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弗蘭克,你得幫幫我。那旋律聽起來像這樣。”
三天後,魯索斯老太太坐在試聽間裏哼起曲子來,她的白色吉娃娃就放在大腿上。弗蘭克坐在唱機後,試著幫忙。那台木質唱機體積龐大,大到還可充作他的辦公桌,上頭擱著零散的發票、香煙、馬克杯、麵巾紙、唱片目錄、替換的唱針、香蕉——他似乎就靠它果腹維生,還有一大堆壞掉的小玩意兒。最新壞掉的是弗蘭克的黃色小削鉛筆機,它可以拿來削筆,也可以拿來當橡皮擦用,但被基特借走後就壞了。基特有種奇特的天分,常會被甚至根本不存在的東西絆倒——弗蘭克給他提供了一份永久的工作,以免他得一輩子待在食品加工廠——所以,他會弄壞削鉛筆機其實一點也不意外,但依舊令弗蘭克心煩意亂。
雖然隻是個小東西,但他就是無法修好。
而且他很喜歡那個削鉛筆機。
“你在聽嗎?”
“在聽,魯索斯女士。”
有段旋律縈繞在老婦人腦中揮之不去,如果弗蘭克沒能找出它出自哪張唱片,她也別想睡覺了。魯索斯老太太一個星期起碼會出現一次這種情況,總得花上好幾個小時才能找到是哪首曲子。這次是首有關山丘的歌,至少她這麽認為。
“你是在哪兒聽到的,魯索斯女士?”弗蘭克問,放下斷成兩截的削鉛筆機,點了支煙,“電台嗎?”
“不是電台,我沒有收音機,弗蘭克。”
“你有啊。”
“之前有,現在沒有了。它壞了。”
魯索斯老太太的收音機是台木質的老機器,體積足足有微波爐那麽大,弗蘭克去她家幫忙修了好幾次。他不會修削鉛筆機,也不知道怎麽修老式收音機,但通常隻要把插頭插回去,或把音量調大就能解決問題,而這兩點都是他做得到的。況且,魯索斯老太太獨自和她的吉娃娃住在對街,是弗蘭克最早的顧客之一。
“怎麽就壞了呢?”他問。
魯索斯老太太說她不知道,總之那玩意兒現在就四腳朝天側倒在地上。如果不相信,他可以親眼去瞧瞧。說完她又哼了起來,嗓音優美尖細,以一名八十多歲的希臘老婦人來說,意外地給人一種少女感。近來她不隻雙手會簌簌顫抖,脖子也是,就像它再也無法好好支撐腦袋的重量。
“是莫紮特嗎?”弗蘭克問。
“別胡說了。”
“聽起來像佩圖拉·克拉克。”基特插話。
“你們倆都是笨蛋嗎?”魯索斯老太太絲毫不受影響,抬頭挺胸,繼續哼著曲子。
弗蘭克閉上眼,指尖深深掐進柔軟的掌心,試圖專注精神。他坐立難安,不隻因為那個削鉛筆機,還因為那名暈倒的女子,她始終在他腦中盤桓不去,就像佩格第一次放《波西米亞人》給他聽時一樣。另外,在看到大衛·鮑伊在音樂節目《勁歌金曲排行榜》演唱《外星訪客》,以及聽到約翰·皮爾播放詛咒樂隊的《新玫瑰》時,他也是這種感覺。那時候,他感覺自己就像被接上了炸藥。那種感覺如此新奇,讓他隻覺得哪兒都不對勁,同時又清楚那再正確不過。不過,那些都是音樂,不是一位身穿豆綠色大衣的陌生人。
然而,當弗蘭克跪在人行道上,伸手觸碰她頸間摸索脈搏時,當他抱著她朝自己店裏走去時,一切都不同了。她看著他,好像認識他一樣,但她卻是個全然未知的謎。他從未在一個人身上聽見如此徹底的靜默。從她身上聽不見半點聲音,一個音符也沒有。
“嘖。”
基特溫暖的雙唇在弗蘭克耳邊激動地“嘖”了兩聲。
“嘖,她回來了。那跑走的女人又回來了。”
她站在門墊上,所以人雖然已在店內,但給人的感覺卻仍像在店外。弗蘭克察覺到自己心跳加速,仿佛在乘風破浪。她身穿同樣的大衣,一手拎著包,一手捧著盆栽。她換了個發型——部分發絲綰在頭頂上,有如花朵;其他部分自然垂落。額前過短的劉海隻是更加凸顯了她圓潤的眼睛和嘴唇。這樣一張小巧的麵孔,怎能容納那麽多異乎尋常的美好?他隻覺得驚恐。
兼職生基特已經衝上前去。“是你!你回來了!你好!身體還好嗎?現在沒事了嗎?”
