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項南星此時躺著的角度剛好會被操作麵板和門框擋住,無法看到那個屏幕上的內容,更別說就算不會被擋,隔著這麽遠的距離他也沒法在一個布滿了幹擾波紋的小畫麵上發現巧兒自己都發現不了的東西。
幸好這邊還有個同樣不明其中玄機的沈靈霜。
“黃老,這是怎麽回事?”她說著,同時急匆匆地走向監控屏幕,像巧兒剛才那樣在上麵細細端詳了很久。這時候黃老早已經收了手,沒有他的指點,沈靈霜最後也隻能是搖搖頭,表示什麽也看不出。
“黃老……”她想了一下,猶猶豫豫地說道,“你該不會真的隻是跟她賭心理戰吧?要那樣的話,就真的算是幹涉遊戲進程的一種了。”
幹涉遊戲進程,這對於主持人來說是非常重大的一項罪名。沈靈霜阻止巧兒殺人的舉動還可以解釋為嚴守遊戲進程,讓玩家在主持人宣布遊戲結束後再領取獎勵。但黃老此時的這個如果真的毫無根據的話,他等於是用騙術操縱了玩家的行動,不管最終結果會不會因此改變,但幹涉遊戲進程這項罪名,他是決計逃脫不了的。
而她做出“心理戰”的判斷,依據其實也很簡單。因為自己從遊戲開始就一直留意著囚室中的狀況,地震後巧兒布局的整個過程也一直都看在眼裏。而從項南星進入監控室,兩個地點通過監控設備聯係上了之後,她更是一眼都沒拉下。那個被困的玩家雖然身形嬌小,但要在這種頻率的監視下悄悄逃出去,基本上是不可能的事。
排除掉不可能的事情後,剩下的事情不管看起來多荒誕,都是事實。一個老資格的主持人應該會嚴守準則,除非違規否則不幹涉玩家的所有行動。但萬事畢竟無絕對。
可麵對著後輩的質疑,黃老卻隻是悠然一笑。
“人總是容易被先入為主的觀念影響,很正常,但身為主持人就不應該了。”他說著,語速漸漸放緩,然而言語中的力量卻是漸強。“給你三十秒的時間。”他說,“從剛才這個畫麵上找出我剛才指出的地方。如果找不到,那就說明……你身為主持人的資質也不過如此。”
說到後麵時他神情嚴肅,看來確實已經把眼前這件小事當做了一場考試。沈靈霜臉色一變,二話不說又踏出一步,立刻又投入到新一輪的尋找之中。
在她緊張兮兮的時候,項南星也在思考著。他雖然看不見屏幕,但這樣正好逼著他讓注意力回歸到更加基礎的邏輯問題上。眼看勝利在即,黃老卻宣布遊戲尚未結束,而後巧兒連他都顧不上,直接跑了出去,不用想也知道是底下那人狀態起了變化,巧兒要趕回去補救。
然而這個變化應該還不是非常明顯的那些,比如那人突然掙脫了束縛開始起來走之類的,因為這邊前後有三雙眼睛在盯著監視屏幕(這還不算上他自己),一旦出現了這麽大的動作,這樣的人不可能沒有留意到。
另一個問題是雙方情報的不對等。理論上說,隻要你的動作夠快,身手夠敏捷,要繞過剛才那種頻率的監視並不難。畢竟兩次觀察中間的間隔一般都在三十秒到一分鍾左右,這時間算是足夠了。但問題是你要什麽時候起跑?監控鏡頭另一邊的人無法看到這邊的情況,自然也不知道自己哪幾秒種裏被關注著,什麽時候又有短暫的自由時光可以用。就算機會真的出現了,也根本把握不住。
在這種情況下,到底有什麽東西可以讓巧兒做出如此驚慌失措的舉動呢?也許並不需要真的逃走,隻要想辦法製造出“看似已經逃走”的假象就可以了。從監控鏡頭的角度看不見囚室的門,即使真的從那離開也看不見,所以唯一可能利用而又會被巧兒注意到的地方就是她剛剛離開時走的通風管道這邊……
“我知道了!”
“我找到了!”
類似的話語從兩處不同的地方響起,卻是一樣的恍然大悟。項南星和沈靈霜驚訝地對視了一眼,意外著雙方如此一致的步調。不過比起感慨,後者此時還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她急匆匆地轉過頭,趕在三十秒的期限到來之前把手往屏幕上一指,大喊一聲:“就是這裏,這裏和剛才不一樣了!”
