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遲羨,自己可以走嗎?”
“可以。”
“好,你直接坐電梯到負一,右手邊內側第二個位置,黑色海A·976N9,我在車上等你。”葉崎來時特意繞了一圈,這個位置在視線盲區,不容易被發現。
遲羨全副武裝,把自己裹進藏藍色寬大衛衣裏,帽子將她的眉眼擋得嚴嚴實實。若不是她敲窗戶的時候拽了拽帽簷,露出那雙標致的狐狸眼,葉崎還真認不出來。
還沒等她坐好,他便蹙緊了眉,“穿這麽少?”
說罷,他脫掉大衣外套蓋在她身上,“生病了多穿點。”
遲羨剛想說很熱,額頭驀然蘊上一絲清涼。
如同行進沙漠深處口幹舌燥之時突遇一片綠洲,她貪戀片刻涼意,但他僅是輕輕觸碰,很快移開手背,取出體溫計遞給她,“可能過39度了,量量吧。”
果不其然,39.6。
葉崎沒有絲毫猶豫,“堅持下,很快就到了。”
他的大衣將她全然圍住,清寒的雪鬆味道莫名讓人沉心。葉崎總給她一種難以名狀的安全感,仿佛什麽事到他手裏都能順利解決。
遲羨什麽都沒問,在他的氣息裏迷迷糊糊睡了過去。
耳邊似是傳來他低沉冷靜的聲音,她聽得不真切,睡得更沉了。
落日追隨海岸線,流光揮灑,天際漾起了漸次層疊的粲然霞光。僅是刹那間,夜色便將黃昏吞沒,隻剩漫無邊際的黑暗。
車穩穩停在山間一處人流稀少的醫院前。
兩側鬆柏高聳矗立,“宜和醫院”幾個字嵌入其中,月光隱隱躍於鬆尖,添了幾分靜謐寧和。
身邊人睡得安然,淺淺的呼吸聲充盈這片寂靜的空間。葉崎放輕動作,慢慢解開她身側的安全帶。
抬眸間,她未被全然遮住的鎖骨沾染了紅暈,蘊了一池月色,驀然撩撥起他的心弦。
**漾漣漪。
喉結上下滾動,葉崎匆忙別開目光,輕輕拍了拍她的胳膊。
“遲羨,醒醒。”
“嗯?”遲羨艱難睜開眼睛,意識還不甚清晰,“到了嗎?”
“到了。”
葉崎腳下利落,確保周圍沒人注意到他們,拉開副駕車門,將她掉落胸前的大衣提到脖頸處,擋住了那片紅暈。
手掌繞到她腦後時,遲羨終於反應過來,“你……要抱我?”
“不容易被發現。”葉崎言簡意賅。
是她多想了。
遲羨大大方方環繞上他寬厚的肩膀,身體向他傾斜,垂著眼瞼,“謝謝。”
身體陡然騰空,葉崎單手將她抱起,另一隻手關上車門後,才穩穩拖住了她的肩膀。
步伐沉穩,她感受不到任何顛簸,頭緊貼在他胸前,近到能聽到他有力的心跳。
除了拍戲,她還是第一次離一個男人這麽近過。
淡淡的木製柑橘調夾雜著男性荷爾蒙的氣息在她的周身繚繞,宛若溫柔夢鄉。
正在遲羨胡亂思考時,葉崎推開了診室大門。
“楊伯。”他沒有放下她。
“來了啊小崎。”楊生茂取下老花鏡,笑盈盈看著眼前兩人,“照你在電話描述的情況來看,應該是工作勞累導致抵抗力下降,又吹了海風,不過既然來了,還是驗個血看看,也不麻煩。”
“一樓盡頭右手邊,我已經提前打好招呼了,報你的名字就行。”
葉崎稍稍傾身,“好,謝謝楊伯。”
私立醫院雖沒有公立醫院人滿為患,但走廊不乏來回走過的醫生病人,遲羨被他這麽抱著,總覺得有些不好意思。
“瞧瞧人家這男友力,羨慕死他女朋友了。”
“就是,為什麽我沒有這種男朋友啊。”
“來醫院吃了滿嘴狗糧,上天能不能放過我。”
……
遲羨越聽越不好意思,正糾結措辭,葉崎先覺察到她不安分的動作,“不舒服嗎?”
“沒。”她聲音很小,“葉崎,能不能放我下來啊?”
“嗯?”
“人太多了……”
葉崎停下腳步,低頭靠近她頸間,磁性低啞的聲音在她耳邊流連,“遲羨,害羞了?”
……不帶這麽撩撥人的。
遲羨這一刻無比慶幸自己在發燒。
臉紅一定是發燒,嗯,一定。
她聽到他低低笑了一聲,“馬上就到了。”
短短不過百米的走廊,遲羨卻覺得有一個世紀那麽長。
好在很快就到了。
葉崎把單子遞給護士,“你好,驗血。”
護士注意到名字,意會,“坐吧。”
他這才把她放下,“害怕嗎?”