“我是來找人的。”她用纖細的聲音與斷續的口音說,“找這裏的老板。”
基特一條腿像鍾擺般甩呀甩,同時說明自己是這裏的助理經理。每當他緊張或激動時,說話就會自帶驚歎號般,仿佛每件事都是奇妙的驚喜。他還補充說希望自己能有套體麵的藍色製服!!就像沃爾沃斯的店員那樣!!上頭有徽章寫著“基特歡迎您”!!他所有的徽章都是自己做的,他指向自己迷彩夾克上五花八門的別針說,有“混合唱團”“文化俱樂部”“剪發一〇〇樂隊”,以及“我殺了JR”“法蘭基說放輕鬆”“要煤不要救濟金”“選擇人生!!!”。
這些對女子來說大概都是不必要的信息。她隻是走進唱片行,問:“請問還有其他員工嗎?”她說得很慢,目光遊移,就像沒把握自己能找到正確的詞匯,並猜想它們會不會那麽好心,如提示卡般出現在自己左右兩方。
弗蘭克瞥向通往樓上公寓的那扇門。它就在幾英尺之外,如果跪著爬過去,或許可以神不知鬼不覺地逃離現場——
“有啊,弗蘭克就在那兒。”基特說,熱情地指出方向,“在唱機後麵。”
沒辦法了。弗蘭克蹣跚繞過中央大桌,才走到一半就氣餒了,停下來假裝整理唱片的封套。
女人戰戰兢兢地穿過店麵,好像不信任腳下的地板一般。她站在一側,弗蘭克站在另一側。檸檬和昂貴的香皂氣息從她身上飄散而出。
“我隻是剛好經過。”她說,“我對這裏不熟。”
弗蘭克兩眼牢牢盯著唱片封套,但完全不知道自己在看什麽。他聽了又聽,聽了又聽,還是和之前一樣,她身上半點旋律也沒有;真要說的話,那感覺就像是在聽聲音的虛無。
“我隻是剛好經過,”她又重複一遍,“隻是這樣而已。”
基特的臉色變得跟煮熟的蝦一樣,轉眼衝出門外,嘴裏語無倫次地說著什麽要去沃爾沃斯買藍丁膠。弗蘭克還來不及問他想幹嗎,他就飛也似的跑了。
麵對一名捧著盆栽,還沒打過招呼就已經先碰過她纖長頸子,而且從她跑出店裏後就對她念念不忘的女人,你能說些什麽?在這種情況下,弗蘭克認為最好的方法就是讓自己像個店主那樣忙到不可開交。所以,他開始翻起唱片封套,但顯然基特早已搶先一步——一摞B開頭的唱片已經集中在一起,幾乎是按照字母順序排列的。巴赫旁邊是貝多芬和勃拉姆斯,還有貝西伯爵、貝它樂隊、The B-52s、阿特·布萊基、大明星樂隊、查克·貝裏、甲殼蟲樂隊,以及伯特·巴卡拉克。(不過瘦李奇樂隊也在其中。)
她說:“好多唱片啊。”
他回答:“對啊。”
她又問:“總共有多少?”
“不知道。”他回答,隨後又說,“樓上還有更多。”雖然不是什麽有趣的對話,但起碼包含了許多基礎事實。
“你好像沒有按類別擺放?”
