祁佐人。
我是個愛潔淨的女孩,習慣每天都去浴室。學校的浴室是那種老舊的陳設,五六十平米的單間,隻有十多個水龍頭,為了能洗得痛快些,我都是避開洗浴高峰,趁著中午人少的時候去洗。中午浴室的開放時間是11:30-13:30,我下午有課的話就吃完飯12點左右去洗,而星期五我下午沒課,吃完午飯便小憩一會兒,1點再去。因為我知道大部分學生都會在一點半去上課,這樣那個時間段裏就不會有什麽人和我搶占龍頭了。第一個星期五,和我料想的一樣,我進浴室的時候,裏麵一個人也沒有,我便占了個最佳位置洗起來。浴室裏除了嘩嘩的水聲外,也沒有別的什麽聲音。我洗好了頭發,擦得半幹張開眼來,不禁嚇了一跳,原來不知道何時又進來了一個女孩。此刻她正站在最角落的一個水龍頭下麵洗她的長發。她的頭發實在是長,如錦緞似的又黑又亮,我從來沒有看過這麽漂亮的長發,估計有一米多了吧,垂下來該抵著腰。她斜背對著我洗著頭發,我打量了她的頭發好一陣,卻完全看不清她的臉長得什麽樣子。
剛開始我也並沒感到奇怪,隻對她的長發多看了幾眼。後來我逐漸發現了一件怪事:這女孩頭發洗得好慢,我洗好頭開始洗身體,抹了兩遍沐浴露,她居然還沒洗完頭。我開始並沒注意她是怎麽洗的,後來我才發覺,她好像並沒有用什麽洗發露,隻是一直在龍頭下麵衝著她的長發。直到我洗好了走出去穿衣服了,她居然還在洗!
第一次遇到這種事情,我雖然奇怪,但還沒覺得害怕。結果第二個星期五我也是這個時間來洗澡的時候,幾乎一模一樣的事情發生了。似乎就是在我洗頭的時候,這個長發女孩同樣沒被我覺察地走了進來,同樣站在最角落的水龍頭下麵洗頭,我仍然看不到她的樣子。直到我洗好走出去,她還在洗。這次我留了個心眼,一直注意著她,她真的沒用過洗發水,就保持著同一個姿勢在衝著長發!我害怕了起來,覺得她很是詭異,嚇得連洗澡的心思都沒了,馬馬虎虎地洗好穿起衣服走人。回去了以後我仔細琢磨,總覺得這事透著一股子奇怪。雖然害怕,我還是想知道這是怎麽回事。於是,在第三個星期五,我硬是纏著舍友H,陪我一塊去洗。
進去的時候,仍然隻有我們兩人,我們一邊洗頭一邊還聊著天。洗發水的泡沫雖然讓我睜不開眼睛,但我還是留神聽著有沒有第三個人走進來的動靜。沒有!真的沒有!可是,當我洗好頭轉過身來的時候,那個長發女孩已經又在那裏了!
我起了一身雞皮疙瘩,看看H,她卻毫無覺察。我不敢大聲問她,隻是輕輕走到她身邊,碰了碰她,示意她看女孩所在的那個角落。這時,最讓我毛骨悚然的事情發生了,H居然奇怪地問我:“幹嗎?”
“看那裏呀。”我壓低著聲音說。
“看什麽?”
她居然問我看什麽!難道這個長發女孩就一點沒讓她驚訝、奇怪?我又低聲說了一句:“看那個女孩呀,頭發這麽長……”
“這裏除了我們之外哪有旁人?”
我呆住了,血似乎一下子全湧到了頭上!怪不得她毫無反應,她根本就沒看見那個長發女孩!我不知道該說什麽好,又看了那個長發女孩一眼,這一眼又讓我幾乎忍不住要尖叫出聲了:那女孩似乎聽到了我們的談話,她竟微微側過身子,長發披散在臉頰上,透過發隙,我似乎看見一雙黑洞洞的眼睛在看著我!我已嚇得魂不附體,看H奇怪的樣子,又無法當場作出解釋,隻能催著她快洗,快點離開這個浴室!
回去之後,也許是H覺得我神色不對,問我到底是怎麽回事。
我再也隱瞞不下去,一五一十地告訴了她,她驚疑不定地聽完了整件事,猶豫再三,終於告訴了我一件傳聞!
原來在五年以前,學校裏真的死掉過一個女孩。據說她就有一把黑緞似的及腰長發!
這個女孩死得十分離奇。據說是出於疏忽,被浴室管理員反鎖在了浴室裏,再打開門時,發現她已經香消玉殞了!
H認為,我看見的那個長發女孩十有八九就是那個死去的鬼魂!不知什麽原因,居然會被我看見。是她的死亡有什麽隱情,才一直在浴室裏麵徘徊嗎?還是……
這件事是我親眼所見!是真實發生了的!誰能告訴我這到底是怎麽回事呢?難道這個世界上真的有鬼?如果不是鬼的話為什麽隻有我能看到呢?難道我被冤魂纏身了?!誰來救救我吧……
“如何?” 我問以懶洋洋的姿態看完這篇文章的涼玉。
“無稽之談。”她的回答還是那麽簡單幹脆。“你急吼吼地找我來,就為了讓我看這個?”
我叫祈佐人。我有一個看似不切實際的夢想,就是成為一名“偵探”。這個想法也許和我的表哥楚秦有關。他剛32歲,因為屢次成功快速偵破案件,已經是一名刑警隊長。他是我崇拜的偶像和追隨的目標。
涼玉姓沈,是本校醫學院的一名學生,和我同屆。在一個多月前學校發生的一場案件裏麵我們相遇。當時我本已掌握了很多線索,她卻在短短一天之內率先比我察覺了真相。讓我不覺在佩服之餘,又起了好戰之心。我是不會輸給一個女孩子的。絕對不會。
“雖然剛開始的時候我也以為這隻不過是一篇無聊的文章,因為它畢竟是發表在校園BBS的‘午夜怪談’這個類別裏麽。”我並不介意涼玉的態度,雖然宿舍裏並沒有旁人,我還是壓低了聲音,“可是,你知道麽,這個故事裏提及的五年前的事件,卻是真有其事呢……”
“哦。”
“這篇文章說的並不十分準確。當年的大概情景是這樣的:這個長發女孩一天中午和舍友們一起去浴室洗澡。她頭發長,洗得就比較慢,舍友們洗好了先出去穿衣服,不知怎的沒等她就先回去了。而那天管浴室的公務員正好下午有點事,看看洗澡結束的時間差不多了,不知怎麽的以為女浴室裏沒人了,就把浴室門鎖了。那女孩其實還在裏麵,卻沒人發覺。直到晚上那個公務員又來開門,發現這個女孩居然**裸地死在了浴室裏麵。死因是用女性剃毛刀的刀片切開了動脈。經過調查認為,是女孩發現被反鎖在浴室之後太過羞愧,就用手邊僅有的凶器割脈自殺了。後來那個公務員因為未盡職責被撤職,這件事情就不了了之了。”
“哦。”涼玉開始吃我放在桌子上的薯片。事實上,我就是用這個才誘使她來的。
“可是,難道你不覺得這個五年前自殺事件的描述裏麵,有很多不符合常理的地方麽?”我自顧自地說下去,“首先,我雖然不清楚女浴室的構造,但想來應該和男生浴室類似,進門是一個不算寬敞的換衣間,裏麵便是浴房。雖然人站在門口看不見浴房的情景,卻可以聽見水聲。那麽那個管理浴室的公務員,想來就算是個男人,不敢伸頭進去看看還有沒有人,至少也會站在門口詢問一聲。就算女孩還在洗澡,水聲淹沒了他的呼喚,那公務員也該聽見水聲,怎會就輕率認定了浴室裏已沒有人?”
