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漸西沉。它收斂光芒,緩緩消失在遠端的地平線上,隻留下一抹微黃的餘暉。這時微涼的風正沿著街道吹過,掠過兩旁樹木茂密的枝葉,誘出嘈雜的沙沙聲響,似雨點降落。

然而這光與這聲音卻像是傳不到街道正中。在南宮茜的眼與耳裏,周圍仿佛是黯淡的,寂靜一片,連時間都像是凝固在項南星那一聲“好”裏,一恍神忘了流動。

她看著眼前熟悉的人,感覺像在看著一張陌生的臉。

“你知道你在跟誰說話嗎?”南宮茜雙手握拳,連聲音都微微發顫,“這是西鳳的皇子!擺弄著那些‘遊戲’,把你和我,還有許許多多人逼進牢籠,被迫爭鬥的那些人啊!”

她說不清自己的心情是困惑還是憤怒,又或是更多地為了對方感到不甘。她隻是瞪著項南星,一字一字地說:“這樣的人說要平息動亂,你信嗎?”

項南星看著她:“之前我幫薑樂的時候,你可沒有這麽強烈反對過。”

“那,那大概是因為……她不太一樣?”

南宮茜皺起眉,突然感覺連自己真的摸不準自己的心思。項南星一點破,她隱隱隻覺出這裏麵確實有些不同。按理說薑樂也是皇室的公主,甚至還是親手陷害過項南星的人,但不知為何,她對薑樂的厭惡甚至不及眼前這人的十分之一。

而她能感覺到,項南星的心情也是如此。可這樣一來,他的回答就更顯得奇怪了。

“和你一樣,我也不喜歡眼前這個家夥。非要二選一的話,我寧可站在薑樂那邊。”項南星說,“但從他現身並拋棄主持人身份的那一刻起,薑樂的位置已經注定會被他取代。”

“我猜,皇室現在多半已經完了。作為知曉西鳳真相的叛軍第一個攻擊目標不是政府,而是皇室才對,連首相都已經被殺,我想皇室的大部分成員也已經遇難,而這位皇子大人憑著過人的身手逃出生天,而後隱姓埋名投入到可靠的主持人庇護下,觀察局勢等待時機。現在海外的薑樂帶領著複國隊伍回來了,但從順位上看,他現在才是那個最正統的繼承人,我若是還想借皇室的手做些什麽,就必定繞不過他這一關。”

他將目光投向薑涼,後者的臉上依舊掛著那副友善的麵容,對他直白的言語顯得毫不在意。在聽到項南星的話後,他的笑容甚至更燦爛了。

“回答正確。我果然沒有看錯人。”他笑著答道,“不管在什麽樣的複雜狀況下,你都擁有跳出其中,一針見血看清事情關鍵點的洞察力,這一點……說不定比梁京墨更為出色。”

“你是故意的?”

聽到對方提起梁京墨,項南星下意識地皺起眉,旋即又舒展開來,像是發現自己失言似地擺擺手,自言自語,“算了,沒心情跟你節外生枝。”

他冷笑道:“倒是你,真能對我放心嗎?我會有今天全是拜你們西鳳皇室所賜,別說忠不忠誠了,我跟你們的這筆賬還沒開始清算呢。你要拉攏我做幫手,就不怕我在哪個‘關鍵點’上突然倒戈?”

“你要不是真心的,旁邊這位殺手小姐就不至於這麽緊張了。”薑凉笑了笑,“她熟悉你,知道你是認真的,我也知道這一點。看到她的反應後,我就更有把握了。”

南宮茜咬住了嘴唇,竭力忍住心頭的怒火。雖然不知道對方為的是什麽,但她至少能看出這人一直在試圖激怒他們。

但奇怪的是,從對方身上,她又感受不到什麽可以稱為惡意的情緒,仿佛這種態度隻是他無心的惡作劇。

想不明白。

她強壓著怒氣說:“這位皇子先生,他是個爛好人這點我一早知道,就算以德報怨也我也沒話好說。但我還有一個問題想請教——在這種國家級別的困境前,你以為像我們這種毫無根基的外來人可以做些什麽?甚至還能讓你屈尊拉攏,有這個投資價值嗎?”

