夢是心靈的釋放。
夜已經很深了。
梁哲似乎聽到了耳邊的呼喚聲,忽而輕柔,忽而急促,他的呼吸也跟著一陣緩慢,一陣緊張。
梁哲已經睡著了,已經沉浸在了自己的夢中,這一次,他的夢裏,沒有譚維,也沒有老去的父親母親,更沒有那個讓他魂牽夢繞的女人。
他的夢中,隻有他自己。
他在夢中聽到了各種各樣的呼喚聲,可就是看不見他們的臉,這聲音來自濃霧深處,來自天穹頂端,來自地獄之底。
梁哲身心俱疲,他需要釋放。
梁哲的眼神變得尖銳,表情變得凝重。
‘哧啦’一聲,他的嘴角生出了兩顆尖牙,他齜牙咧嘴,神情恐怖。
一隻手臂伸到了他的嘴邊,梁哲毫不猶豫地咬了上去。
鮮血噴湧而出,溫潤,濕熱,順著梁哲的嘴角滑進了他的喉嚨。
這是久違了的鮮血的味道,甘之如飴。
梁哲瘋狂地吸吮著,鮮血流經他的五髒六腑,在體內迅速循環流動,澆灌著他就要幹枯的身體和枯萎的心靈。
他感覺自己朝氣蓬勃了起來,渾身又充滿了力量,同時,他頭上原本才剛冒出不久的幾顆銀絲也迅速地變黑。
梁哲在夢中狂笑,喉嚨深處發出‘咕嚕咕嚕’的聲音。
窗外的雨沒有停歇,嘩啦嘩啦,如同鮮血流經食道的聲音。
黎明忙碌的鳥兒將梁哲喚醒。
梁哲舔了舔嘴唇,從**一躍而起,伸了個懶腰,精神煥發。
他似乎已經忘記了那個夢境。
或者,他根本就不想記起來。
梁哲搖晃著腦袋,他知道自己今天有很多事情要辦。
譚維的催眠治療迫在眉睫,梁哲不能有絲毫的疏忽,他要為明天的催眠做好所有的準備工作。
這是一場一個人的戰爭,也是一場不能失敗的戰爭。
拉開窗簾,迎著朝陽。
梁哲開始了今天的計劃。
首先,是上幾次谘詢信息的整合。
簡單的早飯過後,梁哲來到了診所,他喜歡在這裏思考的感覺,能讓他全身心地投入進去。
梁哲在筆記本上將之前記錄的重點信息全部整理了下來。
第一次谘詢,以現實為主:
“神經衰弱,滿足與實現;夢遊,自殘;他——創傷的源頭;夢境延續;夢境半年=現實兩個月!”
第二次谘詢,以夢境為主:
“花園,被冰雹摧毀;夢中男孩出現,一起跑出花園;便利店,靜眠;黑河的源頭,一處瀑布下麵,深潭,紅蛇;十四歲半,夢中男孩被紅蛇襲擊致死;夢中男孩轉變,跟蹤監視;口袋女人,眼神黑洞,開始追逐與逃亡!”
最後是譚維口述的家庭信息:
“父親關係很好,母親早逝,沒有兄弟姐妹。”
梁哲深吸了一口氣,食指緊按在鼻翼上,眼睛一眨也不眨地盯著紙上的信息,腦中迅速旋轉著,捕捉著譚維的動作和神情,以及可能漏掉的疑點。
也不知過了多久,梁哲忽然站了起來,他在屋子內來回走動著,神情異常凝重。
一個有些驚悚的想法忽然閃進了梁哲的腦海。
“不可能,絕對不可能!”
梁哲一邊自語著,一邊搖晃著腦袋,來回走動的速度也越來越快。
梁哲不敢再往下深想,他知道在沒有證據之前,所有的推理都隻是自己的臆想而已。
在進行真正的驗證之前,梁哲需要先見一個人。
下午,咖啡廳。
桌子對麵坐著一位中年男子。
中年男子嘴角掛著一抹苦笑,表情充滿了憂傷,他抬起眼睛看梁哲的時候,額頭上出現了一道道深深的皺紋。
這是一個愁苦的父親。
梁哲:“你就是譚維的父親吧?”
中年男子:“嗯,你是梁……梁什麽來著……你看我這老腦筋……”
梁哲微笑道:“我叫梁哲,是譚維的心理醫生。”
中年男子:“對對對!梁醫生,真是太辛苦你了,維維的病……哎……”
梁哲一邊緊盯著中年男子,一邊說道:“這是我的工作,應該的。”
中年男子喝了一口咖啡,咂著嘴,忽然抬眼望著梁哲:“梁醫生,維維她絕對不是精神病……”
梁哲笑道:“我知道,所以想請你幫忙。”
中年男子望著梁哲疑聲道:“幫忙?”
