雷聲漸漸遠去,雨勢在變小,但狂風依舊肆虐著大地,越發猛烈。

東方的天空漸漸泛起了銀灰色。

黎明的曙光試圖穿過濃密的烏雲照亮陰暗的大地,但卻沒有成功。

大地依舊是銀灰色的。

北城的警局也是銀灰色的。

在這一片銀灰色當中,梁哲穩穩地坐在密閉的審訊室裏麵,他的表情平靜安詳,眼神深邃明亮,眉頭微微皺起,像是正在進場一場曆時長久的思考。

如果仔細看的話,能夠看到此刻在梁哲的身上似乎散發出了一股奇異的光芒,它不同於大地的銀灰色,也不同於太陽的金黃色,那是一種奇特的很難形容的顏色,像是粉嫩的玫瑰剛剛盛開的那種粉紅色,又像是稻花迎風綻放的那種紫黃色,這種顏色彌漫在他的周身,塑造著他的氣質和眼神中的光芒。

盡管他已經一夜沒睡,盡管他的心理診所就在昨天被焚燒殆盡,盡管昨晚他才殺死了一個人,盡管他的母親現在依舊躺在急診室裏,生死未卜——

盡管在過去的24小時裏,發生了那麽多匪夷所思的事情,但此刻的他,依舊穩穩地坐著,不急不躁,一如他最開始的模樣。

似乎不管發生多麽大的變故,他依舊是那名能夠看穿人心的心理醫生。

是的,他始終是他,一名年輕有為,身懷眾多秘密的心理醫生。

冷靜沉著的人是讓人恐怖和害怕的,尤其是當別人全都以為他做了本該慌亂和恐懼的事情的時候。

幾名警察審訊未果,全都眼巴巴地望著李立局長。

李立局長剛從審訊室裏麵走出來,他的眉頭緊緊皺起,手掌在褲腿上連著擦了幾下,他不敢相信,就是剛才,他和梁哲簡短的幾句對話,竟然讓他的手中冒出了汗珠。

李立局長的腮幫子抖動了起來,他原本應該很強勢的,原本應該掌握大局的,可是現在他卻像一個打了敗仗的將軍一樣,臉色蒼白地站在外麵,有些發愣地透過玻璃牆看著審訊室裏麵的梁哲。

李立深吸了一口氣,腦中想起了剛才梁哲和自己說的最後一句話。

梁哲望著他的眼睛,那雙眼睛像是刀子一樣,直勾勾插進了他的心髒深處,梁哲對他說:“如果有一天你發現你不是你了,你會怎麽辦?”

李立不知道怎麽回答,他原本就沒有想過要回答梁哲的問題,但當他看到梁哲的表情的時候,原本想要拒絕的想法忽然消失了,他緊張地笑了笑,強裝鎮定道:“我一直是我啊,怎麽可能不是……”

李立清晰地記得,梁哲搖了搖頭,搖的很慢很慢,像是想用搖頭來啟發李立些什麽東西,最終梁哲告訴了李立答案,答案隻有三個字,但每一個字聽起來都很驚悚,像是這句話不是從梁哲的嘴巴裏麵說出來的,李立發誓他當時絕對沒有看見梁哲的嘴巴動過,但那驚悚的聲音忽然就竄進了自己的腦袋裏。

梁哲說了三個字:“找回來。”

李立搖晃了一下腦袋,伸手右手摸著自己的額頭,盡力使自己從剛才和梁哲的對話中脫離出來。

一位特邀的精神鑒定人員來到了警局,和李立簡單地交流了幾句之後,便走進了審訊室。

李立在外麵看著,眼睛一眨也不眨,那位精神鑒定人員背對著李立,李立看不見他的表情,但他能夠從他的動作中看出來,他似乎有些緊張。

而梁哲依舊氣定神閑地和那位精神鑒定人員聊著,偶爾會笑起來,但更多的時候,他很平靜。

過了差不多一個小時之後,精神鑒定人員走了出來,遞給了李立一份簡單的報告,跟李立道:“情緒很穩定,我不敢肯定他是不是精神狀況出了問題,但我可以肯定的是,他異於常人。”

李立:“你這是什麽意思?”

精神鑒定人員道:“他原本就是很著名的心理醫生,心理醫生有心理問題很正常,他們不僅擅長幫助病人找到心理問題並解決,同時也很擅長掩飾自己的心理問題,不讓任何人發現,你明白我的意思嗎?”

