姚然覺得今天的遲羨很不對勁。
隔了很久開門也就罷了, 從頭到腳裹得嚴嚴實實，一刻都沒停就著急往片場趕。
她小跑跟在後麵，非常想大喊一聲時間還來得及……
遲羨壓好墨鏡, 慶幸今天是除夕，不至麵對大量代拍和粉絲。
但就算是大年三十, 酒店外依然站了十幾個粉絲，見她出來整整齊齊大喊，“遲羨除夕快樂！”
在這條從沒想過要走的路上，獻寶們帶給她太多的驚喜和感動。
遲羨一麵傾身道謝, 一麵叮囑大家早點回家過年。
上車前, 她把提前準備好的禮物給了眼熟的粉絲。一遝新年明信片裝進她精心挑選的信封裏, 字字句句都是她親筆寫下的美好祝願。
她隔著車窗揮手, “除夕快樂, 年後見。”
“年後見啊老婆！”
“除夕快樂！”
“拍戲順利, 早點收工！”
商務車走遠, 大家一窩蜂聚在拿到信封的糖糖身邊，有序接過專屬於遲羨和獻寶之間的浪漫。
“心情愉悅, 萬事順遂！啊啊啊啊有老婆這句話今年一定會順利！”
“我的是‘所求皆如願，所行皆坦途’, 每張竟然都不一樣，好用心啊。”
“我就想說，這和談了有什麽區別, 有什麽區別！”
……
葉崎剛下樓就撞見這一幕。
彼時他黑色大衣熨帖平整, 頎長筆挺，神情自若, 全然看不出任何曖昧過後的痕跡。
出現兩次的珍貴男粉自然惹人注意，更何況還是帥哥男粉。糖糖一眼認出了他, 揮著明信片招手，“這裏！”
“可惜你來晚了誒，沒看到遲羨上班，好美好溫柔！”她錯開剩下的信封，“這是羨羨親筆寫的祝福，你挑一個吧，剩下我們要寄給後援會了。”
數張可愛的圖案擺在他麵前，葉崎一眼便挑中那張印著馬尾辮小女孩的信封。
大家把拆開的明信片看了個遍，對他手上這張充滿好奇，“帥哥拆開看看唄，想看。”
“是啊是啊，好東西一起分享嘛。”
灼灼目光下，葉崎取出這張眾人期待的明信片。
廣闊深邃的藍色海域背後是一行娟秀小楷——
人間一趟，積極向上，願你未來如星辰大海璀璨無垠。
他們之間的故事，追溯起來不就是從海開始的嗎？
心有靈犀的默契將愛意拉滿，悄悄彎起的嘴角掩不住笑意流淌。他在一片歡呼聲裏小心收起信封，眸中湧動著躊躇滿誌。
是時候了。
……
盡管遲羨在車上還沒從欲醉迷離中緩過神來，但到片場後很快便進入狀態，提前順詞找感覺。
今天戲份不多，不過半數都是感情戲，詞又長，她希望能把遞進的情緒演好。
前麵幾場戲都很順利，進度推得極快，轉眼就迎來今天最後一場重頭戲。
“從這個角度拍嗎，這麽打是不是不容易看出來借位？”等遲羨補完妝回現場走戲，劇中父親的演員崔洲已經在和張軒商量如何才能拍得更真實。
沒錯，慘兮兮的遲羨劇裏劇外都沒逃掉被打耳光的命運。
姚然小聲吐槽，“張導真狠，大過年的拍這場。”
“來，羨羨，站這我們看看效果。”張軒朝遲羨招手，“大概這個位置，崔老師找找感覺。”
崔洲掄起胳膊反複調整手掌的角度，“我擔心會傷到她，不然分兩場拍？”
“不用這麽麻煩崔老師。”遲羨把劇本遞給姚然，“要拍特寫，借位太假了，真打吧。”
“這……”崔洲語氣遲疑。
姚然一怔，急忙掏出手機低頭給齊時妍發消息求救。
“那個，我有經驗啊羨羨，特寫鏡頭錯開就行，不用自己上。再說大過年的是吧……”
