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空陰沉,雨越下越大。

雷聲隆隆從天際滾過,紅色的閃電穿透烏雲,撕裂開壓抑的大地。

梁哲坐在診療所的衣櫃前麵,一口一口地喝著藥酒。

也不知道過了多久,衣櫃裏麵忽然響起了一陣‘砰砰’的響聲。

“梁哲!梁哲——”驚慌的聲音從衣櫃裏麵傳出來,衣櫃上的大鎖在左右晃動,發出桄榔桄榔的聲音。

梁哲雙目緊盯著衣櫃,像是根本就沒有聽見裏麵焦急的叫喊。

是不是段鈴兒也曾經在裏麵大喊大叫過,是不是她也曾驚慌失措,在幽閉的黑暗中無能為力,是不是她也曾滿懷期待著他為她打開鎖,然後將她擁入懷中,告訴她:一切都會好起來的……

梁哲的嘴角浮現出了一絲笑容。

“砰!砰!砰!”聲音越來越大,越來越響亮,敲打在衣櫃上,也敲打在梁哲的心房裏……

心房慢慢被敲開了一條縫,那些關於段鈴兒的回憶像是蚯蚓一樣慢慢從裏麵爬了出起來……

梁哲清晰地記得,那是兩年前的一個雷雨夜——

就在這間屋子裏,就在這個位置,擺著這個衣櫃。

那時這個診所還不叫格勒重症心理診療所,這個診所隻是一間普普通通的心理診療所,接待一些普普通通的心理病人,梁哲負責談話治療,他是一雙傾聽秘密的耳朵,那些孤獨的秘密鑽進了他的腦子裏,成為了他的財富,他很自豪,也很高興,能成為一名治病救人的心理師是他的畢生追求。

他以為自己可以就這樣一直呆到自己生命的終結,快樂,無憂,簡單,輕鬆,最重要的是,有段鈴兒的陪伴。

一切的起源還是因為捉迷藏,鬼才知道段鈴兒為什麽那麽喜歡捉迷藏,梁哲當時給她分析的時候是這麽想的:也許是因為她小時候太過顯眼了,她是獨生女,是家裏的掌上明珠,而且從小就長得漂亮又有氣質,她走到哪都會有人看到,不管是男人還是女人,不管是老的,還是少的。

可能就因為經常暴露在別人的視線之下,所以她才會這麽喜歡捉迷藏吧。

“哲哲哲——”段鈴兒喜歡這麽稱呼梁哲,連著叫三個字,高興的時候,會非常迅速,像是喜鵲在叫,悲傷的時候,會緩慢一些,第一個音拖得很長,好像不想說話,生氣的時候,會有力一些,最後一個音便拖得很長。

梁哲隻要一聽見段鈴兒叫自己,就幾乎能夠在瞬間分辨出她當時的情緒狀態。

“哲哲哲——”段鈴兒搖晃著梁哲的肩膀,那時的梁哲正在看一本叫做《百年孤獨》的又長又難懂的小說,“我們來捉迷藏吧。”

梁哲都快把小說讀完了,還沒記住裏麵主角的名字,他微微一笑,將書本合上,望著段鈴兒的雙眼,溫柔地笑道:“鈴兒,又玩捉迷藏啊?”

段鈴兒將自己玲瓏的小鼻子貼在梁哲的鼻子上,咯咯笑著:“我隻是不想你看這個叫做什麽一百年孤獨到老的書了,太可怕了……我看見這個名字就不敢看了……我可不希望你孤獨終老……”

梁哲將書本扔到茶幾上,捏了捏段鈴兒的鼻子:“傻瓜,我們看不懂的原因可能隻是因為年紀還太小,其實我在十二歲的時候就把它看完了,可現在依然不記得主角的名字,或許它根本就沒有主角。”

“好了,我們來捉迷藏——”梁哲一把將段鈴兒抱了起來,原地轉了幾圈。

茶幾上的《百年孤獨》靜靜地躺在那,封麵上的四個字似乎泛出一陣迷離的光芒,將兩個人的旋轉的身影全部映照進了書本裏。

兩個人的孤獨結合在一起,總抵得上百年吧。

那快樂的日子又剩下多少呢?

