極度的寒冷從梁哲的腳底一路攀爬,鑽進他的骨頭裏,附在他的血管上,逐漸凝固著他的血管。
梁哲全身上下猛地一哆嗦,眼睛還沒有睜開,便先抱緊了自己的雙臂,霜花從他的睫毛上一片片落下來,他紅腫的眼睛慢慢睜開,望著麵前白色的冰牆,一眨也不眨。
他在這裏醒來,這裏是他的家。
也不知過了多久,梁哲終於站起了身子,他咳嗽了兩聲,一時間感覺天旋地轉,他猛地搖晃了幾下腦袋,回頭頭來,望了一眼段鈴兒,便走了出去。
外麵已是黎明,燦爛的朝陽穿過樹葉的帷幕,射進林子裏,灑在墓碑上,灑在梁哲的身體上。
梁哲不自覺地仰起了頭,他將右手緩緩抬起,眯起眼睛,透過樹葉的間隙,望向光照的來源,陽光溫暖了他的臉,光線射進了他的瞳仁,他似乎看見,有兩隻蝴蝶在太陽底下曼舞嬉戲,它們追隨著陽光,尋找屬於它們的幸福。
光之所向,心成長的地方。
梁哲微微一笑,在墓碑上輕輕拍了一下,然後便邁開步子離去了。
吃過了早飯,梁哲直接來到了診所,在沒有譚維的日子裏,梁哲不得不重新擔任起接待員和治療師的雙重身份。
梁哲坐在椅子上,查看起網上的預約信息,其中竟然有一條是讓梁哲幫忙驅鬼的,梁哲輕笑了一聲,他本來想直接刪除的,但腦中忽然掠過了一張帶著罰字的臉,梁哲的眉頭輕皺了一下,點開那條信息,回複道:我不是驅鬼的法師,如果你要找驅鬼的,可以找一個叫十三娘的人。
梁哲將這條信息發送了出去,然後閉起眼睛,心中暗道:不知道十三娘現在是否已經融入了都市的生活,是否找到了新的謀生途徑?
梁哲微微一笑,搖晃了一下腦袋,顯然他明白自己的顧慮是多餘的,十三娘的本領在那,肯定不愁吃穿就是了。
梁哲沒有繼續想下去,他怕一想下去,今天的工作可能就白費了,於是他睜開眼,繼續瀏覽起了預診信息。
診療室內,梁哲在精細地挑選著下一個病人,診療室外,忙碌的人們也逐漸開始了新的一天。
今天的天氣很好,早上的陽光照在人們的身上,充滿了溫馨的暖意。
但人們似乎無暇享受這天然的溫暖和愛意,他們行色匆匆,早起的臉上充滿了一絲疲憊和不情願,偶爾的笑臉中也似乎帶著些許的緊張和憂慮。
早上,本該是活力四射的時候,但忙碌的人們,似乎已經習慣把早上當成壓力最大的時候,而恰恰相反,下班之後的晚上,則才是真正休閑生活的開始。
我們與其說這是一種帶著壓力的奮鬥,不如說是一種無奈的悲哀。
就在形色匆匆的人群之中,走來了一個帶著一個黑色帽子的老人,他的背有些微微彎曲,但身形看起來還算硬朗,尤其是一雙腿,走起路來步履沉穩,異常堅定,而老人的臉色紅潤,嘴角帶著一絲微笑,似乎是遇到了非常開心的事情。
老人走著走著,忽然回過頭了頭去,對著身後一群紮著紅領巾邁入校園的孩子笑了起來,與此同時,那群孩子中有一個長得白白淨淨的小男孩則朝著老人揮了揮手,然後拌了一個大大的鬼臉,接著便朝著校園跑去。
原來老人是來送孫子上學的。
老人望著孫子離去時那活潑可愛的身影,臉上的笑容久久不曾消逝,這種二次道別的方式獨屬於他們爺孫兩,如果老人不回頭再次道別,他的孫子則會一直等待著他,不進校門。
老人很開心,真的很開心,他輕輕吸了一口氣,自言自語道:“有一個好家庭比什麽都重要啊。”