涼玉好像完全沒有在意我說些什麽,繼續埋頭消滅薯片。
“其次,認為女孩自殺的原因是被反鎖在浴室內太過羞愧,這完全說不通。最壞的打算,就算被鎖在了門內,也可以穿好衣服耐心等待到晚上開門,如果真的是羞愧的話,至少也要穿好衣服再自殺吧。**著身體,這本來就是很反常的舉動,不是嗎?”
涼玉“咯嘣咯嘣”嚼著薯片的聲音,似乎已蓋過我的,我終於開始沉不住氣了。
“喂,你倒是發表點意見啊!”
她細長的眉眼現出了不耐煩的神色,冷冷看著我,慢吞吞地說:“你是怎麽知道五年前關於長發女孩的自殺是確有其事的呢?你和我一樣,都才大三而已。不是麽?”
我頓時氣餒。涼玉果然聰明,她知道我是不可能知道五年前學校裏發生過的真實事件的。那麽原因隻有一個。
“是這樣的,”在她麵前,我隻有老實交待了,“其實在五年前,表哥還是普通刑警的時候,曾經來我們學校參與調查過這起事件。可是由於某些原因,那次調查不明不白地結束了。那個女孩被認定是自殺。但表哥卻認為其中有疑點。他和我說起過此事,所以當我在‘午夜怪談’看到這篇文章時,立馬告訴了他。他也對文章裏說的這件事情很感興趣。於是……”
“於是又派你暗中調查了是不是?”她沒好氣地接口,“那麽請問偵探先生啊,這件事又和我有什麽關係,您找我貴幹啊?”
我囁嚅著。我當然不會告訴她,表哥建議如果有她幫助的話,相信我的調查就會有成效的多。但我當然不會心甘情願也如此認為的。我之所以低聲下氣地來找她幫忙,當然有我自己的理由。
“當時那個事件不能立案調查的原因,一半是因為長發女孩來自農村,家庭貧困,父母年老無知,隻來了一個遠房親戚草草地處理了她的身後事,根本沒有苦主;另一個原因是,牽涉在事件裏的她的三個舍友,其中之一是校長的女兒呢。所以就算我暗中調查,也可能會受到意想不到的阻擾。怎麽樣,你也害怕吧?”
我當然不期望涼玉會蠢到中我的激將。我還有下文。
“雖然五年過去了,但奇怪的是,那女孩的三個舍友還在這個學校內!校長的女兒,王臻,在父親的職權之下待在了學校科教處工作;另外兩個人,唐欣和奚裴文,則分別留校做了輔導員和繼續攻讀博士。是巧合,還是另有緣由?”
偷眼看涼玉,她仍冷著麵孔。
“更巧合的是,我調查了一下寫這篇文章的作者——通過校園網的IP地址,這個人並不難找到的……你猜如何,這個名叫應溪的一年級新生,居然,居然就是唐欣擔任輔導員所在的班級!是又一個巧合?還是……”
涼玉張嘴,打了個大大的嗬欠:“別巧合巧合的了,說吧,你表哥到底想讓我們調查些什麽?五年前的案件?有更具體的線索嗎?還是……僅僅是追究這篇奇怪的文章五年後出現的用意?”
她這麽輕易的妥協倒有些出乎我的意料——我本以為自己還要費些口舌的……但興奮已經讓我顧不得別的:“當然是根據這篇文章出現的原因,追溯過去的真相。我們先去找文章的作者談談吧,因為,在她的敘述裏麵,我已經有了一個很明確的懷疑對象了哩。”
“好,聽你的。但,記住,你和表哥欠了我這個人情,以後是要還的。”
“……知道了。”
女孩將宿舍門打開一條門縫,用懷疑的眼光打量著我們這兩個不速之客:“你們是……”
“請問,”我彬彬有禮地問,“你就是應溪嗎?我是本校三年級計算機係的祈佐人。”同時我遞上了我的學生證。
“我是啊……可是,我不認識你啊……”
“這不就認識了嗎?”我笑著,“可以進去說話嗎?”
“你們找我,有什麽事呢?”進了門,應溪好奇地問。她長得很漂亮,披肩長發,紅唇皓齒,黑白分明的大眼裏有天真的神采。
我看著她可愛的樣子,不禁笑了:“你在學校的‘午夜怪談’上發了一篇名為《浴室怨靈》的文章對吧?”
“嗯……咦,你為那個而來麽?”女孩的笑臉上閃過一絲陰霾,神情變得不安起來。
“那文章裏說的都是真的麽?”
“你……你也在懷疑我騙人麽?”女孩仰起臉來與我對視,小嘴撇了一撇,“我就知道,不會有人相信我的……”
“不不不,”我連忙擺手,“我相信你說的都是真的,就是因為相信,才來找你的啊……”
“……是麽?”應溪臉上露出了不敢置信的神情,突然一把抓住我的手,“你信?你真的信?”
……現在的女孩子都這麽主動的麽?我看了看被她抓住的手,不禁有些赧然。若換了從前,我一定為如此輕易就得了美女青睞而興奮不已,可是現在……我調頭看了涼玉一眼,恰巧她冷淡的一眼也瞥過來,眼珠轉了轉,看了一眼我被抓住的手。
“嗤。”我沒有錯過她嘴裏的小聲鄙夷。
於是我便有些戀戀不舍地掙脫了女孩的柔荑,麵孔上的神色越發正經:“呃……我信你說的,都是真話,不過,你沒懷疑過,這件事是有人在作弄你麽?”
“咦?”
“當然,也不是存心的作弄……可能隻是玩笑吧……你在文章裏說,是你的同學H告訴了你五年前的事,可是,她有沒有告訴你,她是如何知道五年前的事的呢?”
“呃……你說洪影啊……她說是剛來學校時,幫她搬行李的學長談起學校軼事時隨口說到的,因此詳細的情況她也不太清楚。”
“那……”我思量著該怎麽說會讓她好受一些,“我沒懷疑關於那個長發女孩的傳聞有一部份的確屬實……可是這個世界上的確也是沒有鬼的……你有沒有想過,你在浴室遇到的所謂怨靈是人假扮的呢……”
“啊?!怎麽可能?可是,洪影她說她沒有看到啊……我向你保證,那絕對絕對不是我的幻覺!”