梁哲點了點頭:“明天九點,我希望你和譚維一起過來,有你在旁邊,事情肯定會順利很多。”
中年男子的眼神中掠過一絲驚奇:“這麽說,維維的病……真的有希望?”
梁哲將自己的名片遞給中年男子,笑道:“相信我,明天會給你們一個滿意的答複。”
中年男子滿麵笑容,像是要對梁哲表示尊重一樣,急忙站起身子,彎下腰去,想要用雙手去接梁哲的名片——
中年男子伸向梁哲的手臂不小心碰到了咖啡杯,‘啪’地一聲,咖啡杯倒在了桌上。
咖啡灑了梁哲一身。
“哎呀……你看我這笨手……實在不好意思……”
中年男子一邊說著,一邊急忙轉到梁哲身旁,掏出紙巾就要幫梁哲擦拭衣服。
梁哲猛地將椅子往後一挪,順勢站起了身子,正麵著中年男子,笑道:“沒事,我這衣服也穿了好久了,正找不到理由洗呢,你倒是幫了我一個忙。”
中年男子的身子僵在半空,表情有些尷尬地盯著梁哲,但迅速地,他便笑了起來,挺起身子,直視著梁哲的雙眼,聲音也洪亮了許多:“梁醫生真是幽默啊,將維維交給你,我放心。”
對於中年男子態度的轉變,梁哲沒有感到絲毫奇怪,梁哲依舊微笑著道:“大家都一樣,都隻是在做應該做的事而已。”
中年男子忽然大笑了起來:“哈哈哈哈,梁醫生說的在理,明天九點,我一定準時到,做我應該做的事。”
中年男子一邊說著,一邊將梁哲的名片揣進上衣口袋裏:“那我就不耽誤你時間了,咱們明天見。”
梁哲點了點頭,笑道:“明天見。”
咖啡廳人來人往,每個人臉上都掛著一抹笑容,好像他們都生活在快樂之中。
梁哲坐回位置上,撐起手臂,托住下巴,食指撫摸著鼻翼,一句話忽然躍入了腦海。
“就算一個人親口告訴你,你也永遠無法知道他真正的想法。”
梁哲在咖啡廳裏,又坐了一會,這才往家走去。
一路上,梁哲都顯得有些心不在焉,真相明明已經就快要水落石出了,可為何自己卻感覺事情好像越來越無法掌控了一樣。
梁哲握著方向盤的手心在冒汗,額頭也在冒汗。
後背又開始發癢,梁哲緊皺著眉頭,肩膀來回扭動著,試圖用靠墊摩擦自己的後背。
“有點不對勁……”
“到底是哪裏不對勁呢……”
“不,應該就是那樣……”
梁哲不停自語著。
忽然間,他愣住了,他驚恐地發覺自己竟然開始質疑自己的判斷力了。
這在之前是從來都沒有過的。
梁哲身心俱疲地回到了家中,他甚至不知道這一路到底開了多久。
推開房門,便看到了桌上用保鮮膜蓋著的飯菜,以及沙發上正帶著老花鏡織毛衣的母親。
“媽,我回來了。”
梁哲的聲音有氣無力,表情也異常衰落,像是剛打完了一場敗仗。
“快吃飯吧,飯菜還熱乎呢。”
母親抬起頭,老花鏡後麵一雙睿智的眼睛盯著梁哲,像是能看到梁哲的內心深處。
“爸呢?”
梁哲拉開椅子坐下,隨口問道。
“老樣子,等會你給他送過去吧。”
母親偏過頭去,望了一眼書房緊閉的門,聲音中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恐懼。
梁哲像是沒有聽見一樣,低下頭去,就開始吃飯。
很快地吃了一半之後,梁哲忽然站起身子,將旁邊早就擺在那的托盤放在桌上,擺上了幾樣飯菜。
“我去陪陪他。”
梁哲一邊說著,一邊端著托盤走向了書房。
書房的門被打開,又被關上,梁哲如同一隻敏捷的靈貓,沒有發出絲毫的響聲。
偌大的房間裏麵,靜悄悄,靜的讓人感覺不真實。
這個房間裏明明住了三個人,卻為何感覺不到任何一個人的呼吸。
沙發上的母親低著頭,老花鏡後麵的雙眼一轉也不轉,織毛衣速度卻明顯變慢了,她的手腕忽然一抖,手中的別針失去了控製,紮在了她的食指上。
鮮血流了出來,一滴一滴,沿著食指,流到了掌心。
母親猛地將手掌握緊,將拳眼向下對準了毛衣。
拳眼如同漏鬥,鮮血從裏麵緩緩流出來,在半空中形成一條粘稠的細線,落到毛衣上。
原本紅色的毛衣,變得更紅了,像是剛剛盛開的牡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