“事實上你們已經做了非常了不起的事情,這一點就別謙虛了。”薑凉笑了,“剛剛結束的全國布告可是整個過程中非常關鍵的一環,就算不說這個,我還聽說你們之前阻止了企圖謀害薑樂的刺客,那可真是了不起啊。”

南宮茜皺起了眉頭。她知道薑凉此時說的是南宮家受人雇傭要刺殺薑樂的事情,但當著她這個南宮家的人麵前說起這事,神態語調卻又自若,顯得有些奇怪。是試探?是譏諷?一時間,她摸不清對方的想法。

然而另一邊的項南星卻忽然臉色微變,沉聲問道:“這是從誰那裏聽說的?”

“啊?”南宮茜一時間還轉不過彎來。

項南星卻看著薑凉的眼睛,像是要從裏麵看出更深層的秘密。“你說你聽說了這件事,是從誰那裏聽說的?”他再次問道,“薑樂在發布任務後便換了據點,隻有我們幾個人知道她在哪裏,這麽短的時間內就算是你也很難和她搭上線。你是從誰那裏聽說刺客的事?”

南宮茜這才恍然大悟,驚訝之餘心裏頭又隱隱泛起了對項南星的欽佩。正如薑凉所說,他擁有在複雜狀況裏一眼看重事情關鍵的能力,就像現在這樣,即便話題已經逐漸轉移開去,他依舊敏銳地察覺到了對方回答中的破綻,並且第一時間意識到這件事的嚴重性。

這可不是一個小問題。要知道在這之前薑凉隱姓埋名潛伏在侯斯頓,又沒有和薑樂一行聯係過,對沙拉維那邊發生的事情應該一無所知才對。在項南星看來,他獲知這些事情的渠道不外乎那麽幾個,要麽是從梁京墨或秋半夏那邊聽說,要麽是哪個主持人向他通風報信,要麽就是他另外還有一個地下的情報網。

第一種情況可能性不算高,以梁京墨那口口聲聲要複仇的立場,再加上他已經如願以償取得孟川柏留在西鳳的“寶藏”,實力大增,就算沒立刻對薑凉宣戰,也不至於上來就推心置腹。秋半夏雖然是主持人出身,但她同時也是孟川柏門下一員,立場也理應和梁京墨一致。

那麽是某個主持人通報?若是接受這個假設的話,那就意味著早在薑凉現身之前,他們的隊伍裏至少有人知道還有皇子存活的事情。知情卻不報,用心難以推測。這個人若是沒有及時找出,說不定後麵還會幹出什麽事來。萬一這個人還是薑樂自己,那麽項南星就不得不重新評估自己和她這段時間的每一次接觸了。

同樣難以預測的還有薑凉的想法。若是推測中的第三種情況成立,那就是說他自有一個地下情報網早早掌握著薑樂一行人的狀況,卻又一直忍住沒有聯係,甚至在親妹妹麵臨南宮家的殺手威脅時也沒有出來幫忙。這心機之深,讓人不安。

當然,比起這些,還有一個推測更為可怕。若消息不是從他們這邊傳過去的,南宮家作為職業殺手也不會輕易泄露信息,那麽就隻剩下唯一一個渠道……

“說實話……”項南星死死盯住對方的臉,一字一句地問:“幕後真正雇傭南宮家的那個人,不會就是你吧?”

