快步前進的同時,沈君浩也豎起了耳朵,細心聽著。
盡管隔開了不遠的一段距離,但叢安和另外兩人的皮鞋所發出的腳步聲依然若隱若現,指示著他前進的方向。這也給他省下了不少摸索著追趕的工夫。
這倒不是因為叢安疏忽了,暴露了自己的方位。作為一個曾經的追捕者,沈君浩對這種做法再熟悉不過了。在這種情況下,被追一方聽見從後而來的腳步聲步步逼近時會讓原本緊繃的神經受到更進一步的刺激,從而在高度緊張的狀態下做出錯誤的判斷。隻是這一種做法需要追蹤者確保自己是在逐步接近目標才好使用,因為隻有這樣才能帶給對方最大的壓力。
現在看來,叢安對他的速度和判斷都很有自信。哪怕現在還看不到原本應該位於前方的犯人,他依然堅持將每一步用力踏下,製造出最有威懾力的聲響來。
然而忽然在某一個瞬間,他的腳步減慢,乃至於停下了。
在那一刻,沈君浩聽到跟在叢安後麵的兩個守衛發出了疑惑的聲音。隻是這聲音僅僅持續了一秒不到,隨後便被他們自己生硬地掐斷,仿佛是用手匆忙捂住了嘴巴。
“這就奇怪了,他有這麽熟門熟路嗎?”
隔了幾秒,沈君浩終於再次聽到了叢安的聲音。隻是此時他的聲音聽起來有些空靈,像是在通道以外的另外一個房間裏說出的。沈君浩加快了腳步往上走,終於在走到某一層時看見了上麵的景象。這條仿佛看不到頭的螺旋階梯到這裏就終結了,它的盡頭是一個入口,敞開的門裏透出那一邊明亮的乳白色燈光,從沈君浩的角度還看不見房間裏麵景象,隻能從剛才的聲音來判斷,那邊應該不算太狹小。
他心中一動,快步跟了上去。
而在另一頭,叢安皺起眉頭打探著四周。這個整備室的布置很簡單,不像能藏下人的樣子,但如果要讓他就此判斷對方已經逃離的話,又實在有些違背常理。黃老畢竟是個資深的主持人,對於各種事情的底線了解得很清楚。他可以用很隱晦的方式提示沈君浩如何抄捷徑逃離,但他終究不能把整個越獄的逃離路線畫成地圖交給他啊。在到達整備室以後,接下來如果想要逃走的話就隻能通過兩個途徑。然而到達那兩個地方的路線卻都不像剛才這條密道一樣直截了當,隻要找到入口就能順利走到終點。
更麻煩的是,他又不能確定沈君浩是否清晰地知道這些。也有可能對方在到達這邊之後便開始了無望的探索,那樣的話可能出現的路線就有千千萬了,光憑他們這裏三個人根本無法將它們一一確認。
叢安猶豫了一下,最終還是決定使用剛才的方法。他帶著兩個看守一同行動,原本也多少是因為預見到了追趕不及的情況,打算留個保險。他一邊安排兩個看守沿著兩條不同的道路前往那兩個關鍵地點(當然還免不了沿途召集其他看守),一邊自己在這個整備室裏來回踱著步,試圖發掘出一些蛛絲馬跡再考慮自己追捕的方向。
他這麽一來,可苦了在暗處潛伏著的沈君浩。盡管他已經來到了走道的盡頭,隨時可以進入房間,但要在一個主持人的眼皮底下潛入也太過危險了。然而沈君浩此時的良好形勢也隻是來源於叢安一時之間略微的慌亂,如果再拖下去,讓他繼續在房間裏這麽踱著踱著,慢慢冷靜下來想到要往回找了,那麽情況一樣會很危險。
沈君浩剛想到這裏,忽然感覺到房間裏的腳步聲頓了一頓。他的腦海裏忽地閃過一道寒光,長久以來的經驗所形成的潛意識在警告著他,這裏有危險!