“我是憑直覺放的。我更在意的是,當你——當你,呃,你知道的……”
他大起膽子向女子瞥了一眼。她的眼睛好大,就像要從眼窩裏彈出來。
“什麽?”她問。
“當你——聽的時候的感覺。這樣一來,如果客人想找《橡膠靈魂》,通常也會跟著找到其他可能喜歡的唱片。不隻是甲殼蟲樂隊,或許還有,呃,古典音樂。如果沒有放在一起,他們可能永遠不會想到可以聽聽那些音樂。”這段話弗蘭克是對著他的膠底帆布鞋說的。實際上,現在看著雙腳,他才發現自己的鞋大得跟船沒兩樣,而且還用絕緣膠帶打著補丁。他納悶自己怎麽就沒想到買雙新鞋。
她的鞋窄窄的——細跟、尖頭。他想他一手就能捧住她小巧的裸足。
“你不賣CD?”她問。
“不好意思,你說什麽?”
“CD,就是圓形的那種——”
“CD不是音樂,隻是玩具。先說明,我也不賣卡帶。”
希望她沒有讀心術——察覺他想把她的腳捧在手裏之類的那些事。
“哦,對了,”她說,“這是給你的。”
她遞出盆栽。植物有小孩子的拳頭大小,表麵布滿銳利的尖刺。他不知道要怎麽在不受傷的情況下收下這樣一份禮物。
“你前幾天是昏倒了嗎?”他問。
“我隻是決定要閉目養神一下。”
她那雙漆黑的大眼睛直勾勾地看著他,然後那如蓓蕾般的豐唇起了稀奇的變化。
她笑了,兩個酒窩浮現於麵頰。
他覺得自己的心融化了。
她說:“其實不是。我開玩笑的。”
“你說什麽?”
“開玩笑,說話逗你笑。”
“哦,對,我知道。哈哈哈,”他笑了起來,“哈哈哈。”
“弗蘭克,”後方傳來蠻橫的呼喊,打斷兩人說話,“你打算整天就招呼那個客人嗎?”
魯索斯老太太。弗蘭克完全忘了她。
“等我一下!”弗蘭克對帶著仙人球來的綠衣女子說,“別走!”
他用這輩子最快的速度衝回唱機前,打開《音樂聖典》目錄,大力翻閱。紙頁上布滿密密麻麻的文字,但他滿腦子想的隻有她,靜靜地、動也不動地等待著。不要管魯索斯老太太了,這名女子需要什麽樣的音樂?藍調?摩城音樂?莫紮特?帕蒂·史密斯?他毫無頭緒。而且他還是不曉得她那時為何會暈倒。當你真正需要基特那小子時,他又跑哪兒去了?
“你有沒有在聽啊,弗蘭克?”
“當然了,魯索斯女士。”
老婦人和吉娃娃一同坐在試聽間裏,木門大大敞開著——這畫麵中有些什麽隱隱給人一種不安的感受——弗蘭克在店裏東奔西走,拿起一張又一張唱片。“《索斯貝裏山》《山丘上的傻瓜》《藍莓山》”那名身穿綠色大衣的女子隻是站在原地,看著他——
“等等,”他忽然停下腳步,“是《遠方的青山》?”
