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老獨眼曾經說過的那樣,項南星在思考分析上擁有著較一般囚犯更高的天賦,因此當他看清這一切時,大多數的其他玩家依然雲裏霧裏。在他們眼裏梁京墨隻是說了幾句廢話,卻如同掐住了石一鐵的七寸,讓後者露出那般為難的表情,甚至有些手足無措,最後甚至乖乖奉上平板,退出遊戲。這種毫無邏輯的情節發展讓不少人的大腦瞬間陷入了混亂,直到現在都還沒能恢複過來。

而作為石一鐵合作者的羅百川又在幹嘛呢?梁京墨漫步一路,甚至剛開口時,他的臉上還掛著冷笑,仿佛寫著“等看好戲”幾個字,然而等對方一出招,他就發現自己大意了,驚慌失色,卻是想堵住他的嘴都太遲了。

從一開始,羅百川之所以會參加這個對他來說明顯不公平的遊戲,仰仗不過就是從某人處獲得的這張“王牌”。作為交換條件,他必須嚴格對“王牌”的來由保密,並且在遊戲結束後將這一切徹底埋入記憶深處,不再提起。然而此時蓋在這個秘密上的封條已經被梁京墨強行撕開了一道小口子,隻差一點點的說明就要真相大白。這時候,事情已經超出了羅百川的控製範圍,隻能把局麵交回給那個利害更直接的人,也就是石一鐵真正的“上級”本人。

“所以他剛才在產生動搖的瞬間,抬頭望向的並不是羅百川,而是看台上的另一個人。”

項南星若有所思地看著屏幕。此時梁京墨完好的那隻手正在上麵指指點點,像是在指示他接下去的策略。但如果有人湊近一些細聽的話,會發現這更像是一場老師對學生的單獨考試。梁京墨臉上帶著似笑非笑的表情聽項南星逐項分析,偶爾插嘴幾句,像是點評。

“看台上的那個人具體是誰,你能猜到嗎?”梁京墨插了一句。

“黑貓女士肯定要排除了,那個黃老開始好像有點生氣,不過到後來卻是一副好奇的樣子,我猜也不是他。剩下那個自稱‘毒蟲’的叢安感覺上比較浮躁,地位應該也是四個人裏麵最低的,氣質上偶爾跟羅百川也有幾分接近,隻是不如後者沉穩。”

“所以你的覺得應該是他了?”

項南星停頓了一下。

“不,應該不是。”他說,“我猜應該是假麵人吧。”

“原因?”

“直覺。”

梁京墨抬手啪一聲敲了他腦袋。

“好了跳過這個問題,我繼續說吧。”項南星笑了笑,“由一個主持人派來的,並且對規則極度遵守,堅持到接近敬畏的地步,我能想到的最有可能的假設就是——這是另外一個主持人。但細想之下又不可能。在這個遊戲開始之初就說過了,參加遊戲的都是這個監獄裏的犯人,就算可以事先讓人犯點什麽事進來監獄,但為了幫助羅百川搞定你們兩個小蝦米而特地讓一個主持人以這種方式潛進來,怎麽想都覺得太小題大做了吧。”

“你這話聽著有些討厭啊,什麽叫我們兩個小蝦米?”梁京墨作勢皺起了眉頭,不過還是點點頭表示讚同,“但就結果來說沒錯,繼續。”

“所以我大膽揣測一下,應該有介乎主持人和普通人之間的階層,我就叫他實習生吧。石一鐵應該就是來自這個階層的,進入監獄幫助羅百川這個既是他的上級主持人給他的命令,對他自己來說也是重要的研修項目,所以他自己非常重視,以至於在整個過程中嚴格遵守每一項守則,一絲不苟。”

“繼續。”

“你剛才那個不成樣子的威脅之所以能起作用,因為瞄準的正是對方和我們最大的不同點。對於我們來說,‘贏得遊戲’無疑就是勝利,但是如果石一鐵這個實習生是帶著‘協助羅百川’取勝這個任務參與到這個遊戲裏的話,那麽他自己就不能獲勝,否則即便贏了遊戲,還是會演變成任務失敗的狀態。”

“他們可以交換奪權啊,那樣的話最後贏的還是羅百川,別說你沒想到。”

項南星皺了皺眉:“這個我確實想過……所以隻能靠猜測吧。基於某種原因,石一鐵隻能正麵地協助羅百川進行遊戲,而不能通過這種方式給羅百川放水……”

“這裏麵的原因是?立刻回答我。”

麵對梁京墨的步步緊逼,平常人或許會開始覺得慌亂,然而項南星的頭腦卻是加速運轉起來。為什麽?到底他還有什麽限製?剛才想到這個時他的腦中還是一團亂麻,然而此時循著梁京墨一個一個問題走下來,線團被理清,最終的結果竟然出乎意料地呈現在了麵前。

“消極遊戲……對!”

