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人的講述，讓楊旭明明白了一些。
這就是結婚證那個笑得很幸福的女人最後卻被家裏的兩個女兒嫌棄的原因嗎？
因為擔驚受怕、精神失常了？
但他沒有插話，而是繼續聽老人說。
“但是你表叔雖然壓力大，卻很勤奮，能吃苦賺錢。”
“這些年，他一直在工地幹活，省吃儉用，不但建了自己的房子，家庭情況也改善了很多。”
“你表嬸雖然在家裏不管事，但是你的那個表妹蔣小雨卻很懂事……嗯，蔣小雨是你表叔的大女兒，小女兒叫蔣欣。”
“她們之前都在中心小學讀書。”
“在你表叔外出打工的時候，家裏的活幾乎都是小雨在做，也是她照顧著妹妹。”
“再加上小雨很認真學習，成績也很好，所以他家的情況其實是越來越好的。”
“但是差不多在四年前吧？你表叔在工地上發生了意外，一條腿受了傷。”
“那個工地老板是個黑心商人，隨便給了一千塊錢就打發你表叔回來了。”
“你表叔這個人老實，不敢去找那個老板鬧事要錢，無論我怎麽勸都不聽。”
“而且他怕進醫院花錢，隻是坐在家裏養傷，根本沒去醫院檢查。”
“結果等到我們發現情況不對的時候，他的腳傷已經惡化到隻能截肢的程度了。”
“為了治他的腳，他家的積蓄幾乎都掏空了。”
“那段時間，他偶爾會來找我喝酒，一邊喝酒一邊哭，哭自己命為什麽這麽苦，老婆不關心他，自己明明很努力了卻還要受罪。”
“我隻能安慰他，後來幫他聯係了一下，讓他去鎮上賣水果。”
“雖然比不上他在工地上班賺錢，但是賣水果說實話，也足以補貼家用了。”
“可是你表叔……誒……”
老人說到這裏，似乎想到了什麽很不愉快的事，表情很苦悶。
楊旭明雖然猜到了是什麽，但還是一臉懵懂的問道，“我表叔他怎麽了啊？”
老人長長的歎了口氣，很難受的說道，“你表叔好不容易讓家庭生活回到了正軌，結果卻遇到了一個騙子。”
“那個騙子是個濕魎婆。”（注：濕魎婆，【魎liang貴州話讀一聲】）
“她騙你表叔說你表叔之所以一直倒黴，是因為家裏沒有菩薩保佑。如果花錢請一個菩薩回家，就能保佑家裏平平安安了。”
“而你表叔也信了她這一套說辭，花了差不多五千塊錢請了一個菩薩回家。”
“但這隻是一個開始。”
“後來這個騙子經常去你表叔家，每次去都是騙錢。”
“你表叔的積蓄，幾乎都被這個騙子給騙走了。”
老人的話，讓楊旭明有些懵逼——這次是真的懵逼。
“濕魎婆？那是什麽？”
他還是第一次聽到這個名詞。
老人則解釋道，“這是貴州的一種民間信仰……說是信仰， 其實就是封建迷信。”
“濕魎婆都是一些年紀大的老女人，自稱能跟菩薩說話，會跳神算命、祛除黴運之類的。”
“和陰陽先生類似，但是又完全不同。”
“陰陽先生大多是靠看風水、主導葬禮，或者給人【解（gai）身上】之類的賺錢，總體來說還是靠本事吃飯。”（注：解身上，指祛除邪穢、破除厄運）
“兩者雖然都算是封建迷信，但是後者好歹還有點說法，濕魎婆就基本都是靠坑蒙拐騙了。”
老人說道，“用比較書麵的語言來說，濕魎婆其實就是騙子神婆。”
楊旭明無言，“……那這個濕魎婆的名字叫啥？”
這才是重點啊。
很顯然，這個濕魎婆就是蔣家姐妹怨恨的重要對象。
當年的幾個當事人，蔣家的父親跳崖自殺，母親變成了倀鬼，蔣家姐妹都變成了厲鬼死不瞑目，也隻剩下這個騙子神婆還在了。
老人說道，“那個濕魎婆叫顧月娥。”
“……？！”這個名字說出來的瞬間，楊旭明口袋裏的《生死錄》猛地一震。
但是楊旭明卻依舊不動聲色的坐在那裏，繼續聽老人說。
“在那段時間，這個濕魎婆完全成了你表叔的精神支撐。”
“她說的話，你表叔全都信。”
“這種事情雖然聽起來很扯，但其實是很容易理解的。”
老人無奈的說道，“你表叔這輩子這麽辛苦，一直都靠老實本分還有勤勞賺錢。”
“但是他無論怎麽努力，生活似乎都在為難他。在多重打擊之下，這個濕魎婆所謂的菩薩，成了他唯一的精神支撐了。”
“就跟那些走投無路結果信了邪教的人差不多。”
“而事情最後的惡化，可能與三年前的中心小學廢棄有關吧……”
老人說道，“三年前，學校因為招不到足夠的老師、最終被廢棄了。”
“學校內的學生們，被安排到了附近的其他小學就讀。”
“但那剛好是你表妹蔣小雨馬上就要升初中的時候，以她的成績，我是很有希望把她送進縣二中去讀初中的。”
“如果她真的能夠讀縣二中，以小雨的勤奮和聰穎，考上好大學是輕輕鬆鬆的事情。”
“但結果就在那最後的幾個月，學校廢棄了，她們都要轉學到其他學校。”
“而其他學校的校長，怎麽可能會把寶貴的名額給她這種不相幹的人啊。”
“她轉學了，基本就與縣二中市三中這種好中學無緣了。”
老人苦笑著說道，“所以，這大概就成了壓倒你表叔的最後一根稻草。”
“以前他信自己，結果生活越來越坎坷。”
“現在他花盡了積蓄去奉養一個菩薩，指望菩薩保佑自己，結果菩薩也沒能保佑他。”
“萬念俱灰下，他最終選擇跳崖自殺……”
“你表叔其實真的是個可憐人啊。”
聽完老人的故事，楊旭明沉默不言。
他知道，蔣運跳崖自殺的原因並不是這麽簡單。
可能還與那姐妹兩人的死有關。
或許是他發現自己花了那麽多錢去信神婆、去信菩薩，結果不但沒有讓家境好轉，反而害死了兩個女兒，最終精神崩潰才跳崖自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