但老人忽然間想到了自己的兒子和閨女,然後他便輕歎了一口氣,自己的兒子前段時間剛剛離異,現在每天在外麵跑業務,確實比較辛苦,但男人嘛,總要經曆些什麽才會成長,雖然這經曆看起來有些殘酷,但老人的思想還是很開明的,隻要兒子自己做出了決定,並勇於承擔這個決定的後果,他絕對不幹涉,但是,孫子……
老人再次輕歎了一口氣,又想起了自己的閨女,閨女現在快30了,還沒有出嫁,這才是他目前最焦慮的事情,女人畢竟跟男人不一樣,總是需要保護的,可現在除了老人自己之外,卻連個保護的人影都沒有看到。
老人搖了搖頭,緊接著想起了自己的老伴,腦中一出現老伴的麵容,老人心底就笑了起來,他甚至有種感覺,此時此刻,自己的老伴也正在想著自己,畢竟他們已經一起走過了38個春秋,老人的老伴比他小兩歲,他們從初戀一路走到了今天,生下了一男一女,截止到目前,兩人的身體尚且健康。
老人笑了起來,不管多少歲,他始終明白,人總是要往前看,往好的方麵看,即使他現在已經60歲了,可這個道理,他一直沒忘。
他同樣沒忘記的,還有一件事,他今天要去心理谘詢。
是的,這是他今天除了送孫子上下學之外,極其重要的一件事了。
為了這次心理谘詢,老人已經將北城幾乎所有具有執照的心理谘詢師全部打探了一遍,最後他選擇了這一家,老人從兜裏掏出一張紙片,再次看了一遍。
紙條上寫著這家診療室的名稱和地址,以及心理醫生的名稱。
‘格勒重症心理診療所,地址XXX,主治心理醫生-梁哲’
老人將紙條重新塞回兜裏,整理了一下有些歪斜的帽子,邁開步子便湧入了匆忙的人群當中。
老人對所有人都微笑,路邊的冬青,空中的飛鳥,他都對它們打招呼,好像它們都是他的親人。
老人走著走著,他的腳步忽然停住,他的眉頭皺了一下,然後緩緩彎下腰,抬起腳,從腳下撿起了一顆拇指大小的石子。
老人眉頭舒展開,微微一笑,自語道:“這麽小,就這麽頑皮了,長大了還得了。”
老人將石子上的灰塵用衣袖輕輕地擦拭掉,然後緩緩放進了兜裏。
這塊石子,應該要去它該呆的地方,這裏,可是沒有同伴的。
老人繼續往前走著,他的雙手背負在身後,右手握住左手,大拇指和食指在左手的無名指上輕輕地揉搓著。
走了好一會兒之後,老人終於來到了目的地。
老人沒有猶豫,徑直走了進去。
上樓的過程中,老人的麵色變得越來越凝重,他的步伐好像沉重了許多,不知是因為上樓的緣故,還是別的什麽原因。
終於,老人來到了格勒重症心理診療所的門前。
他蒼老幹枯的右手從背後伸出,緩緩抬了起來。
他的手久久停在空中,像一根死去的樹枝。
老人沒有敲門,他將手重新放在了背後。
老人站在門外,深吸了一口氣,他似乎有些緊張,按理說60歲的人,已經不會再緊張了,但老人現在卻不知為何地忽然緊張了起來。
“咳!”
老人的嗓子有些發癢,他咳嗽了一聲,像是給自己壯膽一樣。
“梁哲!”
老人喊了出來,他的聲音有些沙啞,有些虛弱,像是壞掉的磁帶發出的聲音。
老人站在門口,雙手背在身後,右手握住左手,大拇指和食指在左手的無名指上快速地揉搓著。
“梁哲!”
老人再次大喊了一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