項南星猛地一拍大腿:“就是這個!這個應該是主持人共有的準則吧!交換奪權的話,等於是讓處在優勢局麵的自己自動放棄了獲勝機會,這雖然沒有違反任何一條遊戲規則,卻屬於消極遊戲的一類,作為主持人不能坐視不管。”

“很好,你對這個有體會就夠了。”梁京墨似乎對這個學生的進步很滿意,“不僅是他自己,所有的主持人都會視情況,對消極遊戲的玩家做出一定的幹涉,要記住這一點。”

項南星有些驚訝:“你繞了這麽一大圈,就是為了跟我講這件事?”

“自己想通的話印象會比較深,也比較容易把握好尺度。”梁京墨悠悠地說,“畢竟你接下來要做的事情就是遊走在這個的邊緣啊。如果引來了主持人的幹涉,我們的底牌很有可能就會失效了。”

既然提到這個了,項南星下意識地就看向梁京墨那隻纏滿了繃帶的手。項南星和梁京墨自己都不是包紮的行家,此時這隻手上纏著的紗布既厚且長,把整個手肘到指尖都包裹在內,顯得格外臃腫不便,還有些雜亂。但即便如此,紗布還是沒能完全止住梁京墨的出血,手臂上和手掌上此時都已有幾處滲出了鮮紅的血跡,觸目驚心。

“你這手能撐到結束嗎?”項南星擔心地問。

“廢話。”

後者眉頭都不皺一下。他看向另一邊的場地,忽然笑了一下。

項南星順著他的目光望過去。隻見在那一邊,羅百川不知何時已經走到了沈君浩的身旁,拿著個平板在對他說些什麽。沈君浩昂著頭一言不發,臉上的表情如同岩石般全程毫無變化,而羅百川則是先後經曆了盛氣淩人,到放低姿態,最後到氣急敗壞,整個過程五官活動幅度極大,表情精彩無比。

他偶爾會轉過頭,用怨恨的目光看向會場邊緣的石一鐵。然而後者在把平板交給梁京墨後卻隻是筆直地站在牆邊,麵朝牆壁像是在思過,壓根兒不理會身後傳來的陣陣怨念。

看來真是像他剛才說的那樣。至此他已經徹底退出遊戲,不再過問。

大屏幕上的倒計時即將走完,玩家們開始往中央區域走,等待著結果發布的那一刻。石一鐵依舊站在原地,然而工作人員也沒有對此表示什麽異議,項南星推測,這說明發布時要求處在中央區域內的其實是“平板”而不是“人”。石一鐵的平板此時就在梁京墨手中,跟著落在了中央區域的範圍內,因此他的人不過來也沒有問題。

項南星正想著,旁邊卻響起了一個熟悉的聲音。

“我猜他在交給你之前,已經下達了指令吧。”

沈君浩突然沒頭沒腦地問了一句。項南星還沒反應過來,倒是旁邊的梁京墨笑了笑,擺出一副不好意思的樣子答道:“我也沒辦法。他的動作快我那麽多,想做什麽根本沒辦法阻止啊,對吧。”

“對了一半吧。”沈君浩淡淡地說,“你確實是沒辦法阻止。但是反過來說,你也根本沒想過要阻止。否則從一開始就可以采用更強硬的態度,先把平板拿過來。”

“畢竟這個操作既不違背他的任務,也不會被認定為消極遊戲,他完全可以說服自己。”梁京墨聳聳肩,“而且這個也算是他在這次遊戲裏的‘遺願’吧。死者為大,我怎麽好意思破壞他最後的心願呢?”

“所以同盟破裂了?”沈君浩突然說,轉過頭目光炯炯地盯著梁京墨的眼睛。

“是啊,按照事先的協議,這回合開始我們都重新回到了國君位置。”梁京墨點點頭,“破裂了。到此為止。”

項南星在旁邊疑惑地看著這兩個人突然撕毀了協定,各自為戰。“喂喂,你們這是幹嘛啊!”他低聲說,“羅百川還在呢,先把他踢出局後再來決勝負好不好!而且我們根本沒有必要非要爭輸贏不可啊,籌碼啥的到時候平分了總可以吧!”

“他還以為隻是籌碼的問題呢。”

梁京墨指著項南星,嬉皮笑臉地對沈君浩說道。而後者則對項南星報以一聲苦笑。

不光是他,就連看台上也有人丈二和尚摸不著頭腦。

“他們說的這都是什麽啊?”叢安疑惑地問道,“這兩人沒有深仇大恨吧,就算怕分贓不均,過後再談妥不就好了,現在怎麽一副非要爭個你死我活的樣子啊?”

“因為……就是你死我活啊。”

“黑貓”秋半夏歎了一口氣。

“簡單說吧,為了這場遊戲,他們賭上的可不止是籌碼。視乎遊戲最終的結果,這兩個人之間……最多隻能活一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