“所以,我才說,這件事是有人作弄你啊……你是如何判斷看到的那個長發女是鬼的呢,不就是因為你看到了而洪影沒看到麽?誰最熟悉你去洗澡的時間呢,不就是你的舍友嗎?那個長發女一定是她串通了誰來嚇唬你的……”
我自認為做出了正確的推斷。女孩紅潤的臉色蒼白了,一雙大眼不知所措地睜大著,讓我看著不禁有些憐憫,正想安慰。旁邊有人咳嗽一聲,是涼玉站起來了。
“我們走吧。”她毫無起伏地說道。
“呃?”怎麽這麽突然,難道……是她不想看我安慰漂亮MM?
我還想再對應溪說些什麽,她卻一把扯過了我的衣襟。“走!”聲線裏有近乎命令的刻不容緩。
於是我乖乖地跟著她走出了宿舍。回頭看時,應溪還可憐兮兮地站著,眼巴巴地看著我。
“舍不得?”涼玉突然出聲。她扯著我下了幾層樓之後,立定了:
“你真是來調查事件的?不是找借口泡妞?”
什麽?我大聲抱屈,心裏卻有小小的欣喜:涼玉……她這是在吃醋麽?
沒錯,我硬纏著涼玉陪我調查這事件的原因,並不是我真的期望能從她那得到什麽幫助,我隻是,喜歡上她,想和她在一起罷了。
就是這麽簡單。
“不是已經有了進展麽?為什麽不讓我進一步問清楚那個洪影的情況呢?”
“你是真的沒看出來?”涼玉看著我,臉上卻是明知故問的神情。“那個應溪和你說話的時候,一雙眼珠子亂滾,你該不是不知道她在說謊吧?”
“什麽?!”我大吃一驚,“怎麽會?我覺得她是很坦誠的啊……你是從哪裏看出破綻來的?有的人就算是在說實話也會因不自信而莫名其妙地感到心虛的。”
“開始是看那篇文章的直覺。”她又開始往下走,不緊不慢地道,“她找了很多借口,來說明為何恰巧隻有自己一人在浴室的時候才會看到那長發女孩,結果反而給人以刻意的感覺。可惜聰明反被聰明誤,剛才你問及洪影是怎麽知道那個傳聞的時候,她大可推托說不知道,可她卻惶急中說是從幫忙搬東西的學長那裏聽到的,你想啊,一,這種新生進校時去幫忙的一般都是大二的學生,他們又是怎麽知道五年前的事的呢?二,五年前就是因為校方的壓力連警方也沒有作為,這種強權之下,誰又敢在學校裏繼續說三道四,何況還是對新生?這分明就是騙人了。”
“啊?”我聽得呆住,“那剛才你怎麽不戳穿了她好好盤問?”
“現在還不用戳穿,我大體知道她為什麽要寫這篇文章。不過她到底是從哪裏獲知了此事,倒的確值得深究一下呢……”她摸著嘴唇思索,“不過,這事可以放一放,我有預感,會有誰自動浮出水麵呢……”
我完全跟不上她的思維,有種心慌的感覺:“那我們現在該怎麽辦?”
“不是你告訴過我麽,”看到我這樣子,她倒淡淡笑了,“你說過,應溪的輔導員就是五年前事件裏麵牽涉到的那個唐欣。如果我沒估計錯的話,寫這篇文章的目的就是針對她吧?我們何不去問問這位五年前的當事人呢?”
就這樣,20分鍾後,我們站在了唐欣的麵前。
這個27歲的女子看起來相當端莊,端莊到……老土。齊耳的短發,黑框眼鏡,樸素的衣著。我們是在輔導員專用的辦公室找到她,恰好僅有她一人。聽完我們的來意她睜大了眼睛,如果我沒看錯的話她麵孔上現出了明顯的驚惶之意。
“你們從哪裏聽說了這件事的……”
涼玉看著她愕然的臉,冷笑。搶過她麵前桌上的電腦鍵盤,劈哩啪啦輸入校園BBS的地址,找到那篇文章。
我注意到唐欣還是仔細看這篇文章的,可見也是第一次看到。當然,也不排除她是在故作姿態。
其實這篇文章點擊率和回複率並不高,早被淹沒在千奇百怪的信息下麵了,可是,我居然聽到涼玉臉不變色心不跳地對唐欣說:“恐怕唐老師還不知道這篇文章已經在校園裏引起軒然大波了吧?”
“什麽?”唐欣大吃一驚地抬起頭,連聲音都顫了,“怎麽會……這是誰寫的……”
我頓時起了警覺之心:唐欣話裏的意思, 一沒有認為這是哪個無聊人的造謠,二沒有否認五年前發生的那件事的存在,她更關心的,反而是這篇文章目前造成的影響和這消息的來源,這說明了什麽呢?
我向涼玉看去,卻見她涼涼地笑著:“唐老師做了幾年輔導員了?還不太會處理和學生之間的矛盾衝突吧……也是,現在的孩子啊……”
“你……你這是什麽意思……”
“意思就是這東西是唐老師的學生寫的啊,所以大家才覺得可信嘛……她叫應溪。”
我大吃一驚,涼玉這不是在給那女孩找麻煩麽?她話裏話外,似乎不斷在給唐欣施加壓力,莫非她已認定了五年前的事和她有關?可是,她又是如何作出這種判斷的?
“啊……是她……”唐欣的臉色慍然了,但似乎反而是鬆了一口氣的樣子,“這孩子,道聽途說,就胡亂滋事……”
涼玉的眼睛不動聲色地在唐欣臉上轉著:“道聽途說?這件事情,五年前就理應已經平息了,況且經過了這麽久,誰這麽無聊拿出來老調重彈呢……”她笑了一下,低聲道,“唐老師覺得會是誰?”
這個問題顯然讓唐欣很意外,她麵紅耳赤地道:“……我……我哪知道啊……剛才隻是隨便說說而已……”
“哦……”涼玉意味深長地拖著調子,突然話題一轉,“唐老師怎麽沒有問我們是為何而來呢?”
“……剛才不是說是因為看到這篇文章了麽……”
“看到了又怎麽樣?看到的遠不止我們兩個,怎麽別人不來?”
“……呃……那你們到底目的何在?”
唐欣現在已經被涼玉牽著鼻子走了。
而後者此刻露出了一個在我看來十分狡猾的笑意,指了指我:
“這位同學,他的表哥是五年前曾參與此案調查的警察之一,現在已經升為刑警隊長了。當年他認為此案尚有疑點,無奈人微言輕,最後隻好不了了之。現在,這篇文章的出現,引起了他的重視,才派我們來調查的啊。”
我大吃一驚,這涼玉怎麽什麽都說了。礙於校長女兒也牽涉在內,表哥可是特意囑咐要暗中調查的啊,老實說,前麵直接來找唐欣我還以為涼玉會有好理由搪塞呢,這下好了,什麽線索還沒呢,她先自爆家門了,人家還會說什麽嗎?