李立愣了一下。

精神鑒定人員輕歎了一口氣道:“交給法院來做最後的判決吧,不管怎樣,我覺得他肯定已經做好了迎接結果的準備,這都是他想好了的。”

精神鑒定人員轉過頭去,透過玻璃牆最後望了審訊室裏麵的梁哲,然後便轉過頭走了。

當天下午。

北城最高人民法院執行了對梁哲的審判。

沒有原告,因為小雪的家人甚至親戚一個都沒有找到。

也沒有被告,因為梁哲早已很坦誠地告訴了所有人,他不記得在那漆黑的十幾秒鍾時間裏,發生了什麽事。

法院判決曆時兩個小時。

各相關證人(主動和被動)的證詞和申訴如下。

樊道明:

小雪是被梁哲殺的,絕對沒錯,雖然房間一片漆黑,但還是有點點微光,我能看到他拿著碎掉的酒瓶子插向了小雪的胸膛,而且,酒瓶子是被他從我手裏搶去的,這點我也可以肯定,我的肩膀也是被他給戳傷的……我可以肯定……

沈奕菲:

燈忽然滅了,我什麽都沒看見,隻聽見一陣奇怪的聲音,然後一道閃電亮起,我就看見小雪躺在了血泊中,其實……我想說的是,也許小雪並不是梁哲殺的,我的意思不是別人……是他體內的另外一個他……額,我想說,他其實在很多天之前就表現的有些古怪,我的意思是精神有些不大正常……或許,他真的得了精神病……就像你的麵前那份精神鑒定報告裏麵寫的那樣……

沈奕菲獲得批準說了幾個梁哲在之前表現不正常的事例,並被記錄在案。

鄭君:

我不在現場,所以我不知道究竟發生了什麽事,但我可以用我的人格保證……人格沒什麽用是吧……好,我用我的性命保證,梁哲絕對不是殺人犯,小雪死了,很有可能是意外傷亡,你們不要看見那個破酒瓶子上有梁哲的指紋就斷定人是他殺的……還有,梁哲確實在之前有過不大正常的舉止和言行,這點我也可以證明……

鄭君同樣獲得了批準說了幾個梁哲在之前表現不正常的事例,並被記錄在案。

李立:

我不知道發生了什麽事,我是主動要求前來作為證人的,我想說的是,就在不久之前,梁哲和我們警局聯手,對付一名挾持人質的重刑犯,並成功將那名人質救了出來,那名人質是一個女孩……嗯,接下來我說的每一句話都是事實……其實在人質被救出來之前,我作為一名警察都有了放棄的念頭……但是……他……梁哲,一名心理醫生,卻獨自一人找到了藏匿女孩的地下室,並冒著生命危險將那名女孩救了出來……所以,我有理由相信,他不是殺人犯……

房子霖:

殺人犯?可笑!知道誰是殺人犯麽?!是你們——你們這幫道貌岸然的法官和警察,你們才是凶手!你們要是將梁醫生判了刑,就是天大的罪孽!上帝都拯救不了你們——不讓我說!我偏要說——我今天這麽老遠跑來就是想告訴你們……你們都……

諸葛元:

我隻相信事實,隻相信我看到的,我是今天早上聽說梁哲這件事的,還是從網絡上,那個標題我就很不喜歡……我沒想到開庭這麽快,即便我並沒有遲到,對於梁哲,我想說的是,他拯救了我兒子,讓他的臉上重新有了笑容,讓他重新找回了他自己,而且,他對於我本人的影響也很深,我還想著哪天去找他聊聊天,沒想到就……

在開庭期間,衝進來一個兩鬢斑白的老者。

老者大聲嚷著,說了幾句話之後,便被強行拖了出去。

後來得知,這名突如其來的老者名叫範鍾,人稱鍾叔,是梁哲的病人之一。

鍾叔說的話不多,但每一句話都引人深思,他的原話摘錄如下:

我們每個人都是殺人犯,我也是,你也是,梁哲也是!隻不過有的人在明麵上,有的人在暗地裏,有的人有意,有的人無意,但毫無疑問,要判罪,誰的罪都不輕!

……

整個過程,梁哲始終低著頭,沒有說一句話。

在幾位法官去後台議會裁決,眾人在大堂等候最終結果的時候。

梁哲抬起頭,轉過身去,望著台下的眾人,輕輕點了點頭,嘴角露出了一抹似有若無的笑容。

善還是惡?

白還是黑?

救人還是殺人?

心理醫生,還是殺人犯?

正常人,還是精神病?

孰輕孰重——

判決的量尺究竟又在誰的手裏?

嚴謹的律法,還是普羅大眾的心裏?

誰是誰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