。這裏麵‘5’、‘6’、‘8’是確定錯誤的數字,我覺得新數字落在這裏麵的機會很高,如果沒有其他線索的話,就可以從它們開始嚐試。”

“話是這樣說,不過……”項南星皺著眉頭,“不對,有點奇怪。”

“怎麽了?哪裏奇怪?”

“改數字可以是一種很安全的進攻手段,雖然有觸犯規則的出局風險,但隻要確定排除的數字就可以放心改。像我們現在這樣排除了‘5’、‘6’、‘8’之後,就可以把自己的數字改成這裏麵的兩個……那為什麽他們沒有把兩次機會用完呢……對啊!”

項南星突然眼睛一亮:“我奇怪的是,為什麽他們沒有把兩次機會用完呢!”

梁京墨微微一怔,而後也是眼睛一亮。

確實,這樣一想的話對方的行動相當古怪。徐聞設定的規則是把每個玩家當作獨立個體來看,並沒有什麽“陣營”的設定,因此限定的兩次修改機會乍一看像是默認一邊一次,其實完全有可能被其中一方獨享。隻要找出了兩個以上的錯誤數字,他們完全可以將各自持有的兩個數字都改掉。效果如何且不論,至少不給對手留下任何反擊機會。

遊戲進行至今,對方也該確定兩三個錯誤數字了吧。

可是,為什麽廣播至今隻響起了一次呢?

“這樣的話就有兩種可能性。”梁京墨沉吟道,“一種是,他們兩人此時正分頭行動,在修改機器前的隻是其中一個人,所以無法修改兩次。這樣的話執行修改的人很可能是我一開始在那一層遇見的‘負鼠’十二。而另一種可能性是,他們至今隻能準確排除掉一個錯誤數字,所以也隻敢在這個基礎上做一次修改……不,不對。”

他猛然意識到自己最致命的錯誤:“是我把他們想得太正常了。”

“是的,對方不是那種會按常理出牌的家夥——那可是‘主持人’啊。”項南星點頭。

現在,他也終於抓住了剛才那個奇怪的感覺。是的,梁京墨的推理很正確,唯獨算漏了最關鍵的一點,那就是對方的“個性”。也許他推測的一切對於普通人都成立,但主持人總是能夠跳出一般人的局限,在一些事情上做出讓人吃驚的舉動來。

“不要想什麽安全的數字,不要考慮用掉了幾次測試機會,扔掉那些關於這個遊戲的常識。”項南星說,“就算手頭什麽情報都沒有,隻有一開始看到的那個‘1A1B’,他們依然有可能在那些不確定的數字上賭一把,就單純為了讓我們感受現在這種被緊逼的危機感。”

他閉起眼睛,回憶著剛剛見過的“猞猁”卡拉。對方雖然在那整個過程裏沒有什麽真正出格的舉動,看上去也很順利地被他誤導了。但在接觸的整個過程中,他總隱隱覺得在那個人底下還隱藏著一些瘋狂的東西。那些情緒如同蓄勢待發的火山,隻要一點火星就有可能噴發出來,他隻是恰好遇上了火山沉寂的時段。

而那個“負鼠”十二,雖然之前看上去和正常人沒有兩樣,遊戲開始後也沒見過。但從梁京墨剛才的描述來看,他在進入遊戲後也像是變了一個人似的,充滿了古怪的壓迫感。

如果是這樣的兩個人,會在“修改數字”一事上故意尋求刺激也不奇怪吧。

“十二我至今還沒好好觀察過,無法推測他的行動。但我敢打賭,如果決定修改數字的是卡拉,他會在‘1234’這個數組裏動手腳。”他斬釘截鐵地說,“這個數組之前一開始就被測試過,不難推測我們之後的測試都圍繞著那個‘1A1B’進行。一旦動搖這個根基的話,之後的那些測試結果就需要重新考慮,帶來的影響會很大。”

“但這不是最大的原因。最重要的是,如果把數字改進這裏麵的話,至少有三分之一的幾率會出局。若是他連同伴的數字都不問,直接修改的話,出局的機會甚至會是二分之一!”他說,“對他來說,這種刺激感才是遊戲中最珍貴的東西。”

他目光閃爍,嘴角不自覺地漏出笑意,仿佛也在為這件事情暗暗興奮不已。

梁京墨沒來由地一陣心悸。他和卡拉的接觸隻有剛才那一會,遠遠說不上熟悉,自然也從未見過他暗暗興奮的模樣。但項南星此時露出的這個表情,簡直就像是他曾經見過的那些主持人一樣,放到卡拉那張臉上更是無縫銜接。

許多人誤以為主持人就是身與心同步強大的優秀人才,但能力上的拔尖不過是表象。事實的真相是,這些人在骨子裏都是一些與常規社會格格不入的“異常者”。要想猜到他們的行動,光靠縝密的思維是不夠的,非得要變成和他們一樣的人不可。

