詭譎的雲層薄似輕紗, 眨眼間便攢成巨團,籠罩在深邃無際的天穹之上。掩在雲後清透的月色化作慘白,詩人筆下寂寥的秋成為深夜最精準的注腳。
葉崎挾冷氣而來, 長身如墨。
他接到她的電話,當即買了海城回京最後一班機票, 連夜趕回。
其實葉崎這幾日晝夜不分趕進度,已經在昨天早上基本完成初步階段的任務。他本想在海城多留一天,試試能不能買到紋路獨特的粉色貝殼,當作即將到來的生日禮物送給她。
可她在電話裏, 哽咽著和他說, 抱抱她。
葉崎知道遲羨並不是脆弱的人, 如果不是極特殊的事情, 她不會給自己打電話。他翻遍熱搜新聞, 沒看到最新的黑消息, 猜想可能是家裏的事情。
他雖不知道她家庭具體情況, 但接觸下來也能察覺到並不和諧。
含著醉意的哽咽低喃,他一刻也不敢等。
屋內沒有開燈, 行李箱在玄關角落孤零零躺著,桌角處幾個空酒瓶七零八亂散開, 一汪清潭倒映著月色。
葉崎脫掉尚存著冷氣的外套,連搓了幾次手,才緩緩朝沙發前那抹倩影走去。
遲羨仰麵側靠在沙發, 烏黑飄逸的長發隨意散開, 如同恣意傾瀉的瀑布。白色毛毯揉搓成一團,大抵是嫌熱被掀開, 未及腳踝,白皙如玉。
他輕輕將毛毯抻開, 將她露在外麵的手腳全然裹了進去。
掖進肩後,他撥開額前幾縷遮擋的頭發,右臉清晰的紅印倏然刺痛了他的眼睛。
月色斑駁打在她臉上,暗紅的掌印觸目驚心。
青筋暴起,他緩緩覆上那層凸起,心被揪得生疼。
究竟發生了什麽,至於下如此狠手?
深夜寒氣漸濃,葉崎不敢貿然用冰塊幫她冷敷,隻先把她抱回臥室蓋緊被子,用包裹幾層的涼毛巾輕輕按壓她嬌嫩的皮膚。
她睡得極不安穩,眉毛蹙成一團,闔上的眼皮微微顫動。
葉崎放輕了動作,生怕把她弄醒。
紅印有褪去的跡象,他移開毛巾,起身去客廳整理。
驀然有種被扯住的感覺,葉崎回頭,發現遲羨不安穩翻了個身,纖長的手指抓住了他的衣角。
“我不會再相信感情了。”
她說得真切,他聽得清楚。
眸中情緒複雜,葉崎閉上眼睛,思緒翻飛。
良久,他掰開她的手指,幫她蓋好被子。回到臥室,他取出電腦,搜索了整整一夜。
天色乍亮,風平浪靜。
窗外是狂風席卷後的平靜寧和,除了遍地枝椏落葉證明風曾來過,別無其他痕跡。一夜入深秋令人猝不及防,路上行人身如四季,幾乎成了每年必不可少的風景線。
深灰色窗簾遮擋住肆意傾灑的日光,遲羨在漆黑安靜的房間醒來,杵著枕邊硬撐身子坐起身。
朦朧的睡眼緩緩掃過稍顯陌生的陳設……這是在,臥室?
不對,怎麽記得昨晚好像是在客廳,難道喝太多斷片記憶錯位了?
強烈的眩暈感扼製了她的思考,遲羨心想以後可不能再混著喝酒了。感覺自己好像個酒鬼,三天兩頭借酒消愁。
這可不是什麽好習慣,得戒了。
大清早醒來就立flag,她被自己逗笑。嘴角牽扯,疼痛襲來,她摸了摸右臉,感覺沒想象中的腫脹。
一番胡亂思考和自我對話結束,遲羨打開床頭台燈,翻遍了枕頭被子,卻怎麽也找不到手機。
大概是落在客廳了。
算了,不重要。
她拖著疲憊的身子洗漱,鏡子裏掌印褪了大半,但依舊能看到暗紅的印記,而且似乎更深了些,在標準的冷白皮下清晰到無以複加。
項闊年還真是……
幸好最近沒有公開活動,不然估計不會好辦。
行李箱沒在屋裏,衣服和護膚品自然也不在。遲羨盯著碩大憔悴的黑眼圈好一會兒,挽起毛衣袖口,準備先把這沾滿酒氣的衣服換掉。
她邊低頭紮發髻邊朝門口走去,還沒從醉酒裏清醒過來,倏然毫無預兆撞進厚實的胸膛。
手下動作凝滯,發圈搖搖晃晃被甩到地上,掙脫束縛的頭發悄然垂落,飄逸飛散。
清冷淺冽的雪鬆混雜著微甜不膩的柑橘味道氳散在逼仄的縫隙之中,她瞪大眼睛寸寸移高目光,瘦削硬朗的下頜率先闖進她的視線,直至全然麵容。
黯淡無光的房間裏,他凝視的眼波如同化不開的冰川。
他怎麽會在?
愕然似乎成為他們見麵的標配,遲羨甚至懷疑他有瞬移的功能,“葉崎,你……怎麽在?”
