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喂,醒醒,起來了。”

一個似曾相識的輕柔聲音在耳邊輕聲說著,漸漸將項南星原本已經遠去的意識拉了回來。他睜開了眼,還沒看清卻又立刻閉上——即使隻是夕陽的殘暉,依然足夠刺痛他的眼睛。

“好了,醒了。”

聲音的主人似乎放心了不少,直起了身子。隨著她的動作,項南星感覺一道陰影擋在了臉上,他終於敢慢慢地再次睜開眼睛。這一睜,就看見沈靈霜一手拿著紗布,一手拿著一瓶藥水,正跪坐在他的身前。

“你救了我?”

項南星想撐起身子,可這一動全身上下的刺痛再次襲來,讓他倒吸一口冷氣,再加上手上被胡亂綁上的繃帶拉住了,一個不小心失了平衡,又是一頭栽倒。

沈靈霜的肩膀微微一動,似乎想伸手扶一下,可終究還是忍住了。她就那麽木然地坐在地上,眼睜睜看著項南星“啪”一聲又吃了個狗啃泥。

“救你的人當然不是我。主持人是不可以介入玩家對抗的。”沈靈霜冷冷地解釋道,同時偏過身子,讓出了後麵坐著的那個人,“救下你的是這一位,要說謝謝,你也該對著她說。”

她這一讓,項南星才發現後麵不遠處還坐著個人。剛醒來視線不清是個原因,但更重要的是這個人身型嬌小,坐在沈靈霜後麵幾步遠,身子卻被後者擋了個嚴嚴實實。沈靈霜要不讓這麽一下,向南星過多一會恐怕也注意不到她的存在。

“你是……”

項南星微微一怔,剛剛醒來的大腦緩慢卻有力地運轉了起來。此時出現在麵前的是一張完全陌生的臉。這是一個看起來十六七歲的年輕女子,穿著一套貼身的黑色短裝,身材嬌小,論表麵上的纖弱恐怕跟那個自稱巧兒的殺人魔有得一拚。這女子的麵容雖然秀麗,卻又帶著幾分清冷的,拒人千裏之外的味道,即使項南星這樣目不轉睛地看著她,她也不過是稍稍偏過臉來看了這邊一眼,而後又漫不經心地移開,繼續擺弄著她手裏那些竹片似的東西。

此時她身上的各處也纏著繃帶,打結的方式千奇百怪,沒個定型,看起來像是同樣出自沈靈霜之手。但和項南星不同,她身上的一身輕便的衣服雖然髒,但大都是沾上灰的那種髒,而不像項南星那樣都是被火燎的。

“原來如此。”項南星長長呼出一口氣,“你是那個被困者吧。”

這樣的判斷順理成章。畢竟能夠參與到遊戲裏並且救下他的,隻能是同一個遊戲裏的玩家,沈靈霜沒有對此作出特別說明就是最好的證據。而對方身上的髒可以看做是爬出通風管道時沾上的,經過那種久未清理的地方,即便出來後使勁拍也不可能弄幹淨,殺人魔身上的連衣裙便是如此。

而這女子的衣服幾乎沒有多少被火熏過的痕跡,說明她隻是在最後把項南星拉出來時才短暫進入到了火場裏,其他時候都在另一個不受火勢影響的地方。從那邊這個燒得焦黑,此時隻剩下框架的別墅來看,當時沒有被火燒到的,也就被封住的地下室那邊了。

何況以她的體格,會被殺人魔壓製並擒住也不是什麽意料之外的事情。隻是看她這副弱不禁風的樣子,項南星實在很難想象她一拳擊倒殺人魔,然後把他這個一百多斤的大男人從火場裏拖出來的場景。他曾經還一度以為困在地下室裏的是梁京墨,不過現在想想,反正梁京墨也不可能做到上述的事情。

“不,她可拉不動你。”

像是看出了他此時的疑惑,沈靈霜解釋道:“當時全是你自己一個人一點一點地挪出來的,即使到最後幾乎失去意識了,身體也在向前爬,實在是了不起的求生意誌。”

“而我隻是在靠近門口的時候順手拉了一把。”幾步之外那妹子第一次開口說話,聲音聽起來像她的人一樣冷冰冰,“所以要謝的話,也不用太感謝我。”

這女子自稱南宮茜,是一名殺手,也正是這次遊戲的另外一名玩家。在沈靈霜的逐一提示下,項南星總算是一點一點地把腦子裏殘存的那些碎片組合起來,如同玩拚圖一樣,漸漸讓當時的畫麵重新在腦中浮現出來……

“贏的是我啊!”

殺人魔這句話音量不高,說得卻是咬牙切齒,仿佛要把胸中的濁氣一吐為快。在地震發生時,她多少也曾慌張過,但那時候的慌張至多也隻是局勢變化所帶來的緊張感。而後在成功假扮“被困者”接近了項南星這個“救援者”,並且巧施突襲將其擒住後,局勢一度已經明朗,她的心情也在那時候放鬆了不少。

可惜情況在那以後就急轉而下。與項南星在火中的這段對決是她一生中參與過的最凶險的一對一。以往就算麵對著再棘手的敵人,她也總可以為自己留出後路,必要時且戰且退,用蜘蛛的韌性磨死對方,或是從無法戰勝的家夥手底下逃脫。然而項南星卻不同,他的戰法雖然粗糙,卻展露了前所未見的獨特氣質,竟是強行將敵我雙方拉到一樣的死地來進行一次搏命戰鬥。雖然最終贏的是自己,但此時回想起來,依然覺得心有餘悸。