唐欣顯然比我更吃驚,不知所措地道:“當年是那個管浴室的疏忽了啊……學校不是將他辭退了嗎……還有什麽疑點……”
“疑點有三,”涼玉慢條斯理地將我從表哥那得到的信息說了出來,“一,浴室管理員當時的證詞非常含糊,且有前後矛盾之處,到最後才承認是自己沒有認真檢查浴室導致把人關在了裏麵,可是浴室就那麽大,他在門口喊一聲難道對方會聽不見麽?不能不懷疑是因為校方給他施加了壓力呢,畢竟,校長的女兒也牽涉其中了啊。
“二,死者薛亞清,致死的原因是剃毛刀片割斷腕動脈失血過多而死。但值得一提的是,除了手腕上的傷痕以外,死者頭部還有一輕微撞擊傷,因為水淋淋的浴室裏難以取證,當時推測是割腕後失血昏迷倒地碰撞所致。這難道不是很牽強的理由嗎?光著身子,站著割脈,世上有這麽愚蠢的人嗎?
“三,死者被獨自關進浴室是中午1點半左右,下午管理員來開門發現屍體是下午4點半,屍檢發現死者死亡時間是3點半左右,當然由於浴室的濕度和溫度影響,這個時間並不是那麽肯定。就算差不多是這個時間吧。那麽,在1點半到3點半的兩個小時裏,薛亞清難道就那麽光著身子等著嗎?至少先把衣服穿上吧。再說了,3個小時她都等了一大半了,要自殺的話早就下決心了,又何必在還有1小時就熬過去的時候了解自己的生命呢?而據管理員交待,浴室的鑰匙就放在浴室門口的一個小傳達間裏,他在浴室開放時間就是坐在那兒負責收費的,而鎖好浴室之後,他就離開了。這個傳達間的窗戶是可以隨便拉開的,任何人都可以通過窗戶拿到掛在牆壁上的鑰匙——因為浴室關閉的時候是沒有熱水的,所以不用擔心什麽人會偷了鑰匙進浴室。在這樣的條件下,在1點半到3點半的時間裏是不是還發生了什麽事呢,導致薛亞清下了自殺的決心?”
我已經合不上嘴了,就那麽點信息,涼玉居然已在這麽短的時間裏想到這麽多了。反觀我這個“偵探”,做了那麽點分析就洋洋得意……而唐欣更是驚呆狀,我在她眼裏看見顯而易見的驚慌——看來涼玉是對的,她果然要對薛亞清的死亡負責。
接下來除了沉默以外沒有任何進展,而涼玉也似乎並沒有打算唐欣會對我們說些什麽。於是我們告辭了出來。走出二十米開外之後,涼玉突然對我打了個手勢,在我還沒反應過來之前,她已像兔子一樣躥了回去,其敏捷和躡手躡腳,完全出乎我的意料——我見她貼在唐欣辦公室門上傾聽(她居然做這種事),一分鍾後她回來,臉上帶著心滿意足的笑容:“佐人,你猜唐欣和誰打了電話?”
這是她第一次叫我的名字,我心裏一甜,嘴巴咧開老大:“一定是王臻吧,你把我們要調查的事情告訴她,她一定會向校長的女兒求救。”
“錯了錯了,”涼玉擺手,“她打電話給那個奚裴文了。看來最強權的卻未必是最有主意的。唐欣給了我們下一步調查的方向,就是奚博士了。”
“我不明白,為什麽你會想到直接對唐欣說明一切呢?我剛剛從你的分析裏忽然想到,其實那個已被辭退的浴室管理員有很大嫌疑呢。很有可能是他故意將薛亞清獨自鎖在浴室內,然後等沒人看見的時候回來開門圖謀不軌,他脫掉了女孩的衣服意圖施暴,卻遭到了反抗,結果將女孩推倒在地導致其昏迷,這時他害怕了起來,於是用刀片殺死女孩還偽裝成自殺,卻忘了給死者穿回衣服。”
“你怎麽會這麽想的呢?”涼玉冷笑道,“如果真是這樣的話,學校一定不會阻撓警方破案的,畢竟,這樣就可以讓校長的女兒完全置身在外了啊。還有,如果是男人意圖施暴的話,屍體上一定會有掙紮和反抗的痕跡的,警方不至於連這個也沒看出來吧。你表哥提供的信息是管理員開始的證詞很含糊,最後卻很肯定地把責任都攬到了自己身上。我想,他一開始一定是提供了對死者的三個舍友——甚至直接說吧,就是校長的女兒王臻,不利的證詞,但是,在校方的壓力之下最後不得不改口了。所以,我一開始就根本沒有懷疑過他呢。畢竟,對他來說,在自己管轄的範圍內作案不是太愚蠢了嗎?
“而我首先來找唐欣的理由,是因為應溪是她班上的學生,一般新生怎會隨便和自己的輔導員交惡呢?如果不是應溪很過分,那就是因為唐欣實在是個不擅於處理人際關係的人啊。而且理應處於弱勢的應溪,完全不畏懼得罪她,這又說明唐欣是個軟弱可欺的對象——人的這種性格是多年積澱,不會一時三刻形成的,可以想象,五年之前,在王臻麵前,她是如何一個地位了。這樣的一個人,如果不露出破綻的話,我反倒會奇怪了。說的越明白就會讓她越恐慌。”
她輕輕舒了一口氣,又繼續道:“三個女孩一定是牽涉其中的——你想想,同一個宿舍的四人一起去洗澡,最後就剩下她們四個,有什麽理由她們沒有再一起回來呢?就算是薛亞清洗慢了一點,她們先離開了,也不會那麽久不見人回來而無動於衷啊。對了,管理員是如何斷定浴室沒人而鎖門的,我忽然想到一個很不錯的理由呢。”她轉過頭來看著我,臉上掛著她那種最常見的笑容——似乎是懶洋洋卻讓人看了心裏發涼的笑容,“你說,會不會是王臻告訴了他,浴室裏已經沒人了,又自告奮勇要替他鎖門呢?管理員根本沒有走近浴室,在校長女兒的要求下,他沒理由也不敢拒絕吧?——死者被關在浴室裏的原因,除了自己舍友的惡作劇之外,我實在想不出別的了……”
我在張口結舌的惶恐之中,沒有忽略涼玉臉上的表情,她細長的眉眼帶著清寒的笑意,微翹的唇角籠罩一抹嘲弄譏誚,輕薄的嘴巴裏說出這樣荒謬然而實在又令人信服的句子……我喜歡的女子摸著嘴唇,繼續發出令我戰栗和苦澀的聲音:“我們給點時間讓唐欣和奚裴文商量對策吧。我真好奇,那2個鍾頭裏在浴室到底發生了什麽呢?這三個人之間的關係倒底是如何呢?嗬嗬,有趣啊有趣……”
真的那麽有趣嗎?我是一點也看不出來。
更笑不出來。
我不再覺得表哥交給我的任務有繼續發掘的必要,更後悔當初讓涼玉加入調查的決定——現在卻已經無法停止了。
她不是一向對真相不感興趣的嗎?
涼玉是這麽回答我的:
“我最近想寫一個係列故事,需要一些有趣的素材。”
“具體是什麽故事?”
“呃……反正是專門寫背信棄義的人的。對戀人負心啦,薄情啦,對朋友背叛啦,遺棄啦……這種。”
“……這種故事很有趣麽?”