“這種地方竟然會有老鼠呢。”
叢安一邊自言自語著,一邊回過頭往通道的方向走來。他的聲音聽起來很輕鬆,然而空氣中卻忽然多了幾分危險的味道。借著因為危險而瞬間被錘煉至極限的聽覺,沈君浩仿佛聽到腳步聲中還夾雜著空氣被破開的聲音,以及物體落到手心那種獨特的“啪”一聲響。
沈君浩瞬間明白了。此時的叢安多半一邊走著,一邊正拿出匕首之類的東西在手中一拋一接。這或許意味著他已經注意到了跟在後麵的自己,正要回過頭把他就地正法。在這一刻,擺在沈君浩麵前的有三個選擇。
一個是立刻逃走,越快越好,然後賭主持人的腳程趕不上自己,然而這根本是一條死路,因為自己的行跡一旦暴露,以主持人的身手無論如何也不可能跟丟,跟別說回去就是監獄,他就算甩開了追兵,依然無法逃出去。
另一個就是跳出來,趁著叢安還沒有完全做好準備,和他拚死一戰。不用擊倒對方,隻要能讓對方露出足夠的破綻,沈君浩就有希望抓住機會往外逃。雖然外麵很有可能也是一片迷宮似的地方,自己很有可能迷失其中,但這也終歸要比回頭逃竄有希望。
然而此時叢安已經向前走出幾步,提前占據了通道口的位置。在這裏他可以說是一夫當關萬夫莫開,要想把他從那裏逼走,難度跟直接擊倒他也差不了多少。叢安顯然也預計到了對方狗急跳牆的可能性,提前拿出了武器,這樣一來沈君浩以赤手空拳對抗手持武器的主持人,那勝算簡直渺茫到可以忽略不計了。
於是最終沈君浩也隻能選擇最後一條路,也就是最消極的路子。他的身體貼住牆壁,一動不動地緊緊屏住呼吸,隻讓最微小的氣流自然地通過鼻腔進出。他的眼睛睜大著看著前方,不放過任何一點點的風吹草動,哪怕他知道隻是徒勞,因為當他發現對方的時候,說明自己已經暴露在對方的視線範圍裏,到那時做什麽都太遲了。
可是眼下,他也隻能屏住呼吸,靜靜等著。
“真奇怪啊,這地方難道真的會有老鼠……”
叢安嘴裏念叨著,慢慢走進了通道。他的腳步比起來時放慢了太多,聽起來滿滿的都是警戒的意味。那碎碎念的聲音可以看做試探,也可以看做威脅,就那麽撩動著獵物脆弱不堪的神經,等待著對方自動自覺露出破綻。
忽然,一縷灰塵從上麵飄落下來,輕輕地落在叢安的肩膀上。在昏暗的燈光中,它緩慢掉落的樣子無比顯眼,叢安的目光一直跟著它,最後饒有興致地反向上麵望去。
“哦?”
叢安轉過頭,用手指輕輕拂過肩上的灰塵,臉上露出了陰冷的笑。灰塵當然不會無端端地落下,此時的這一縷灰塵顯然是被“某種東西”碰掉的。如果說這裏不可能有老鼠的話,那麽碰掉灰塵的當然隻有一種可能。
“給你最後一次機會吧,現形了,還是自己自覺出來吧。”
他的話讓沈君浩的頭皮仿佛瞬間炸開了,背上忽然湧起的惡寒讓他的雙腳幾乎止不住地要微微發起抖來,然而卻被他用更強硬的神經堅決止住了。沈君浩依舊保持著剛才的姿勢一動不動,隻是閉起了眼,等待著。
“哦?不出來,那遲了哦。”
叢安獰笑著,拿起手中的匕首猛地向上一捅!
一聲慘叫劃破了通道的平靜,這是垂死的悲鳴。沈君浩心頭猛地一揪,感覺心跳的速度瞬間加快了一倍,隔著厚厚的囚服都能聽到底下搏動的聲響。
然而心跳就意味著,他還活著。
“見鬼了,怎麽還真有老鼠。”
叢安甩甩匕首,嫌惡地將刺在匕首前端的那個小小的屍體甩掉。他咒罵著,聲音漸漸遠去,沈君浩暗暗鬆了一口氣,緊繃的身體也開始放鬆下來。躲在階梯下麵果然是正確的,雖然叢安隻要再往前走多幾步就有可能拐過轉角看見他,但他賭的是叢安需要趕時間,所以一直都在虛張聲勢,這樣的話他即便回頭檢查一下來路,多半也不會走得太過深入。
雖然這隻老鼠等於是偶然地幫了他一把,提前結束了叢安的試探,不過從結果來看,這依舊是沈君浩判斷力的勝利。此時他收攏心情,再次豎起耳朵捕捉著裏頭的聲響,思考著什麽時候再往前走一點,等叢安離開後可以用最快的速度逃離這裏。
他正想著,忽然眼前一亮!一截明晃晃的刀鋒就那麽直接刺穿了階梯的鋼板,直接刺在他麵前不到兩公分的位置!隻要剛才下刀的時候再偏上一點點,此時刺穿的就是他的腦袋!
沈君浩差點本能地叫出聲來,然而職業鍛煉而出的心理素質強行製止了他的一切反應。沈君浩隻是睜大了眼睛看著刀鋒被慢慢抽了出去,叢安的聲音忽然出現在了自己的正上方。
“奇怪了,還真是沒有。要是一般人就算沒刺中也會叫出聲吧。”他搔搔頭,聽起來是真有點困惑了。這一回叢安真走了,時間緊急,他既然已經確認過來路了,那就隻能往前搜。
而沈君浩則在藏了很久才走出來。原本以為已經離開幾步的家夥忽然在頭頂現身,這個過程自己竟然毫無察覺……在這一刻,沈君浩再度認識到了自己和主持人之間的巨大差距,曾經一度生出的拚死一戰的念頭,此時是真的消失殆盡了。
他原本打算在進入這個房間後快速搜尋一下裏麵有沒有能用的線索,然後便趕緊挑一條路走,就算沒有把握也要碰碰運氣再說。這過程中絕不能再浪費時間,以防橫生枝節。
然而在踏入那個房間的下一秒,當他看見窗外的景象時,原本打算絕不浪費時間的沈君浩竟然就那麽呆立在了原地。
“這……這個是……”
他望著窗外,目瞪口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