梁哲和段鈴兒在原地旋轉,兩個人哈哈大笑著,在這一瞬間,他們是開心的,快樂的,而這一瞬間的快樂,持續了多久,五分鍾,還是半個小時?

梁哲蒙上了雙眼,段鈴兒的手從梁哲的掌心滑落,那最後的一絲溫存,梁哲始終記得,她掌心的餘熱,帶著一絲薰衣草的香味,如同春風拂過麵頰,輕柔地讓人心醉。

這個房間的每一個角落,梁哲都心知肚明,就算是閉著眼睛,她也能聞到段鈴兒的味道。

“你藏在哪兒呢?”梁哲笑著睜開了眼,他望向了茶幾底下,望向了沙發後麵,望向了書架的角落,望向了門邊……

他唯獨沒有望向那個衣櫃。

他沒有望見那個衣櫃的鎖是鎖上的,而鑰匙就在他的腳邊上。

“砰砰砰!”敲門聲響起,跟雷聲一樣大。

梁哲打開了門,鄭君躺在門口,鮮血淋漓。

“哲哥,救我——”鄭君說出這四個字之後,便昏迷不醒。

梁哲抱起了鄭君,狂奔下了樓,他似乎忘記了,段鈴兒還在裏麵跟她捉迷藏呢。

有一個生命正在垂危,但他和段鈴兒的遊戲才剛剛開始。

雨越下越大,雷聲隆隆,閃電急鳴。

段鈴兒呆在黑暗的衣櫃中,嚇得瑟瑟發抖,可她依舊強忍著不出聲。

她想要給梁哲一個驚喜的,她想要給他們之間的這個捉迷藏遊戲帶來一絲趣味的,她想要讓她的哲哲哲大吃一驚的。

她想了很多個辦法,最後卻想到了這樣一個愚蠢到爆的主意……

笨女人……

她將自己反鎖在衣櫃裏,將鑰匙扔在梁哲的腳下,她以為這樣就能挽回他們之間那個無趣的遊戲,給生活帶來一點純粹的快樂。

笨女人的手被夾的通紅,是多麽大的毅力,她才能夠將手指伸出去,透過那一絲的縫隙,將外麵的鎖鎖上,然後忍著手指的疼痛,安安靜靜地蹲在幽閉的黑暗衣櫃中,靜靜等待著自己的白馬王子敲響櫃門,然後吃驚地大叫。

她期待看到那一刻,她傻的隻剩下了等待。

然而她等待的人已經抱著另外一個男人狂奔在去往醫院的路上。

段鈴兒著急了,她試探性地喊叫了一聲,沒有回答,她偷眼往外麵看,外麵漆黑一片,偶爾的一道閃電劃過,也看不見梁哲的身影。

段鈴兒又叫了一聲,然後是第二聲,第三聲……當她喊道第十聲的時候,她已經知道,梁哲不在了,至於他為什麽不在,她卻不知道。

她用力拍打著衣櫃,聲嘶力竭地喊著,她的手掌已經發紅,嗓子也壓力,她的力氣逐漸用光,頹然地趴在衣櫃裏麵,脖子靠在衣櫃的支架上。

“哢嚓!”一道閃電劃過夜空。

透過那個縫隙,段鈴兒看到了不遠處地板上的鑰匙。

段鈴兒的腦中閃過了一個瘋狂的念頭,她開始用力推著衣櫃——

一下一下,衣櫃搖搖晃晃。

“轟!”一道驚雷響起。

同時響起的還有衣櫃倒地的聲音。

段鈴兒隻感覺自己的身子在瞬間倒轉了過來。

然後便是‘砰!’地一聲巨響,她的腦袋往後一靠,腦後一股大力傳來,‘哐當’撞在了後腦勺上。

一絲鮮血從腦後溢出。

衣櫃躺在地板上一動不動。

段鈴兒最後看到的,是那把離她僅有一米遠的鑰匙,她將自己的手指伸了出去,手指在外麵顫動了兩下,然後慢慢彎曲了下去。

段鈴兒有些失望地閉上了雙眼……

雷聲越來越大,閃電越來越密。

大雨傾盆而下,打在窗戶上,劈啪作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