“反正,”涼玉笑,“從我身邊隨處可見的事例來看,搜集素材是相當的容易……而且我總能嗅到事態往醜惡方向發展的氣味,當然最後事實也從來沒有令我失望過。”
“寫這種故事能讓你快活麽?”
“是寫字能讓我快活。至於這些故事裏人物的命運走向,我才不關心,也根本不需要關心。”
我歎氣了。和她接觸的越多,對她的感覺就越複雜。和我以前偷偷愛慕過的任何女孩都不同,她有一種對任何事物都無動於衷的冷漠。即便是在調查這案子的時候,她的那種探索,也不過是為了滿足一時的好奇心。她對孤獨地在浴室死去的女孩並無憐憫,對那麽惡劣的舍友也沒有厭惡,至少我沒有感覺出來。她到底是一個怎樣的女孩啊?
她對我的態度還是那麽不親不疏,似乎是完全沒有覺察我對她的情意——然而真的如此麽?我卻又覺得她其實已經把一切都看透——還有什麽能夠瞞得過她那涼薄的雙眼麽?和她待在一起的時間更長之後,我覺得,也許我開始對她的關注是因為喜歡,那麽現在,已經變成了一種敬畏——我甚至有點兒怕她了。我懷念那天應溪抓住我的小手和她那天真無邪的笑顏。她真是在說謊麽?涼玉的話我不能不信,但我也不信應溪是為了什麽卑鄙的目的而說謊——我們不就是因為她寫的那篇文章而慢慢接近了真相麽?
兩天後,涼玉主動來找我。
“我們可以去找那個奚裴文了。這兩天真平靜得可以,校長的女兒沒有找我們麻煩,看來她還不知道我們的存在呢。嗬嗬,這又是一個有趣的現象呢。”
我們把攻讀公共管理的奚裴文博士堵在了食堂裏。
出乎我的意料,奚博士並不是我所想的那種形容——上次聽涼玉的意思,這是一個很有心計的女子。但事實上,她看上去相當的溫和,以及——端莊。我收回上次對唐欣端莊的評價,和奚裴文相比,她的那種端莊太溫吞太沒有靈氣了。端莊應該是用來形容眼前的女子的——濃濃的書卷氣質,俏麗微曲的短發,溫柔又不失靈動的雙眼,金絲眼鏡架在秀氣的鼻梁上。完全不像我以為的女博士的呆板,她是活潑又生動的。
看見我們之後,奚博士並沒有驚訝:“嗬嗬,你們就是上次找過唐欣的兩個人吧?”
她的坦誠幾乎立刻就給了我好感。
“是的。”她這樣的反應好像也沒有令涼玉驚訝。“您既然知道,那真是太好了,我們完全沒必要再浪費口水說明什麽了——能告訴我們真相嗎?”
“嗬嗬,我們找個安靜點的地方說話吧。”
所謂安靜的地方不過是學校附近的一家肯德基。鬧哄哄的環境,適合說出真相麽?我有點不安緊張。我覺得奚博士會告訴我們一些什麽。那個王臻的惡行?在蠻橫無理的校長千金麵前,她和唐欣、薛亞清是否都一直忍氣吞聲?一時的惡作劇,終於導致無法挽回的悲劇。
“那麽久之前的事情,你們真覺得有重新挖掘的必要麽?”輕輕攪拌著桌上的熱咖啡,奚裴文開口了。“我承認,這件事……當年有我們三個人的不對……但,死者已矣,我們要為活著的人考慮,不是麽?”
她的態度那麽誠懇,我雖然有些意外她會為王臻說話——在我心裏,是早已將王臻看成是罪魁禍首了。在強橫的王臻麵前,她和唐欣都不敢有什麽反對意見的吧,所以就算她們知道些什麽,也完全沒有必要內疚的。至少我這麽認為,我完全明白那種無法說出事實的苦衷。
“嗬嗬。學姐為什麽要讀博士呢?公共管理,需要那麽高的學曆麽?我還以為隻有我們醫科的需要讀到那個程度。”涼玉沒有接奚裴文的話,卻提出了這麽怪的問題。
她的思維跳躍,我完全不知她心裏在想著什麽,隻知道,一定又是在給別人下陷阱。她對待別人的方式,根本不會因為對方的態度而有所不同——不管別人是好心,還是歹意,是虛偽,還是真誠,她都是如此。
“嗬嗬,不想離開校園唄,躲在象牙塔裏多舒服。”
“能夠讀博士,成績一定很優秀吧?是保送的麽?”
“是我自己考的。”奚裴文笑得如沐春風。“碩士讀的是別的專業,自覺沒什麽前途,就轉了。”
“畢業了可以留校吧。”涼玉笑得更愉快,“和唐欣一樣?”
“也許吧。”
“我們調查的事,讓唐老師很不安是麽?她也通知了王臻麽?”話題終於轉回來了。
“沒有。王臻是個任性的人。我不想讓她把事情鬧大。所以囑咐唐欣不要告訴她。”奚裴文淡淡地說。
我突然明白了奚裴文不想讓我們追究的原因,“為活著的人考慮”說的其實是我們吧。王臻背後的勢力到底有多大,從當年案件的不了了之就可以看出來了。我們公開調查不是在自討苦吃嗎?特別是涼玉,已經涉及過凶殺案,要找她的碴太容易了。
我的冷汗出來了。涼玉,她的肆意妄為,不要把我也拖下水。
我甚至忘記,原本是我求她幫忙的。
“那麽可以告訴我們麽,”涼玉低低地說,她好像也突然明白了事情的麻煩性,放下了姿態,“薛亞清,是你們三個故意撇下的,對嗎?”
“是。”奚裴文沒有否認,甚至都不為自己申辯一句,“當時大家隻是想和她開個玩笑而已,真的。我們對那個管理員說,裏麵沒人了,幫他把門給鎖了,真的隻是想和亞清開個玩笑而已,誰想到她會那麽想不開……”她的音調有點顫抖,低下頭喝了一口咖啡以掩飾自己的失態。
事實和涼玉料想的果然一樣。但我更佩服奚裴文的態度,由始至終她說的都是“我們”,沒有把責任推在王臻身上,雖然我知道,那件事真正應該怪誰。
而那個人,我們是碰不得的。
好了,該結束了吧。
我向涼玉看去,她也有些微微發怔。她也在為這簡單而殘酷的真相而感到若有所失吧。
回來的路上,涼玉一直在低著頭想些什麽。而我覺得很累,也不想說話。
“佐人,”她突然叫我,“我能和你表哥通電話麽?”
“沒問題。”我撥通了表哥的手機遞給她。
“你好,我是沈涼玉。關於你讓佐人調查的事件,我可以再提幾個問題麽?”
電話那頭表哥不知說了些什麽,但好像是同意了。
“浴室的鑰匙上麵,除了管理員的指紋,還有別人的麽?另外,調查過當時下午1點半到3點半,死者三個舍友的不在場證明麽?”
我吃了一驚,涼玉還在懷疑些什麽?