按理說占了優勢應該補刀,然而殺人魔知道,一旦自己現在彎腰下去的話,還不等出手,恐怕這好不容易提聚起來的力量又要消耗殆盡。還是先讓自己活下來再說。殺人魔這樣想著,邁開腳步向著出口的方向走去。

然而她隻走了兩步,卻苦笑著停下了腳步。

“遲了一步麽。”她搖搖頭,明白以自己現在的狀態,閃避和格擋都是無用,索性攤開了雙手,“你的動作比我想象的要慢,但卻挑在了一個最合適的時間呢。”

此時南宮茜就站在出口外幾步的地方,一手緊握著硬樹枝做成的弓臂,另一手向後拉開了藤蔓特製而成的弓弦,那上麵還搭著一支削尖了的直樹枝,這就是箭矢了。

乍一看,這些東西像是小孩子玩具似的,藤蔓做成的弓弦明顯不夠力,而樹枝粗製的箭矢也隻是表麵上看著直,但終究也隻是樹枝而已,在射出的過程中必定會發生方向上的偏轉,使得瞄準的位置和實際到達的位置很容易就南轅北轍。

若是光看這套所謂的“弓箭”,殺人魔大可以張開雙手,大搖大擺地做出門去。一個普通的箭手站在南宮茜此時的那個位置,準確命中目標的把握不會高過百分之一。

然而對於南宮茜來說,這個幾率就是百分之一百。

此時看到殺人魔已經站到了她的射擊距離之內,南宮茜毫不猶豫,也不聽對麵是否正要繼續說些什麽,直接抬手就是一箭射出。這一箭夾著風聲自她指端尖嘯著飛出,在空中左右搖擺著仿佛認不清方位,但去勢卻是極佳。

一聽弦聲,殺人魔頓時臉色一變,毫無儀態地向著旁邊撲倒。她原本以為靠著自己那看似從容的表現,對方至少會在這方麵稍微遲疑一下,思考這裏麵是否有詐,而她就可以趁機殺個回馬槍,將虛弱不堪的項南星當做人質,引南宮茜再次入局。卻沒想到南宮茜除了自己手中的武器外誰都不信,更不可能給對方幹擾自己思緒的機會。一見麵立刻出手,即便是殺人魔也沒能逃開這樣攻擊。她的身體依然保持著閃避和尋找掩護的動作,然而她臉上的表情卻在這一刻僵住了。那支不靠譜的樹枝箭幾秒鍾前還能被看做笑話,然而此時它就插在了殺人魔的喉嚨中間。

而鮮血,晚了一步才飛濺而出。

殺人魔雙手緊緊捂著喉嚨,似乎想把箭拔出,在那種姿勢下卻極難發力。所剩無幾的生命力隨著血液湧出而加倍流失著,而她卻隻能從漏風的喉嚨深處反複發出猶如拉風箱般的刺耳聲響。

這個曾經無比接近勝利的人終於跪下了,她的身體慢慢地軟倒,最後躺在了這片小小的血泊之中,側臉安詳得如同睡著的小孩。

而在她的身側,仿佛對這些一無所知的項南星正把身子貼在地板上,努力地向前挪動著。在這片嗶啵作響的火海中,他的存在是那麽的不合時宜,卻又像是因此得到了幸運之神的眷顧。隻見承受不住火災的天花板已經片片掉落,砸在地上又濺起幾點火星。然而奇妙的是,這些碎片都落在了距離項南星幾步開外的地方,竟像是為他送行一般……

“光靠著那樣的自製弓箭就把她殺了?”項南星驚訝地說,“這個可能嗎!”

“是我的話就可以。”南宮茜聳聳肩,“要不是手提箱和裏麵的武器都被放在別處,我都不用臨時做這麽個不靠譜的東西出來。”

“好吧……”項南星長出一口氣。

“然後我就在幾乎失去意識的情況下爬到了門口,南宮小姐拉了我一把,同時大半邊身子都出了門的我被認定是已經從別墅裏逃出,於是等候了許久的主持人終於可以出手救人了。”他點點頭,“清楚了,無論如何,感謝你們救了我。”

沈靈霜說:“我也隻是在本職範圍內稍微給你們增加了一個包紮傷口的服務而已,這遊戲本來就算我頭上,所以不用感謝我的。反倒是你們啊……”

她似笑非笑地看著兩人:“你們接下去如何打算?看你們現在都是一身的傷,雖然都沒到傷筋動骨的程度,但也總得花上幾天修養吧。我建議,你們不如一同行動……”

“我拒絕。”南宮茜毫不留情地打斷了她的話,“和他不熟,也信不過。不如自己行動。”

她回絕得幹脆,可項南星卻是陷入了沉思。沈靈霜的建議還是滿中肯的,而南宮茜和他至少也有這場“蜘蛛巢穴”的共同經曆,不至於完全無法溝通。項南星不禁在想,如果用自己手提箱裏那快地圖殘片的話,是否可以與對方有詳談合作的機會?

然而他剛想到這裏,卻見沈靈霜拿出了一個似曾相識的手提箱。

“對了,你的這個原本埋在樹下,不過後來被人翻出來了。我見這箱子躺在那也蠻可憐了的,就幹脆順手牽羊,把它帶過來了。話說你最好有點心理準備。”

她一邊說著,一邊提起那個敞得大開的手提箱。在她剛剛說起這個時候,項南星的腦中就響起了相當不安的警鈴聲,不祥的預感隨之泛起。而在此時,當他的視線終於落到空空如也的箱子裏麵時,他腦中的預感終於變成了現實。

原本放在箱子裏的那個地圖殘片,不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