黃老微笑點頭:“回答正確。”
她指出的位置正是項南星剛才所想到的,也就是剛才巧兒逃走前拆下的通風口擋板本該在的地方。剛才她急著逃離,拆下這塊擋板的時候也隻是隨手往地上一扔,沒有注意它落到哪裏,但大致也記得沒有丟太遠。項南星記得,當時這塊四四方方的東西在地上彈了幾彈。最後掉在了監控畫麵底下邊緣的地方。
沈靈霜此時就指著那裏,但那塊地方已經是空空如也,什麽都沒有了。
“對於‘殺人魔’來說,這個監控畫麵原本是怎樣並不重要,因為視角不同,她從這邊看到的囚室狀況和她之前自己在那邊看的時候是完全不同的兩種感覺。那種諸如有人走動或者大件的東西消失了自然可以察覺到,但是如果是一些零碎物件發生了移動或者消失了,她其實也未必能記得。”沈靈霜說,“但這裏麵唯有一種東西是例外的。”
“就是當時拆下來的擋板。”
項南星完美地接上了她的話:“對於巧兒來說,擋板當時隻是隨手一扔,並沒有刻意去注意掉在哪裏,所以也有可能本來就不在畫麵中,看不到就看不到了。但細想一下,這塊擋板以及它背後的通風管道到底代表了什麽?在那個房間裏,唯獨隻有通風管道這一樣東西是特別的,因為它原本就不在巧兒的計劃之中,反而是被困者計劃裏的一部分。”
“跳躍得有點遠了。”
黃老似笑非笑地看著他:“而且這話又是怎麽解釋?”
“想想那張位置特殊的床就知道了。在我的提醒之前,她甚至都沒有注意到床的位置發生了變化,可見拖動這張床到通風口下麵的人確實不是她,是企圖逃走的被困者。這也同時說明了被困者至少曾經處於可以在囚室裏自由活動的狀態,直到巧兒進入後才被控製住。而巧兒在壓製住目標後卻又沒有時間觀察一下房間裏的改變,可見這個事件發生的時間應該在地震發生前不久,在那以後囚室的門被堵上,事情的發展向著巧兒預計之外的情況奔去,再加上在那以後她就顧著欺騙我了,大概一時間也就忽略了原本應該迅速弄清楚的事情。”
“這一段裏最重要的一點是,當時巧兒對被困者的處理屬於遭遇戰裏的臨時壓製,也就是和我現在差不多。她的武器是這些韌性極高的絲線,是線的話,一般都會害怕切割。”
項南星試著扯了扯那細線,繼續說道。
“如果我沒記錯的話,這種擋板的邊緣相當鋒利,一不小心連手都會劃破。我身上綁著的這種絲線雖然用手很難扯斷,但畢竟隻是一堆線而已,如果手頭有這樣的東西,稍微花點時間就能解開。”項南星說,“地下那邊顯然也是同理。被困者顯然身在監控鏡頭的死角處,大概和我現在是差不多的狀態,被巧兒放出的這種線困在牆角。如果那擋板一開始就掉到那邊去的話,拿起來就能脫身了。但事實上擋板掉在了畫麵的最下方……沈靈霜主持人,那東西現在已經不在那了,對嗎?”
他看不見屏幕,隻得向沈靈霜求助。後者篤定地點了點頭:“是的,不見了。”
“所以情況就很明顯了。”項南星說,“巧兒離開後,通風管道出於完全開放的狀態,被困者一旦從牆角脫困就可以毫無阻隔地逃向別墅外麵。而擋板又不見了,不管是偶然掉落到被困者所在的牆角被後者所用,還是在後者逃脫過程中被移開甚至帶走,背後蘊含的信息都是一樣的,那就是人很有可能已經通過通風管道逃走了。而主持人方才的態度更是從另一個側麵佐證了這一切。對照之下,巧兒再也坐不住了。”
項南星一口氣說完了他的推測,有些忐忑不安地等待著黃老的確認。一旁的沈靈霜卻是一臉驚訝地看著他。項南星說出了她打算指出的東西,在此之上還加入了許多自己的猜想。這些事情明明隻是推測,說出來的時候卻像是他自己身在現場一樣。
雖然後半的部分無法核實,但是作為知曉信息更多的主持人,沈靈霜所知道的一些信息,竟然和項南星的推測完美地契合上了。
一開始,被困者確實是單獨被關在囚室裏,而殺人魔當時還是在別墅的門口和她達成的遊戲協議。在那以後沈靈霜找來了項南星,而殺人魔如蜘蛛一樣布置完了別墅的幾個關鍵點,隨後便返回囚室觀察,並且發現了被困者企圖逃走的舉動。
短暫的室內壓製戰隨即展開,這個大概同項南星剛剛回頭,答應參加遊戲的時候差不多。之後壓製戰落下帷幕,殺人魔再次取勝,並且將被困者重新用線綁在了牆角處。然而在她打算重新觀察一下囚室時,地震了,而後的一切就如項南星觀察和親身體驗到的那樣。
何等驚人的推理能力啊!沈靈霜轉過頭看向黃老,想著能不能從這個經驗豐富的老資格臉上看到少有的驚訝神情。
然而她卻看見了黃老更加少見的一麵。
“很聰明。”黃老冷笑道,“隻不過越是聰明的垃圾,在將這才華用錯地方時,才越是要顯出了垃圾的一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