“……哦……嗯……知道了……謝謝……”
放下電話,涼玉的表情仍然是不動聲色。看到我迷惑不解的樣子,她顯然不想解釋什麽, 隻淡淡說:“佐人,你對目前調查的結果滿意麽?”
我想了想:“還好吧。遺憾的是我們並不能對王臻做些什麽。”甚至都不敢讓她知道我們在調查,真是窩囊。
“哦。”她未置可否,摸著嘴唇,神情有些漫不經心。
難道她還在想用什麽辦法來懲治那王臻一下麽?我這麽想,但馬上暗自搖頭。我可不認為涼玉是個有正義感的人。
再次站在唐欣麵前,是我不曾預料到的。我本希望這件事快點過去,至少在王臻得到消息之前過去,所以,對於涼玉要求和我再次找唐欣,我覺得有些不可思議,她還要幹嗎呢?
而唐欣顯然更驚惶:“裴文沒有和你們說清楚麽?”
“她說,是王臻授意將薛亞清鎖在浴室內的。你們兩人不敢違背。”
盡管事實上奚裴文並不是這麽說的,但我明白涼玉又在試探,不,是確定。
唐欣沒有否認,隻是低下了頭:“我們對不起亞清……”
涼玉冷眼睇著她。
唐欣半天沒有聽見回音,抬起頭來看見涼玉的眼神,明顯瑟縮了一下:“……還有什麽不清楚的麽?”
“那薛亞清被鎖在浴室裏麵之後呢,屍檢報告說她是三點半死亡的,在被鎖後到她死亡之前這段時間,到底發生了什麽?”
“……也許在猶豫吧……人畢竟是害怕死亡的……”
“你知道我是怎麽想的麽……”涼玉又開始摸嘴唇了,“王臻想捉弄薛亞清,就隻是單單把她關在浴室裏三個小時麽?你們是最後離開浴室的一批人,而管理員下午來開門後就會馬上把她放出來,根本不會有什麽人知道她的狼狽,也就是說,除非是太死心眼的人,誰會因為這點事而自殺呢?”
“難道……你懷疑她不是自殺嗎……”
“不,我隻是不相信她自殺是那麽簡單的動機而已。這個事件裏麵,你知道最令人懷疑的是什麽部分嗎?”
“……是……什麽?”
“就是薛亞清為什麽要光著身子死去。如果真是因為羞恥難堪而自殺,又怎會光著身子呢?她為什麽不把衣服穿上?在自殺前的兩個小時裏麵,她就一直這麽光著?”
“……”
“所以呀,”涼玉下了結論,“她光著的唯一原因就是她根本沒有衣服可穿,你們在把她獨自關在浴室裏時,把她的衣服也拿走了。”
我的嘴巴張大到合不攏了。沒錯!這的確可以解釋很多問題了,光著身子被關在浴室裏麵,就意味著會在管理員來開門的時候被**著發現。什麽人可以忍受這種羞辱呢?好狠的王臻啊。這已經不是簡單的作弄了,根本是作踐啊。
薛亞清自殺的動機,終於找到了。
唐欣囁嚅著,卻最終沒說出話來。
“不過,”涼玉來了個轉折,“如果是這樣的話,問題又來了。因為薛亞清是光著的,警方是不可能沒發覺她的衣服不在了的。也就是說,衣服一定還在鎖著的浴室內,那又是怎麽回事呢?”
唐欣的臉色已經不忍卒睹了。
“奚裴文說過,為了怕露餡,是你們主動幫管理員鎖門的,那麽按道理來說,那鑰匙上必然有你們三人之一的指紋,可是我問過相關的警察了,那鑰匙上,最後隻查到管理員自己的指紋呢。這說明了什麽呢?”涼玉步步緊逼,“說明了,後來又有人進去過啦,放進了薛亞清的衣服,還擦掉了原先的指紋。”
“薛亞清頭部的撞擊,說明她和什麽人起了衝突。她在三點半時才死去,說明她並不是一開始就想輕生的。她也希望你們隻不過是個惡作劇吧。她盼望你們能有誰良心發現地去解救她。而終於到來的那人,卻並不是這個目的,不是嗎?”
“首先,這人肯定不是王臻,她本來就是為了羞辱薛亞清,當然不會半途恢複良知。況且,她有明確的不在場證據,當天下午,她參加了學生會的會議並做報告,有幾十個學生可以證明。”
“那麽剩下的就隻有你和奚裴文了。我打聽了下你倆的不在場證明,真巧,你們居然是互相作證的呢。那天下午沒課,你倆據說在宿舍裏,哪兒也沒有去。真是這樣的嗎?”
“雖然是同謀,但顯然主要是王臻的授意吧,你們倆肯定還是會不忍心的。想到薛亞清將會麵臨的處境,你們真的會無動於衷嗎?她是一個農村來的女孩兒,想來沒有什麽心計,老實純樸,你們對她不會一點同情也沒吧?
“可是這個人進去了,怎麽卻沒有救她呢?還是,這人比王臻更壞,她根本是等著薛亞清被逼死以後,才放進衣服去,好隱瞞掉惡作劇的真相呢……”
“不!不!你根本什麽也不知道!”唐欣突然抬起頭來,厲聲叫道,“你憑什麽那樣揣度我,你又知道些什麽?你知道和一個囂張跋扈的千金大小姐整天共處一室,被她欺淩管製是什麽滋味麽?你知道我是鼓起多大的勇氣才敢違逆王臻,偷偷跑去救亞清的麽?你知道些什麽,又憑什麽這樣指責我!”
唐欣捂住臉,失聲痛哭。
唐欣。
亞清成績一般,相貌平平,人也老實本分,本來這樣的人是無論如何也不會遭王臻忌恨的。可是,誰讓她要留一頭漂亮的長發呢。大家對她的頭發都嘖嘖誇讚,就是這點小事,王臻卻很不滿意,幾次勒令亞清將頭發剪掉。亞清雖然純樸,脾氣卻強,別的事上,她吃虧受罪沒關係,卻怎麽也不願犧牲掉自己心愛的長發,這才讓王臻決定要整她一次。
在王臻的命令下,我和裴文不得不聽話。特意挑了浴室快關門的時間去洗澡。有王臻在,管理員當然會放我們進去,而我們三個隻是裝模作樣地洗洗,很快就出來了,亞清的長發洗起來很費時間,她又怎麽會知道我們這般心思?
我們拿走了亞清的衣服,告訴管理員裏麵沒人了,還幫他鎖了門。回來後王臻若無其事地去開會了。留下我和裴文兩個在宿舍裏麵麵相覷。我們感到不安又負疚,難道真的讓亞清麵對那種尷尬局麵嗎?是不是太殘酷了?
一個多小時以後,我終於無法承受這種煎熬,對裴文謊稱,我出去走走。
我偷偷跑去浴室,不費勁就拿到鑰匙打開了門。然而在我走進去的一瞬間,卻看到令我永生難忘的景象——
亞清光著身子蹲在地上哭著,長發紛亂,散落在地,而她**,有鮮紅的血不斷湧出,沾滿地麵——她竟來了月經!