沒錯,就是它。魯索斯老太太顫巍巍地走出試聽間,吉娃娃像枚凸眼胸針般被她摟在胸前。她對弗蘭克說他呀真是個好人,這世上好人已經不多,現在她總算能好好安睡了。他站在櫃台後方,將唱片抽出封套,把詳細的銷售信息輸入收款機,就跟平常一樣,隻是這一切再也不同了,因為這裏有她,這個抬頭挺胸、傲然而立、腳跟深深地踩在地上、鞋尖上翹的女子,一雙眼正牢牢看著他,看起來如此神秘。
“看來你還有其他觀眾嘛。”她輕飄飄地朝唱機走去,手往身後的櫥窗一指。
五張臉貼在玻璃上:基特、麵包師傅、安東尼神父和威廉斯兄弟倆。茉德也在,隻是沒看向店內,而是背對唱片行,似乎在打量街道,不過這裏向來風平浪靜,會出事才是奇跡。
顯然,基特根本沒有去沃爾沃斯,而是直接跑去街上其他店鋪,通知大家那名神秘女子回來了。看到這陣仗,不了解的人還以為天上是不是出現了什麽新星,眾人齊聚圍觀,等著弗蘭克指認它的來曆。
基特推開店門——叮咚——一幹店主魚貫走進店內,各自找事瞎忙,假裝自己不存在。麵包師傅滿身麵粉地站在那兒,安東尼神父折起紙鶴,威廉斯兄弟像轉輪般傳著手中的帽子,基特則用一副苦思冥想的模樣拆開巧克力餅幹的錫箔包裝。茉德隻是板著張臉,一身皮衣、條紋褲襪、馬丁靴,再配上一條蓬蓬短紗裙,看上去活脫脫像個邪惡的妖精。
弗蘭克隻覺得自己無比顯眼又無比茫然,似乎所有人都等著他開口說些什麽振聾發聵的話。
“有什麽我可以效勞的嗎?你想找唱片嗎?”這是他在這種情況下能想到的最好說辭了。
女子起初沒有回答,隻是依舊動也不動、莊嚴肅穆地站在那兒,好像她真心認為他是在和別人說話。然後,她終於恍然大悟般回過神來。
“哦,不用,”她說,“我不聽音樂的。”
這句話有如雷擊,所有人瞬間停下手邊在做(或沒在做)的事,隻是瞠目結舌愣愣地看著她。基特張大嘴巴,你塞顆李子進去都沒問題。
“你不聽音樂?”弗蘭克用極其緩慢的速度反問一遍,但說得再慢,這句話聽起來依舊匪夷所思,無法想象,“為什麽不聽?”
她露出困窘的笑容:“我也不知道。”
“你喜歡爵士樂嗎?還是古典樂?”基特說,顯然他認為弗蘭克需要支援,於是開始在店裏橫衝直撞、東掏西找,把唱片一張一張舉起來問,“聖歌呢?我們沒有《彌賽亞》,因為弗蘭克不聽,但還有很多其他的。”
“我不知道。”女子囁嚅回答,“我也不確定。”
“我們什麽音樂都有,對不對,弗蘭克?”
但弗蘭克一時語塞。沉默有如坑洞湧現。
安東尼神父挺身而出,說能再看到她實在太好了,大家都很擔心,聯合街永遠歡迎她。她鬆了口氣,就像忽然間全身上下能再次呼吸了。他又說一遍希望她身體好多了,並保證隻要能力所及,他們一定不吝幫忙。
幸好女子終於想起了些什麽。“你知道一張叫《四季》的唱片嗎?”
“有!我們有《四季》!”基特興奮地高喊。
基特找出唱片給她。女子看了又看,看得人一頭霧水,因為封麵上明明隻有幾棵樹和秋葉。
“你想聽聽看嗎?”基特問。沒等女子回答,他就已經蹦蹦跳跳朝試聽間跑去了。
“不用了。”她聽起來嚇壞了,隨即轉身看向弗蘭克,高高抬起了頭,說:“可以直接幫我介紹嗎?”
“你想知道什麽?”他愣愣地看著她,同樣六神無主。
“我也不知道,隻是希望你幫我介紹下這張唱片,但這實在是個蠢主意,對不起。”她的口音讓話語聽起來零零碎碎、斷斷續續,“ch”像是變成了“c”——“忖”主意。
“你行的,弗蘭克,”安東尼神父輕聲說,“就給她介紹介紹吧。”
於是,他告訴她《四季》是一名叫維瓦爾第的作曲家所作的係列協奏曲。維瓦爾第是意大利人,生活於巴洛克時期。她隻是點了點精巧的頭,作為回應。
“我會喜歡嗎?”她問,“你喜歡嗎?”