“不記得了?”他寬大的掌心輕輕劃過她的右臉,“還疼嗎?”
她眼皮半闔,“嗯。”
紙片般纖弱的身影離他僅有半寸距離,葉崎難以抑製想要將她擁入懷中的衝動。
可他隻是用再溫柔不過的聲音在她耳邊低言,“再熱敷……”
話還沒說完,一抹冰涼覆上他的後背。
遲羨毫無預兆環抱住了他,溫熱的氣息直竄進毛衣,與他灼熱的體溫融為一體。她貼近他胸前,低聲喃喃,“葉崎,謝謝。”
謝謝他放下工作千裏而來。
謝謝他出現在她最需要的時刻。
謝謝他永遠帶來不可替代的安全感。
身體僵直,他緩慢回應她的擁抱,輕輕拍著她的後背。
滾燙的濕意寸寸侵入他的胸腔,狠狠敲打他一夜都未平息的心。
不知過了多久,遲羨終於平靜下來。她稍稍挪開眼睛,突然被掛著淚珠的毛衣絨球戳中笑點,笑聲裏鼻音明顯,“抱歉。”
葉崎沒明白她的情緒變化,輕撫的手一時不知該不該繼續。
遲羨極為認真擦掉他胸前的淚漬,後退半步,仰頭彎著眼睛看他,“我好了,謝謝。”
亮盈盈的,比天山雪水還清澈。
為誰難過都比為項闊年值得,這麽多年她深以為然。難過一晚上已經夠浪費時間了,她現在要做的就是忘掉這段不快樂的記憶,繼續活力滿滿。
還沒等葉崎開口,清晰的“咕嚕”聲劃破了兩人間的沉寂。
她不好意思撓頭,“我昨天好像就沒吃東西……”
“來吃吧,做了你喜歡的魚湯。”
嫋嫋魚香沁入她的鼻息,遲羨味蕾被勾起,感覺更餓了。她坐在桌前,一隻手撐著腦袋,眼巴巴盯著他盛湯的背影,像極了齊時妍家裏那條等著投喂的小狗。
葉崎回頭時,難得露出哽住的表情,“小心,有點燙。”
奶白色的湯底飄著細長的雞蛋絲,翠綠的小蔥點綴,讓人看得很有食欲。她舀進小勺,輕吹了幾下,迫不及待送入口中。
鮮香四溢,清而不膩,和前幾天在海城喝到的很是相似。
她眼睛都亮了起來,“在哪家買的呀,好喝。”
“那一會兒多喝點。”他拉開凳子坐在對麵,靜靜看著她大口喝湯,懸著的心總算暫時放下,“喜歡的話我以後常做。”
“咳咳咳。”她接過他遞來的紙巾,不可思議道,“你做的?”
“不像嗎?”他反問。
“不是這個意思……”
誰敢信平日忙碌的大教授是個大廚啊,而且他竟然還能在海城吃得下那麽無味的青菜,不是都說做飯好的人對吃的都很挑剔嗎?
遲羨想了一圈,駁回了自己第一時間的解釋,“確實不像。”
葉崎被逗笑,眼中陰翳散開,“看樣子你對我有很多誤解。”
“你和我想象中的教授確實不一樣。”
“比如?”
“比如啊。”她放下勺子,一一細數,“比如印象裏的教授大多年紀很大,不苟言笑,頭發稀少……誒我說的是大多,沒說是你。”
眼見他越來越無語,她連忙解釋。
他可是大帥哥,和這些詞半點關係都扯不上。
“好了,快吃吧。”他抬了抬眼示意她看身後的掛鍾,“已經快兩點了,不餓才怪。”
她順著目光望去 ,倒吸一口涼氣,“我睡了這麽久……”
“遲羨。”他低喚她的名字。
“什麽?”
“以後別混著喝酒。”
“啊好。”被抓了個現形,她恨不得把自己埋進碗裏,靈機一動轉移了話題,“你什麽時候回來的,工作做完了嗎?”
“今早。”
“噢。”早上啊,那應該沒看見她昨晚最狼狽的樣子吧。
葉崎沒有多說,遲羨也沒有再問,生怕問出些不可名狀的事情來。
魚湯實在鮮甜,正對她的胃口,遲羨喝了兩碗才停下。葉崎收走碗,阻止她來幫忙,她隻好坐在沙發裏發呆。
簡單回了幾條無關痛癢的消息,她翻出通話記錄,準備檢查是否有遺漏的重要電話,突然瞪大了眼睛。
屏幕最上方赫然顯示葉崎的名字。
她給他打過電話?
迫不及待點進詳情,昨晚10:06,去電,6分鍾。
6分鍾。
他們說什麽能說6分鍾啊。
昨夜的記憶就像憑空消失了一樣,她什麽都不記得了。
思考無果,遲羨抱著手機,輕聲試探,“葉崎,我昨晚給你打電話說什麽了啊?”
碗筷擺放整齊,葉崎關上櫃門朝她走來。
陽光在他身上揮灑流連,落了一地光影。他鎖定她略顯無措的眼眸,走得不急不徐。
就在她想要繼續追問時,他突然大步邁到她麵前,單手抵在沙發靠背,身體緩緩向她壓進,危險氣息撩然。
“遲羨,都不記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