如同此時的項南星一樣代入對方的角色。代入。感受。扮演。

直至沉浸其中。

“好了,夠了。”梁京墨說,“既然已經確定了數字的範圍,接下來就趕緊……”

“不,這樣還不夠。”項南星像是在回答他,又像在自言自語。

他的思緒往更深處下沉,身上的氣質也漸漸改變,繼續化身成那個塗黑耳廓的年輕人。

“如果隻是尋求刺激,那不過是單純的瘋子。主持人會在瘋狂的背後保有理性,就像你以前那些看似難以理解的舉動一樣,要在事過之後才能看到裏麵的深意。”

“在數字的選擇上,他們故意尋找刺激。但同樣的刺激明明可以享受兩次才對。他們修改了數字,又為我們留下了一次機會,背後肯定還有原因。”

“我想知道,他們想要得到什麽?”

項南星閉著眼睛,仿佛入定。

——當你凝視深淵時,深淵也在注視著你。

看著這樣的項南星,梁京墨突然沒來由地想到了這句話。他聽秋半夏說過,當時在島上時為了“白夜祭”的參戰資格,項南星曾經和現在這個主持人“深淵”徐聞對戰過,表現比後來正賽裏對抗同一個對手的自己還好。那一次對決裏他觀察著對手,不斷揣測著對手的心情,最後在短暫的時間裏進入了對手的思考領域,預測出了對手的意圖。

而現在,或許連他本人都沒察覺到——他光是靠著回想就做到了和那時候一樣的事。

“正常人的話,在開局後應該會像你我一樣先探索周圍,尋找樓層裏隱藏的機器。尤其是他們比我們更早入場,在探索方麵應該優勢很大才對。然而照你說的,最早入場的‘負鼠’十二選擇留在原地不動,第二個入場的卡拉也隻是往下走了一層遇見我,從時間上看,他甚至有可能是等到我入場之後才開始行動的。”他喃喃自語,“在遇到我的時候,他也隻是從語言上進行了試探,盡管效果其實已經很犀利了,但現在回想起來還是很有保留。他不像有盡力想從我這邊套取什麽情報,反倒像是要找機會觀察我這個人似的。”

“接觸,試探,實際上卻什麽都沒做,直到現在修改了數字才算是真正發起‘進攻’。但就算是這樣,也為我們保留了一次反擊的機會,簡直就像在手下留情似的……”

“但在這遊戲裏手下留情有什麽意義嗎?”

他自問,而後自答。

“這些行為就像下棋時的讓子,對於勝負沒有任何幫助,隻有反效果。唯一的好處是,假如在讓子的情況下還獲勝,在旁人看來就比正常狀態下的獲勝更能顯出實力差距……”

他說到這裏,臉色忽然一變!

另一邊,梁京墨的眼睛也是明顯一亮。很多事情原本就是一念之差,想得通,想不通,不過變換一下角度的問題。此時項南星提及了“旁人”這個關鍵點,梁京墨便也突破了壁障。

“是炫耀實力。”兩人異口同聲。

“這樣一來,大部分事情都可以解釋了。”項南星睜開眼睛,臉上帶著得知真相後難以抑製的震驚,“故意放棄先發入場的優勢,和我們同時甚至更晚行動。不搞小動作,即便搶得時機也手下留情,然後再漂亮地獲勝,以此證明他們比我們更勝一籌。”

“但還有一個問題。”梁京墨說。

“如果是炫耀實力的話,要炫耀給誰看呢?”兩人再次異口同聲。

項南星首先想到出場後攝像機從不離身的見習主持人井心水。比起監督遊戲,那家夥或許帶著更加重要的任務。說不定此時不見蹤影的他正躲在暗處用攝像機拍攝著遊戲的進程,記錄卡拉等人遊刃有餘的表現。

但不對,還不是這樣。

“遊戲區域很大,玩家也有四名,光靠一個人無法記錄下整個過程。比起實際用作攝錄,‘攝像機’更可能隻是一個符號,是遊戲設計者給出的提示。我們都將注意力放在如何通關這個遊戲上,可與此同時對遊戲套路更有經驗的主持人更早地注意到了這個提示,甚至有可能在正式開始之前就猜到了這個遊戲真正的模樣。”他喃喃自語。

聯想到他們和那些主持人此時正各自代表著不同的陣營,這個遊戲的目標顯然不僅僅是突破障礙,爭取發信機會那麽單純。

“‘中立者正在看著我們’——這就是最終的答案。”

抽絲剝繭,真相浮現,項南星眼前頓時豁然開朗。他與梁京墨不約而同地抬起頭,望向上方。在近處的天花板角落裏隱約有幾點寒光閃爍,像是冰冷的眼睛,自上而下地俯瞰。放眼遠望,細細觀察,還能在更遠處看到更多。他們進行遊戲的區域裏根本就布滿了許許多多隱蔽的攝像頭,覆蓋了每一個角落,將所有的細節全數收入眼底。

“原來如此,還是實時直播啊。”

梁京墨冷笑。

“搞了半天,我們被‘操縱賠率’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