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色琉璃般昏暗燈光斑駁無序交錯,酒精氤氳彌散,慵懶磁性的音符緩緩沁入迷醉的靈魂,輕易便將人從厭倦無力的現實抽離出來,短暫拽進世外桃源。
不過,遲羨是個例外。
手機像裝了發條樂此不疲亮了又亮,密集彈出的消息溢滿屏幕,拚命拉扯提示她逃脫不掉的現實。
眉心刺痛,遲羨劃開對話框,回複關機反扣一氣嗬成。
很好,世界清淨了。
“姐,嚐嚐我新調的酒。”安宇辰謹慎環顧四周,確定沒人注意到角落的遲羨,才堪堪把雞尾酒放在她桌邊,順勢擋住了大半視線。
遲羨盯著麵前五顏六色的酒失笑,“五彩玫瑰?”
“還得是姐,隨便起的名字都這麽應景。”
“別貧了。”
盡管遲羨穿了一身普通低調的深灰色休閑套裝,口罩鴨舌帽裹得嚴嚴實實,但安宇辰對上她帽簷下不經意流轉眸光的那一瞬,仍沒出息失了神。
不愧是媒體大肆宣揚娛樂圈完美魅惑的狐狸眼,顰蹙間便有攝人心魂的魅力。
安宇辰匆忙錯開目光,撓撓頭,想到正事,“姐,熱搜那事……”
和遲羨認識這麽多年,數條明晃晃的“爆”和不堪入目的謾罵讓他第一次擔心起她的承受力。
遲羨挪開抵在杯壁的指尖,緩慢移到唇邊,在純黑口罩的映襯下愈加透亮白皙,“噓——”
她不想提。
“阿辰,幫忙調杯Mojito。”
安宇辰還想說什麽,遲羨朝他擺擺手,他隻好作罷。“來了!”
“You can let it go
You can throw a party full of everyone you know
And not invite your family
Cause they never showed you love
……”(《Matilda》)
背景音樂不知何時換了,遲羨微微怔神,抿了一口那杯甚為誇張的“五彩玫瑰”。
入口是淡淡的柑橘清甜,回味卻有些苦澀。她壓低帽簷,閉上眼睛,幾個小時前的情景在她的腦海裏瘋狂翻湧——
今晚最後一場通告是跳樓的打戲,不巧的是武術指導的航班因暴雨延誤無法按時趕到片場,為了不耽誤進度,遲羨拒絕了延期拍攝的建議,和導演憑經驗研究走位角度。
秋夜已有了涼意,陰森漆黑的荒郊野嶺隻剩劇組明晃晃的光亮,陣陣冷風夾雜密雨侵襲她單薄的衣服。遲羨吊著威亞,在瓢潑大雨裏一遍遍跳樓翻滾,力求完美。
“哢!過了啊,羨羨辛苦!”
“羨羨姐……”助理姚然第一時間給她遞上外套和毛巾,眼神躲閃,欲言又止。
遲羨察覺到不對勁,“怎麽了?”
“遲老師,喝點熱水暖暖吧,辛苦了。”沒等姚然解釋,副導便簇著她朝導演走去,“效果特別好,一起看看。”
監視器上,遲羨動作果斷,沒有半點拖泥帶水,把角色隱忍、恐懼、倔強的複雜情緒刻畫得淋漓盡致。
“簡直完美!”導演陳樹拍了拍她的肩膀,“明天沒有通告,好好休息。”
“謝謝陳導。”
“然然,蔓蔓姐明天過來還是直接去品牌現場?”遲羨朝房車走去,隨手挽了個發髻,露出明豔慘白的側臉。
在暴雨裏磕磕碰碰,下巴處的淤青清晰可見。
“姐……”姚然咬著下唇,猶豫片刻終是遞上了手機,“蔓蔓姐發來的。”
遲羨目光掃過屏幕,腳下一滯。
#遲羨江鄞戀情
#狗仔曝遲羨江鄞私下聚餐
#遲羨青搖賦
#欣欣相鄞
#宋欣玥那年盛夏
……
滿屏爆字。
遲羨剛想接過手機,但被姚然抽走了。
“別看了姐,這網太差,微博打不開。”
“蔓蔓姐知道你在拍戲,讓我告訴你別擔心,工作室已經第一時間辟謠了。”
“分明是劇組聚餐,偏偏把你和江鄞截了出來,真是居心叵測。”
“至於輿論……宋欣玥可真會挑時候,偏偏在Ek活動前一天。”
“走過盛夏。”姚然把手機懟到眼前,咬牙切齒,“這姐還特意發了張校服圖,生怕別人忘了她和江鄞的cp啊。”
“《青搖賦》還沒定呢,搞這一出,還把江鄞拉出來,夠惡毒的。”
遲羨了然。
宋欣玥和江鄞去年暑期檔的《那年盛夏》掀起校園甜劇熱潮,她閉眼都能想到粉絲會怎麽罵她。
而且前段時間網傳江鄞要出演《青搖賦》,二搭呼聲高漲。
“現在我甚至懷疑前幾天江鄞的熱搜是宋欣玥買的,輿論造勢可是被他們策瑞玩明白了。”
相較於姚然的憤憤不平,遲羨顯得異常平靜。
出道不滿五年,她主演了四部電影,今年剛有接電視劇的打算,就被盯上了。
也是,《青搖賦》這種古裝權謀大IP,又是S+項目,多少人擠破頭想爭個配角分一杯羹,更何況男女主。如果不是林蔓力薦,這本子也不會到她手上。
“不好好琢磨演技,淨搞這些上不了台麵的操作,活該……”
“然然。”遲羨打斷了她,瞟了眼窗外,“隔牆有耳。”
“噢……”姚然見她如此淡定,壓低聲音,“姐,就這麽算了?她到底想作妖到什麽時候啊,我恨不得把她千刀萬剮。”
遲羨把濕毛巾往她手裏一塞,“法治社會,注意點。”
“我去洗澡。”
風口浪尖的場麵遲羨又不是沒見過。
資源咖資本捧的言論從《暗夜》上映就沒停過,出道就能出演陳樹導演大製作電影的女主的確不免讓人懷疑,更何況她還不是科班出身。
天知道她當時隻是陪齊時妍去喝了個咖啡。
“誒?”