還真是把她當小孩了。遲羨無奈搖頭,“不怕。”
遲羨對疼痛的耐受值極高,隻要不是很嚴重,她基本都能忍。尤其拍動作電影,磕磕碰碰都是家常便飯,她早就習慣了。
然而,針紮進她血管的那一刻,他的掌心還是輕輕覆上了她的眼睛。
沒有多餘的話,也沒有多餘的動作。
分寸感極強。
“好了,結果十分鍾後會發到醫生電腦。”
“謝謝。”
遲羨剛想去按棉簽,葉崎先她一步,“我來吧。”
他扶她到不遠處無人的椅子坐下,“休息會兒。”
她始終沒有抬頭,盯著被他緊緊壓住的棉簽,“葉崎。”
“嗯?”
“剛才那位是?”
“楊伯,我父親的朋友。”似乎察覺到她話裏的意思,他耐心解釋,“放心,他們多年的交情了,而且我隻提了你不方便,沒有告知名字。”
遲羨沒有擔心,隻是驚訝他的周全,“謝謝。”
“遲羨,不必這麽客氣。”
“其實你不必——”
兩道聲音幾乎同時響起,又一同噤聲。
遲羨獨立慣了,能自己解決的事情從不麻煩別人。身邊突然多了一個細致入微的人,她一時有些不適應。
尤其是時不時就能撩撥起她心緒的人。
“別有心理負擔。”葉崎輕輕鬆開棉簽,確保不再出血,才丟到旁邊的垃圾桶。
“遲羨,我剛好在海城,送你來醫院順便的事。如果今天我在京城,那才是刻意。”
見她還想說什麽,他突然笑了,“你對五百萬買來的關係要求這麽低啊?”
遲羨抬眸撞上他滿含笑意的眼睛,除了真誠,別無其它。
睫毛輕顫,她低語,“嗯,是我賺了。”
化驗結果顯示遲羨白細胞偏高,本不用輸液,但她遲遲高燒不退,保險起見,楊生茂建議輸液觀察。
記憶裏輸液已經是很久遠的事情,礙於職業限製,遲羨很少來醫院,加上體質還不錯,沒什麽大事硬抗幾天也就過去了。
護士進來時,葉崎剛好有電話打來。給遲羨紮完針,她邊收拾東西邊朝門外瞟,“你男朋友可真貼心啊。”
遲羨不明所以。
“剛剛我進來,他特意叮囑我輕點。”護士一副磕到糖的表情,“還在熱戀期吧?真甜。你好好休息,有事按鈴啊。”
“謝謝。”
葉崎心細毋庸置疑,僅僅幾次接觸便能明顯感受出來。但遲羨想到葉薇每每提及他時驚慌失措的模樣,又覺得有些奇怪。
莫非這就是所謂的血脈壓製?
遲羨思考得太過入迷,導致葉崎走到她床前她都沒發現。
“想什麽呢?”他抽出被她壓在手下的被子,幫她蓋好。
“嗯……沒什麽。”總不能說在想你妹妹為啥怕你吧?遲羨不自然挪開目光,“葉崎,你有事就先去忙吧,我自己能行。”
“沒事。”他言簡意賅,“餓嗎?想吃什麽,我去買。”
遲羨中午就沒怎麽吃,卻也感覺不到餓。“不餓,你吃過了嗎?”
他拿起外套,跳過她的問題,“我去買點。”
大步流星,快到遲羨都沒來得及阻止。
所以隻是例行詢問但不準備接受她的意見?她低笑。
病房靜了下來,一時隻聽得窗外簌簌落葉的聲響。遲羨半靠在床頭,心煩意亂又無所事事,好好的休息計劃第一天就被發燒打亂了,難免有些鬱悶。
更鬱悶的是,項闊年打來了電話。
時隔半個多月沒聯係,他上來第一句話就是,“項傾潼,這門婚事我不同意!”
遲羨眼皮都不想抬,“所以呢?”
“所以?你們明天就去離婚……”
“或許你知道有個東西叫離婚冷靜期嗎?”遲羨冷冷打斷了他,“而且,你有什麽資格要求我?”
“潼潼,我是你爸,我能害了你嗎?你看看你找的,研究員,一個多才幾個工資啊,能養的起你?”項闊年氣不打一處來,“門不當戶不對,離景舟那孩子差了十萬八千裏。”
“你喜歡你自己嫁好了。”
“項傾潼,我再警告你一次,如果你不老老實實離婚,我就去找你老板談,你別想在娛樂圈多待一天!”
“你在威脅我?”遲羨扯出一絲不屑的笑,“項闊年,當年你因為貪圖安家產業才和安芸瑤結婚的事,讓安家知道了會是什麽結果,勸你想清楚。”
“你……”
遲羨冷笑,“握緊你手上的把柄,別掉了。”
藥液點點滴滴緩緩汩進她的身體,驅散來勢洶湧的熱意。遲羨把手機反扣在桌子上,才發覺掌心已滲出了細密的汗珠。
她已經麻木了。
從項澤川頤指氣使和她說她是沒人要的野孩子那一刻就麻木了。
十幾年過去,她不會比當時更脆弱了。
病房外,葉崎落在門把手上的手遲遲沒有壓下。
時間仿佛倒流回那個大雪紛飛的冬夜,女孩低低的啜泣聲在空寂無人的街道格外清晰,無助落寞的背影被路燈拉得很長很長,卻無一人留意。
那現在呢?
現在她還會一個人哭嗎?
眼中情緒複雜,他毫不猶豫推開了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