錯愕的情緒在薑凉臉上一閃而過,他忽然仰頭大笑,像是聽到了世上最有趣的笑話。“不,不是我。”他緩緩斂起笑容,正色說道,“這一點,我可以對西鳳的列祖列宗發誓。”

“關於這些事情,我是從梁京墨那邊聽到的。”薑涼說,“在下來之前我和他見了一麵,當然,我也試過想借用他的力量。”

他看了眼項南星的表情,又笑了。

“是的,結果和你想的一樣,他直接拒絕了我。”薑涼笑道,“這結果在我的預料之中,他既然啟動了之前‘藥師’主持人留下的副策,那麽接下來也會有他自己的打算。不過……”

他的眼中閃過一道異樣的光芒:“這些事,也得等到他能順利離開之後再說吧。”

項南星臉色再變,後背無意間冒出冷汗。從薑涼的話中,他嗅到了再明顯不過的危險意味。在這之前,梁京墨算是薑樂雇傭的‘客卿’,明確站在皇室這一邊。但現在他已經啟動了孟川柏留下的指令,很明顯是要發展自己的勢力,這樣一來對皇室來說他就變成了一個不得不防的隱患,而另一邊,召集一眾主持人造反的“毒牙”白蘇也會把梁京墨看做眼中釘,對於這個潛在實力強勁而又充滿變數的對手,明眼人都會選擇趁羽翼未豐時除掉。偏偏剛剛下塔的梁京墨身邊就隻有一個秋半夏,她雖然強,卻未必敵得過曾是“第一位”的薑涼。

他這一想,焦慮的情緒油然而生,氣血上湧,連腦袋都變得昏昏沉沉起來。

“你不用露出這樣的表情。雖然被拒絕了,在我心裏依舊把他當做潛在的盟友。他還活得好好的,至少暫時是。”薑涼聳聳肩,“不過據我所知,他現在已經從塔上下來了……”

他話還沒說完,隻見項南星臉色鐵青地越過了他,一言不發徑直往“梧桐”的方向快步走去。他額頭冒汗,走得搖搖晃晃,看上去狀態有些古怪。薑涼側身讓過他,忽然抬起手,一記快到幾乎看不清楚的手刀準確敲在項南星後頸。

後者身子一軟,正要跌倒,被薑涼伸出手一把扶住。

“還是太感情用事了。”他歎了一聲,“一聽到梁京墨的事情就動搖,連原本應有的戒心都削弱了……我說你也別這麽警惕,先把槍收起來如何?”

“你先把他放下。”

南宮茜的槍口依舊對準了薑涼的頭,寸步不讓,隻是微微紊亂的呼吸暴露了她內心的情緒。剛才這一幕快得連她都差點反應不過來。幾乎就在同一時刻,先是項南星突然做出了魯莽的舉動,而後是之前一直表現友善的薑涼突然出手擊倒了他。

雖然這記手刀裏依舊不含惡意,但這也讓她越發看不清對方的真意了。

“我是在救他。”

薑涼將項南星輕輕放倒在地。看著南宮茜依然穩定的槍口,他苦笑一下,舉起雙手示意自己沒有惡意。“就算我不說,他也遲早會想到梁京墨的情況,然後照樣要做傻事去。還不如我先把炸彈引爆了,這樣至少還能來得及控製。”他無奈地說,“南宮小姐,你的反應雖然不如他快,但現在也該聽明白了吧?”

南宮茜鐵青著臉點了點頭。

雖說已經決裂,但她明白項南星不可能真的對梁京墨的生死不管不問。薑涼點破了這一時刻梁京墨會收到的威脅,又明說對方已經下塔,期間各種暗示,無非想說白蘇的人已經盯上他了。而項南星也果然因此失了冷靜,立刻衝動地想到那邊去。

“你很清楚,其實過去也沒用,梁京墨不是靠你們的力量就能救的。”薑涼淡淡地說,“要是真遇上連那隻黑貓都搞不定的對手,多一個神槍手還是毫無意義。更何況你和他現在已經相當疲憊,全靠一口氣硬撐——我不刺激他,放倒他,恐怕他都意識不到自己正生病著。”

他將昏迷的項南星搭在肩上,轉過頭迎著南宮茜的槍口冷冷一笑:“所以你打算怎麽做?要珍惜自己寶貴的生命,還是冒著九死一生的危險,替他去救一個關係破裂的熟人?”

麵對著這近乎挑釁的語氣,南宮茜沉默不語,臉色陰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