姚然歎氣,這姐心態是真好。跟著她四年多,還從沒見她失態過。
就在遲羨關門的瞬間,手機鈴聲不合時宜響了起來。
“然然,看看是不是蔓蔓姐,和她說我沒事,晚點回……”
“姐,是伯父。”
遲羨泠然的聲音僵在空中,詭異的氣氛悄然蔓延開來。
水珠順著發尾濺落,在她平靜的心裏掀起驚濤駭浪。
該來的還是來了。
遲羨接過手機,不帶一絲感情,“什麽事?”
“什麽事?”項闊年強壓著的聲音陡然高了八度,“網上那堆亂七八糟的是什麽?”
“潼潼,你輸了。”
“明天,明天你就回來,我們和陸家一起吃個飯。我就不明白了,你和景舟那孩子從小一起長大,怎麽就不能……”
“我結婚了。”
遲羨的話猶如一聲驚雷,震得對麵遲遲沒有反應。
姚然亦是當場石化。
項闊年急了,“結婚了?你在開什麽玩笑?和網上說的那小子?項傾潼,你知道人家都怎麽說你嗎?說你插足別人的感情……”
遲羨臉色陡然冷了下來,“深得您真傳,不是嗎?”
言罷,她掛了電話,沒再給他反擊的機會。
胸腔劇烈起伏,遲羨大口喘氣,高翹的睫毛一顫一顫。
是她輸了。
當年項闊年答應她簽約拾娛影視的條件便是不能有任何感情上負麵輿論,否則就要老老實實退圈和陸家聯姻。這幾年她在魚龍混雜的圈子如履薄冰,硬是沒傳出半點緋聞。
誰曾想竟栽到宋欣玥的手裏。
“姐你……”姚然瞪大眼睛,不敢相信。
“玩笑話,別當真。”
手機在空中劃出好看的弧度,精準落到沙發上。
水流聲漸漸侵襲了她的理智,遲羨甚至不知道自己為何會拿這麽荒謬的理由堵住項闊年的話。
她一定是瘋了。
遲羨並不反感陸景舟,但她並不想淪為商業聯姻的工具。
尤其是項家。
躁動的重金屬音樂將她從回憶裏拉扯出來。遲羨再度勾上酒杯,誇張的“五彩玫瑰”不知何時已見了底。她正想喊安宇辰,斜對角一抹清傲孤寂的身影驀然闖入了她的視線。
搖曳晃動的燈火琉璃下,男人半斂眉心,清冷逼人,好似貧瘠沙丘深處一枝嗜血的玫瑰,危險誘人。
不規則的棱角杯在他脈絡分明的手間流連,薄光精準打在她的唇角。
這眉眼,好像在哪見過?
遲羨在腦海裏搜尋了一圈,也沒和哪位男明星對上。
估計是圈外人?
可惜這張臉,吊打一眾流量小生。
意識到自己暗加揣測陌生男子許久,她回神失笑。
兒時常跟爺爺喝米酒,遲羨酒量極好。而此時,她卻覺得眼前漸漸迷蒙起來,隻剩那抹愈加清晰的身影。
結婚的念頭再次跳出來,她被自己大膽的想法嚇了一跳。
瘋了嗎?
或許是吧。
她的人生,早在淪為項闊年飛黃騰達工具時就偏離軌道了。
遲羨一陣恍惚,說不清自己現在走的路是追求自由還是單純為了報複。
酒精混雜荷爾蒙的氣息撩撥,遲羨計上心頭,踱至他對麵,一雙攝人的狐狸眼直擊心魂,性感魅惑,“結婚嗎?五百萬。”
掌心傳來濕潤的溫熱,她甚至能聽到如擂鼓敲打般的心跳聲。
這可比拍諜戰電影刺激多了。
男人抬了抬眼皮,寒冽鋒利的眼眸**裸**在她麵前。
視線相交,遲羨愕然。
強大氣壓屏蔽掉了嘈雜的背景,她的周圍,闃寂無聲。
長久的沉寂讓她心慌起來。遲羨微錯開他的眼神,尋求一絲喘息的時機。
說到底她隻是情緒夾雜酒精刺激下的豪賭,賭他一個人,賭他會答應。她裹得嚴嚴實實,就算被認出,搪塞過去也不是什麽難事。
遲羨終是敵不過逼人的凝視,抿了抿唇,“那個……不好意思,大冒險輸了。”
狼狽到落荒而逃,手腕卻被扼住,遲羨腳下踉蹌,整個人被帶進他懷裏。
分毫間的距離,男性荷爾蒙的氣息劃過她的鼻尖,倏然充盈了她的世界。
男人緩緩貼近她耳邊,低沉磁性的嗓音幾不可聞。
但遲羨聽得異常清楚。
他說,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