我驚呆了,哆哆嗦嗦叫了一聲她的名字。她慢慢抬起頭來,長發遮住滿臉,她的眼睛,從頭發的縫隙裏惡狠狠地看著我:“你來嘲笑我嗎?”
她慢慢直起身子,長發半遮住**的肉體,鮮血順著大腿蜿蜒而下……向我走來……這恐怖的景象,到現在還刻在我的腦海裏……
我倉惶後退:“不是我,不是我,是王臻啊……”
她冷笑著——我從來沒見過溫順的她如此的笑過:“滾!你們都是一丘之貉!我不要你來假扮好人!你來了又怎麽樣?你敢放我出去麽?你敢和王臻作對麽?你敢麽?”
對王臻的畏懼感因這一句話又升騰了……然而我還是訥訥申辯:“我來……就是放你走的呀……”
她怒吼:“走?我這個樣子,怎麽走?”
因為是瞞著裴文,我自然不敢帶著亞清的衣服出來……這個問題把我也問傻了:“……要不,你先披上我的外套吧……”
她仍在冷笑:“然後呢?回去以後,你怎麽對王臻交待?她處心積慮地害我,而你放了我……你要做英雄,讓大家都知道你敢和校長的女兒作對?”
我虛汗流了一臉:亞清為什麽要這麽說?她明知道我是來救她的啊,為什麽還要挖苦我……我甚至想到,既然她都不領情,我為什麽要來呢?我後悔了,和王臻作對會有什麽下場,我難道還不清楚麽?
我哭了:“亞清,求你了,我們回去以後,向王臻好好求饒吧……你剪掉你的頭發,她就是不喜歡你的頭發,所以才……”
亞清愣愣地看著我。
我抹了一把眼淚,聽不到她的回答,抬頭看她時,卻見她的嘴唇哆嗦著,眼裏冒著奇怪的光……忽然,她爆發出不可抑製的大笑!
“哈哈哈哈……真好笑!她這麽對我,我回去居然是要向她求饒……求她能放過我呢……哈哈哈哈……”
她歇斯底裏的笑聲在空****的浴室裏回**著,她的麵目扭曲,頭發蓬亂,經血洶湧……她……她就好像一個瘋子一樣。
忽然她衝過來,抓住我的手臂往外推搡我:“滾!你給我滾!”
她的手勁那麽大,弄痛了我,我下意識地掙脫著……用力想甩開她……
沒想到,她就那麽被我甩得仰後摔倒下去……我聽見咚的一聲……
她倒在那裏,並沒有昏迷流血什麽的,我推了她這一下,馬上就很後悔,上前問:“你還好吧?”她睜大眼睛躺在那裏,一動不動地望著上方,根本沒有理睬我。過了一會,我看見眼淚順著她的眼角慢慢流下來……口裏還在說:“滾……你給我滾……”
那種樣子,真的讓我很害怕,我不知道還能說些什麽,隻好訥訥地道:“你快點走吧……”
我逃掉了……
可我萬萬沒想到,她居然,還是自殺了。我該陪著她的,我沒想到她有這麽想不開,真的……她為什麽那麽倔強呢?
祁佐人。
唐欣傷心欲絕地哭訴著,我卻同情不起她來。不管怎樣,她都是王臻的幫凶,是她們將薛亞清送上了絕路,讓她在對朋友無望的怨恨和憤怒中死去。
“還有呢?”是涼玉沒有任何起伏的聲音。“你逃走的時候有沒有鎖門?聽你的口氣,你把鑰匙留給了薛亞清,她又如何做到將自己鎖在裏麵自殺而將鑰匙歸還原位呢?”
“……我也不知道啊……我也覺得奇怪呢……”唐欣又支支吾吾了,她還有什麽事瞞著我們?
而涼玉竟然也沒有追究,好像她已經明白了似的揮了揮手:“你能夠留校做輔導員,也是因為這件事得到的好處吧?”
唐欣的臉色赧然:“是的。王臻為了不讓我說出去,讓他爸給我搞的工作。”
“她並不知道你曾去救過薛亞清的事嗎?”
“不知道。”
“哦。”涼玉似乎猶豫了一下,又問了一個問題,“那奚裴文呢,她從中又得到了什麽好處?能夠攻讀博士學位,是因為校長的幫忙嗎?”
“不是的,博士是她憑實力考取的。她對王臻從來沒有刻意逢迎過,雖然也屈從於她的**威——她是不溫不火的,她說,這叫中庸。”
我終於明白那天涼玉問奚裴文是否是保送的原因了。她從來就是懷疑和多心的,不是嗎?
“哦。”
我問涼玉:“鑰匙的事到底是怎麽一回事呢?”
“我想,其實還是唐欣的托辭吧——她可能是後來返回,發現薛亞清還是飲恨自盡了,害怕之餘,擔心惹禍上身,於是拿了薛亞清的衣服來,再鎖了門,擦淨鑰匙上的指紋還回原處。她說王臻不知道她去救過她,怎麽可能呢,王臻又不傻,現場被發現時可是有衣服的呀,她也許是告訴王臻,她想去救她的時候發現她已經自殺了,於是放下衣服,回來商量好一定要咬定是浴室管理員不負責任。這樣說來她還是功臣哩,否則怎麽這麽容易就留校了。”
“哦。”我覺得涼玉的解釋似乎很合理,但不知又有哪裏透著一絲不對勁,正待細想,她卻笑著說:“真巧,看,我們遇見誰了?”
我抬頭看去,心中一喜。不遠處走過的不是別人,是應溪呢。
“應溪!”我叫她。她看見我,好像也有些歡喜的樣子,再看見涼玉,臉色卻一暗,沒有走過來。我正納悶,涼玉忽然推了我一把。
“這小妞好像對你有意思呢,去和她聊聊天吧。”
我被她推搡著,也同時不由自主地向應溪走去。在我舉步的一瞬之間,我似乎對涼玉起了一種莫名其妙的留戀之情,好像這步子一邁出,我們的聯係就徹底中斷了似的。
這個念頭如此荒謬地擠進我的腦海,但我隻用了一秒鍾就將它驅散了。想什麽呢,我和涼玉還會時時見麵的呀。下一次,我一定要做真正的偵探了。
我幾步來到了應溪的身邊,和她並肩走去。待我想起涼玉,再回頭看時,她早已不在原地了。
沈涼玉。
我看著祁佐人走向應溪,嘴角閃過不易覺察的笑意。
他眼中的火焰,終於漸漸熄滅下去,不管是對我,還是對真相。
我早就說過,真相對於大多數人而言,都不那麽喜聞樂見。
我亦如是。
男人們喜歡的,向來都是應溪那樣的女子,活潑、嬌俏、順從、楚楚可憐,激起他們的保護欲望和憐愛之心。哪怕她們是滿嘴謊言。
祁佐人不管從任何角度來說,都和普通人沒有什麽不同。注定了他不可能作為我的夥伴。
我隻需滔滔不絕的分析著,就可以看見他的眼神漸漸黯淡下去,慢慢盛滿了不安和畏懼。
他怕我。
我將手插在褲兜裏,哼著小曲離開。
以後不到事不得已,他不會來煩我了。
而現在呢,現在我還有一件事情要做。
再看見我的時候,奚裴文似乎是愣了一愣,然而隨即就綻開了笑顏。
“一個人嗎?那個大男孩呢?”