她會喜歡嗎?弗蘭克毫無頭緒。“嗯,大家都喜歡《四季》。”
“我不喜歡。”茉德說。
“我喜歡。”安東尼神父說。
“我們也喜歡。”威廉斯兄弟說。
“哦,我喜歡得不得了。”諾維克先生附和。
“我愛死了。”基特嚷嚷。
“還能再多介紹些嗎?”女子問。
於是,弗蘭克試著解釋維瓦爾第是想透過《四季》來訴說一個故事,所以他才把它和其他概念專輯擺在一起,像是《來自火星的利奇》、約翰尼·卡什《在福爾鬆監獄》專輯、ABC樂隊《愛的詩篇》,還有約翰·柯爾特蘭《崇高的愛》。概念專輯是指通過好幾首曲子來講述一個故事,而維瓦爾第要講的正是有關季節的故事。話語不停地從弗蘭克口中汩汩湧出,他隻希望自己沒忘記在句子裏加動詞。他又補充說,因為《四季》實在太為世人所熟悉,熟到就算聽見也過耳即逝,不曾察覺到小小的顫音是鳥兒的啼囀,而斷續的音符就像在冰上滑倒。他下意識地想伸手拿煙,卻發現手上已有一支。
“哦,”茉德大步走到弗蘭克身旁,抱起雙臂,說,“看看現在幾點,都該打烊了。”那模樣就像一名交通警察好聲好氣地勸導你,但你要敢不聽,就準備等著好看。“那麽,你到底要不要買那張唱片?”
女子這才怯生生地來到櫃台前拿出支票簿填寫,慌忙間忘了摘下手套。Ilse Brauchmann。盡管她握筆的姿勢有些滑稽,字跡卻工整仔細,完全看不出什麽線索。
基特說:“好美的名字啊。”
“嗯。”她打開手提包,將支票簿收了回去,“你聽過這名字?”她又瞥了弗蘭克一眼。
“你是德國人?”安東尼神父問。
女子頷首。
“來玩的嗎?”
“剛到而已。”
“會待上一陣子嗎?”
“還不確定。”
“你的名字要怎麽念?”基特插話。
“伊爾莎·布勞克曼。”
弗蘭克想跟著重複一遍,卻發不出聲音來。他的唇齒還沒準備好。其他人都已蓄勢待發,迫不及待要試一試。所有人,除了茉德。“伊爾莎,伊爾莎·布勞克曼。”他們跟著念,以致這個名字聽起來不像名字,反而更像晚餐前的祝禱詞。
伊爾莎抱著唱片,又向弗蘭克道了聲謝。因為再待下去也不知道還能做些什麽,她便邁步朝門口走去。
“希望你會喜歡。”弗蘭克高喊。他開始感覺自信了點兒,甚至還像慈父般摟著基特,“也希望你再次光臨。我都會在,可以再給你推薦其他——”
她停在門口,神色困窘,躑躅不前,好像無法決定自己該如何答複。然後,她張口,但吐出的字句卻是如此殘酷,猶如一記重擊。“我不能再來了。我要結婚了,有很多事要忙。”說完,她便用力拉開店門,消失在街道上。
所以,就這樣了。還沒開始便已消逝。弗蘭克在波斯地毯上來回踱步,試圖將她逐出腦海。若是太過惦念她,他或許就會開始胡思亂想,接下來一切就會像應聲而塌的紙牌屋般,再也沒有人能將他拚湊完整。他拖著笨重的腳步回到唱機前。好吧,他再也不會見到她了。很好。她要結婚了,有很多事要忙。這也很好。雖然驚險,但他總算是毫發無傷地逃過一劫。他有唱片行、有顧客,沒錯,這正是他一直想要的人生,不用擔心任何受傷或失去的風險,他真該慶幸她已心有所屬——
然而,它卻在那兒。她那盆多刺的仙人球。旁邊是他黃色的削鉛筆機。殘缺的兩半已完美無瑕地合二為一,如此天衣無縫,如此尋常,光看著就叫人心痛。
“哎呀,不好了,”安東尼神父在櫃台前呼喊,“她把手提包落下了。弗蘭克,現在可怎麽辦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