遲羨知道張軒在為她考慮，但反複嚐試和切割鏡頭太容易打斷演員的情緒，和老戲骨對戲最考驗演技，她希望達到一氣嗬成最真實的效果。
下午的戲份本就壓抑，片場氛圍凝重，她語氣輕鬆出來調節氣氛，“真沒事張導，我們爭取一條過，好讓各位老師早點收工去吃年夜飯呀。”
張軒再三思索，“行，那就打吧，崔老師手下留情哈。”
像遲羨這個位置的演員，遇到特殊戲份，不僅是劇組，連對手戲演員都會考慮下手力度，以免被粉絲或營銷號抓到某個點反複審判。
開拍前遲羨特意和崔洲開玩笑，“父親放心，小女兒一定不躲。”
“你這孩子。”崔洲無奈失笑，轉頭叮囑助理，“小景，去買點冰袋回來。”
“好，各部門準備，3，2，1，開拍！”
……
“你走，走出這個大門就別回來，我青湛權當沒你這個女兒！”
“您眼裏就從沒有過我這個女兒！”
“啪——”
寒風中慘白的右臉迅速紅腫，偌大的巴掌印清晰可見，姚然站在場外一陣心悸。
遲羨拚命咬住下唇，壓住的一眶熱淚溢出倔強。
青搖不甘。
遲羨也不甘。
決絕走出大門的那一刻，她恍惚間甚至不知是戲還是現實。
非科班出身的她更傾向體驗派，每部戲都沉下心從頭到尾好好走完人物的一生。但從沒有一部的人物和她這麽像，像到她有種重走兒時的路的錯覺。
確保走出畫麵後，那顆被壓抑的淚終於迎風落了下來。
喊“哢”的那瞬，姚然，崔洲的助理和導演統籌都拿著冰袋圍了上來。
右臉火辣辣地疼，遲羨接過姚然手裏的毛巾，故作輕鬆打趣，“早知道被打待遇這麽好，就該讓崔老師多打幾下。”
“都腫了還有心情開玩笑呢。”崔洲滿是心疼，“我看看是不是下手太重了？”
遲羨用毛巾擋得嚴嚴實實，“沒有，和崔老師飆戲太帶勁了，您別放心上。”
張軒回看畫麵確保沒問題後，激動地帶頭鼓起掌。“很好，一次過，今天收工！”
他朝遲羨走來，“沒事吧羨羨？”
她笑著搖頭，“沒事，好著呢。”
“我說幾句啊。”張軒站在屋子中間，“首先，我們再次為崔老師和遲老師的精湛演技鼓掌！感謝二位讓大家早早收工過節！”
許是被除夕的氛圍感染，大家鼓掌鼓得格外起勁。
“晚上八點，昭輝酒店一樓大廳，歡迎各位攜親友參加《青搖賦》劇組的除夕宴！”
“好！”
人群將散未散，副導演突然走進來大喊，“遲羨老師給大家點了下午茶，各位走之前記得去前麵的屋子拿啊。”
“謝謝遲老師！”
遲羨杵著毛巾愕然，和正收拾東西的姚然對上眼神，對麵疑惑攤手，朝她對口型，“妍妍姐買的？”
她還沒翻到齊時妍的對話框，就接到了電話，“怎麽著遲羨，聽說您今天又逞能了？”
中氣十足的聲音傳來，姚然心虛別開頭。
遲羨調低聲音，“小點聲，還在片場。”
“你是不是受虐狂啊遲羨，誰家現在拍戲還真打啊，我真服了，咱敬業也有個度吧。”
齊時妍看到姚然發來的消息時心疼得要命，卻也知道遲羨演戲較真，追求完美，除了說幾句也沒別的辦法。“算了，我媽今年又做了你愛吃的牛肉幹，對你比親閨女還親。”
“潼潼啊，大過年拍戲辛苦了，過兩天讓妍妍回去帶給你，妍妍奶奶還送來了你喜歡的凍梨，一並都帶上。”
遲羨心頭一熱，“謝謝阿姨，祝您和叔叔除夕快樂。”