“陪女朋友去了。”
她又是一怔,看見我促挾的表情,又笑了:
“水至清則無魚。”
她都明白。
就像我也明白她一樣。
我依照普通人的標準去揣測她,當然疑惑。
“為何要讓應溪把這件事重新捅出來?”
她笑看我。
“我從沒有讓她去做什麽。她甚至都不認識我。”
“就像五年前一樣,你什麽也沒有做。眼睜睜看著薛亞清死去。”
“我已告訴過你事實。”
“但那卻不是真相。”
“嗨。”奚裴文笑著湊近我的耳朵:
“我們都是旁觀者。是非對錯,與我們無關。不需做任何評論。”
最初令我迷惑的,是奚裴文到底在這場事件中扮演了何種角色。
王臻惡意作弄,唐欣良心發現,而她呢?
她繼續生活在與世無爭的校園,專注學業。起初我以為她的博士學位也來自於沉默而得到的好處,但看來不是。後又以為她也想和唐欣一樣,畢業後依靠王臻的關係能夠留校,那麽捅出這件事對她來說又有什麽好處呢?
我再次找到應溪,詢問她消息來源。
那小丫頭也許敢和輔導員鬧別扭,卻萬萬不會敢找校長女兒的碴,可見對當年的事,根本隻是管中窺豹。我隻需告訴她在校園版塊上發表這種事情的嚴重性,她就嚇得說不出話來了。老老實實告訴了我真相。
她說她隻是因為犯了小錯,就被唐欣叫到辦公室責罵,心中氣憤,無法渲泄。還好罵到中途,唐欣有人來訪,那人笑語盈盈,替她說幾句好話。而唐欣似乎十分聽從那人意見,終於讓她離開。
而她心有不甘,半途決定還是要回去和唐欣辯駁。怎料走回辦公室門口,竟聽到唐欣在飲泣。
唐欣告訴那人,自己又看到什麽景象重現,無法安眠。
應溪躲在門口聽不清楚,隻聽見“浴室”、“長發”、“我對不起她”等等字句,她越發好奇,小腦袋更緊緊地貼在門上,不料一個不小心,手裏捧著的書本磕在門上,發出“嘭”的聲響。
“誰?”唐欣警覺的聲音響起來,應溪不得不敲門:“唐老師,還是我。”
停頓了一陣之後,才聽到唐欣說:“還有什麽事嗎?”
應溪靈機一動:“沒什麽事,隻是我鑰匙找不到了,不知道是不是掉在了您這裏。”
於是唐欣終於讓她進去,她裝模作樣找了一陣之後,自然是沒有。雖然低著頭,但還是覺得唐欣狐疑的眼光在她頭頂打轉,心裏暗笑。
於是再告辭了出來,腳步聲沉重地走掉,再偷偷回來。聽到來訪者走到了門邊,似乎是要告辭,忽然大聲對唐欣道:“你不要胡思亂想了。五年前的事不過是意外,是亞清頭發太長洗的太慢才不小心被浴室管理員關在了裏麵,然後她因為羞愧而自殺了。和你一點關係也沒有的。”
“你察覺到了應溪在門口偷聽,不是嗎?你看出她是個想找唐欣麻煩的學生,你那番話,是故意說給她聽的吧。你知道,以她的小聰明,肯定會認定唐欣的內疚不安是因為她要對薛亞清的死亡負責,你知道她會報複。而最簡單的報複就是捅出這件事。”隻需幾眼,就看出了應溪的敵意,她有多麽聰明。
“我這麽做對我自己有什麽好處?我也是參與其中的呀。”
“沒錯,是對你沒什麽好處。這就是我一直困惑的地方。但剛才,你自己說出原因了——你是個旁觀者。你饒有興趣地觀看事物發展,有時稍稍撥弄推動——當時浴室的門是你重新鎖上的吧?薛亞清的衣服也是你放回去的?然後和唐欣串謀為彼此做不在場證明?”
“嗬。你說呢?”
“你真的眼睜睜地看著薛亞清割脈死去?”
“她心意已決。我憑什麽去撼動她?她已決定不對王臻妥協。”奚裴文笑得雲淡風輕。“真愚蠢,為了一把頭發斷送了自己的命。”
“不,她是在以自己的生命對這社會的不公發出呼號。可惜,仍然是無人理會。”
“留得青山在,怎怕沒柴燒。”
“這個世界就是如此。你以為憑一已之力,可以改變什麽麽?”
“那也是你不敢違逆王臻的原因麽?”
“我為什麽要和自己過不去?你看唐欣,如果她不去救亞清的話也許她還能活下去。她有良心,這良心卻不徹底——否則一早就該挺身阻止;她想救人,卻不能救得徹底——她根本沒有想清策略和方式,反而刺激了她——那才是更令亞清絕望的原因吧——她沒有同伴。”
“但你分明有那個良心和智慧的。”
“我已經說過了,”奚裴文的眼顯現出淡淡的厭煩,“我習慣了袖手旁觀。”
“那為什麽不旁觀到底?為什麽要幫王臻掩蓋?”
“因為我也身在其中。我要保證的,隻是自己的無恙。”
我看著她。
這是一個和我多麽雷同的人。
在這場事件裏,她能輕易看穿每一個人,利用每一個人。不在乎誰是誰非,隻要自己能夠置身事外。但又沒有真的為自己考慮過什麽利益。
她隻是覺得有趣。
她看我的眼神,我知道,她也懂得我。
“不過,”我傾身過去,輕輕地道,“你是真的希望沒有人會發現這一切嗎?那為什麽,你沒有給死去的薛亞清穿上衣服?”
她當然也會知道,這才是最大破綻。
如果真的毫無公理之心,她何必為警方留下這蛛絲馬跡?
“你有沒有想過,亞清到底為什麽要赤身死去呢?她反正抱定了必死之心,為何不暫時忍受了被浴室管理員發現的難堪,再回來向世人說明了一切再死?”
“……你是說……這是她聲討的激烈手段?而你,隻是在成全她?”
“沒錯。”她點頭承認,“還有,為什麽這個原本已經過去的事情還會重現呢?難道真的隻是我人為造成的?你真的以為,我讓唐欣不告訴王臻,她就會那麽做?”她笑了,臉也慢慢湊過來靠近我的,“這個故事真正的主角,王臻,她還沒有露麵,不是麽?”
“當一個人犯下過錯甚至罪行之後,是很難不再犯第二次的,除非他刻意地忍耐。而王臻,她顯然不是那樣的人。”她的笑容,似乎是在嘲笑我,竟敢去妄自揣測她。我的瞳孔在她的逼近之下,不由自主地收縮。我甚至看清了她臉上的每個毛孔,都在綻放出肆無忌憚的笑意。
沒錯,真正的始作俑者,還沒有受到懲處。
而她的微笑,似乎是在警告我,不要多管閑事。
像她這樣的人,像我這樣的人,本來就是不需要同伴的。
我也微笑了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