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濃密,冷風嗖嗖。
細雨從天而降,落到梁哲**的身上,像刀子一樣,割的生疼。
沈奕菲的背影消逝在了遠方,梁哲伸出手去,抓了一把黑夜,輕輕放在了嘴裏,然後抱緊雙臂,返回了旅店。
旅館如此冷清,房間如此冷清。
昏黃的燈光照在梁哲蠟黃而漠然的臉上,如此冷清。
悲傷在心頭湧動,脆弱在體內起伏。
一個人走完他的一生,終究要邁過多少個檻?
曆經多少次傷痛和折磨,遭受多少次背叛和打擊,才能做到真正的入土為安?
真的感情,注定是要受到傷害的,虛情假意的人才能笑到最後麽?
梁哲躺在**,看著頭頂搖曳的燈光,忽然有種眾叛親離的感覺。
倘若這個世界上,真的隻剩下了自己,他還有勇氣繼續前行嗎,那動力究竟是什麽?
梁哲閉上了眼睛,他隻感覺自己的身子在輕飄飄上升,像是靈魂正在抽離自己的身體。
也不知道過了多久,梁哲感覺自己的身子正在朝著一道漆黑的深淵裏麵緩緩墜去,無數雙眼睛從深淵裏麵冒出來,他們驚懼,恐慌,無助,脆弱,他們迷茫,困惑,痛苦,糾結……
這些眼睛圍繞著梁哲,不停地旋轉,梁哲的身子則不停地往深淵下麵墜去。
越墜越深,深不見底。
如果地獄真的有十八層,那麽在一晚上時間能不能從地麵直接墜落到第十八層?
……
眼皮很重,如有千斤。
頭皮發麻,像針在刺。
梁哲豁然睜開雙眼,紅色的眼球上布滿血絲,眼窩四周陰影籠罩。
他機械般地站起了身子,木訥的雙眼緊盯著虛空的前方,他穿上褲子,套上外衣,蹬起鞋子,邁開步子,拉開房門,走了出去。
此時,已經是第二天的下午三點。
天空陰沉,大雨漂泊。
梁哲站在旅館的門口,掏出香煙,點上一顆,煙圈從他的嘴裏吐了出來,在空中盤旋了兩圈之後,被濕氣迅速吞噬。
梁哲將衣領立起,一隻手插在兜中,另外一隻手叼著香煙,緩緩步入了雨中。
大雨落在身上,冷風刮過臉龐,梁哲的身子挺得很直,他的步伐堅定而沉穩,他的呼吸緩慢而悠長。
在曆經一夜的瘋狂和折磨之後,此時的梁哲顯得異常的冷靜,冷靜的讓人感覺有些恐怖。
格勒重症心理診療所的門口,站著一個佝僂著背的老頭,老頭的頭上戴著一頂黑色的帽子,肩膀上背著一個黑色的皮包,他的雙手交叉在背後,不停地搓動著,顯得異常焦慮。
梁哲緩緩走了過來,他似乎沒有看到門口的老頭,也沒有聽到老頭對他的呼喊,梁哲打開房門,自顧自地走了進去,當他想關上房門的時候,老頭忽然一把拉住了梁哲,梁哲這才反應了過來,他的瞳孔慢慢縮小,盯著老頭,語氣有些冰涼地道:“你是誰?”
老頭的眉頭皺了皺,似乎感覺麵前的梁哲有些異樣,他猶豫了一下之後才道:“我是範鍾啊。”
“範鍾?”梁哲望著老頭那蒼老的臉,眼神中忽然掠過了一絲驚異,緊接著他的嘴角扭動了一下道,“鍾叔……”
“對——”鍾叔抬起頭,看著梁哲那雙發紅的眼睛和眼圈周圍濃重的黑眼圈,頓了頓之後才道,“我是鍾叔,我昨天不是實施計劃了嗎……”
“你來幹嘛?”梁哲打斷了鍾叔的話,冷冷地道,“我今天有事。”
“你在躲著我?!”鍾叔似乎明白了什麽,他猛地一把推開房門,大踏步邁了進去,生氣地道,“你讓我實施的計劃,休想逃脫幹係!”
“哼!”梁哲冷笑了一聲,將房門緩緩關上,“是你自己要來的,可別怪我。”
鍾叔拉開卷簾門,走進了診療室內,直接一屁股坐在了沙發上,他的雙手不停地搓動著,一雙眼睛轉來轉去。
梁哲的嘴角上揚,似乎獰笑了一下,他從兜中掏出香煙,點上一顆之後,這才邁步走進了診療室內。
“你竟然抽煙?!”鍾叔看見梁哲嘴裏叼著煙,頗為不滿。
“這是我的地盤。”梁哲坐在扶手椅上,嘴巴裏叼著香煙,另外一隻手將記事本拿起放在了膝蓋上,隨手將最上麵一頁‘唰’地一聲撕掉,握成一團,扔到了旁邊。
鍾叔望著梁哲的神情,他知道梁哲發生了情況,但具體是怎麽回事他就不知道了,隱約之間,他甚至覺得梁哲這種態度也很不錯,最起碼比那些冠冕堂皇的心理師強多了,顯得更加自然親切。
鍾叔的眼睛中閃現出了那種古怪的光芒,他緊盯著梁哲,像是在看一個毫無生氣的物品。
但鍾叔的心卻似乎根本就不在梁哲身上,他的心在家人身上,或者準確地說,他的心在自己的身上,他隻關注自己的情況。
“說吧,什麽情況。”梁哲吐出一口煙圈之後,皺著眉頭,眯起眼睛道。
“咳咳——”鍾叔搓著雙手,索性不管梁哲的異常舉動,直接訴說起了自己的狀況,因為在他看來他的情況相比梁哲在診療室內抽煙更加的重要,重要一百倍都不止。
“我聽取了你的建議,從昨天早上就已經實施了那個計劃……”鍾叔抬起眼睛望著梁哲,他發現梁哲在記事本上不停地記錄著什麽,於是繼續道,“我離開了他們,通過攝像頭觀察他們在我離去的這段時間裏發生的事情……”
梁哲:“嗯?”
鍾叔:“最讓我心疼的是我老伴……我真覺得不應該這麽對她,有很多次我都想立刻回家的,但一想到等我死的時候,她還要一個人過那麽長的時間,就忍住了……”
梁哲:“是的。”
鍾叔:“還有我孫子,他明顯比之前不開心了,臉上全都是落寞的神色,我知道在沒有我的這兩天裏,他是最難受的,因為他還僅僅是個孩子……”
梁哲:“嘿嘿。”
鍾叔:“你怎麽了,為什麽笑?”
梁哲:“預料之中。”
鍾叔:“是啊,也是我預料之中的……哎,我發現之前管事管的卻是太多了……這兩天,尤其是昨天晚上,我想了很多……”
梁哲:“多想想是好事。”
鍾叔:“對!我都60歲了還沒明白這個道理……哎,可憐我的寶貝女兒啊,沒人要,我給她安排了那麽多相親的對象,可是……”
梁哲:“你女兒是長的有多醜?”
鍾叔:“啊……你說什麽……”
梁哲頭也沒抬,鉛筆在記事本上不停地滑動著,嘴裏叼著的香煙已經燒完了一半,煙灰從中間斷裂,輕輕落到了梁哲的腿上。
梁哲:“我說你女兒找不到對象,是不是因為長得很醜?”
鍾叔的嘴角**了起來,身子因為劇烈的情緒波動而微微震顫,他的雙眼緊盯著梁哲,眼神中現出了一絲從未有過的凶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