“行了行了你倆別在我麵前親熱了，膩歪死了。”齊時妍走出廚房，“羨羨，晚上在劇組過？”
“去肯定是要去的，張導都特意提了。等等，你給劇組點了奶茶嗎？”
“沒啊，我剛才一直在幫我媽炸丸子，哪有時間。”
不是齊時妍。
腦海裏跳出熟悉的身影，遲羨倏然停下腳步。
薄紗般的暮靄籠著黃昏，落了一地枝椏殘影。綿延悠長的橙黃不似夏日明豔，卻將專屬於冬的溫柔賦予並不尋常的除夕。
影視基地外那棵有了年紀的柿子樹下，他隱在人群裏，光卻獨獨偏愛他一人，餘暉直然傾灑在硬朗的側臉，迷醉的溫柔目光隻望向她。
四周喧囂都已不再，天地為他們留了獨一份的靜謐。
“怎麽了姐？”姚然順著她的方向望去，人來人往，並沒發現異常。
“嫂……羨羨姐！”葉薇從另一側跑來，本想來個熊抱，結果見她用毛巾捂著臉，不禁爆發出尖銳的鳴笛聲，“你這咋弄的啊！”
好巧不巧，兩次都被她撞了個正著。
“拍戲，沒事。”遲羨打趣，“等不及啦？今天還早收工了。”
“是呀，我來蹭飯。”
“嗯？你怎麽知道？”
葉薇貼近她耳邊悄悄說，“嫂子，你忘了我舅舅是星源的？知道這事不難吧。”
怎麽把這事忘了。
遲羨尷尬一笑。
“在看我哥？”葉薇看到熟悉的身影，瞬間了然，戳了戳她的胳膊，“他太顯眼了，這飯他可蹭不上，你倆等結束了再說悄悄話吧。”
說著她朝斜後方招手，“爸媽這裏！”
姚然本就被葉薇弄得一頭霧水，在聽到遲羨喊“爸媽”時更是瞪大了眼睛。
她記得很清楚，剛跟遲羨沒多久齊時妍就細細叮囑過，不要在遲羨麵前提及家庭，言外之意明顯。而且這幾年從沒見遲羨的父母來探班，團隊也心照不宣從不聊相關話題。
那麵前二老和這個小姑娘是……
“然然姐？”葉薇探出腦袋，“來來來介紹一下，我是羨羨姐同母異父的妹妹葉薇，咋樣，我們像不？”
為了想出不被人懷疑的身份，葉薇拉著孟瑾和葉定在酒店討論了一下午。
當然，某人早已被他們排除在外。
葉薇頂著張娃娃臉，笑起來甜甜的，算是人群裏的小美女，但和遲羨這種冷豔型的確實……不太搭邊。
姚然打量了好一會兒，艱難咽了咽口水，違心道，“是有點像。”
說著她看向身後二老，“伯父，伯母。”
姚然身子錯開，孟瑾第一時間就注意到遲羨的臉，語氣焦急，“怎麽了這是，快讓媽看看。”
“拍戲呢媽，沒事。”遲羨懂老人家的心思，被他們看到肯定會心疼，“外麵冷，然然你先帶他們去房車上吧，我去換衣服卸妝。”
她擋住了孟瑾的追問，“爸媽我晚點就來，你們喝點茶暖暖身子。”
遲羨抬眸朝葉崎望去。除夕收工格外快，人群已褪了大半，但他依然保持剛才的姿勢看向她這邊。
他微微點頭，似是明白她要幹什麽。
“哎呀別看了嫂子，沒你倆這麽虐單身狗的。”葉薇挽上遲羨的胳膊，“這劇的衣服好好看哦，比路透圖還漂亮。話說羨羨姐你怎麽總拍被打的戲啊，我哥肯定要心疼死了。”
“劇本就這麽寫的呀，我也沒辦法。”遲羨低頭看了眼時間，“晚飯八點才開始，怎麽這麽早就過來了？”
“還不是我媽說八點吃飯太晚了，又擔心劇組的飯不好吃，怕你餓著，先提前一起吃點。”
“哦對你別擔心我哥，我們都吃過啦。”葉薇理直氣壯攤手，“沒辦法，我的故事設定裏已經塞不下他了，隻能委屈他短暫做個編外人員。”
遲羨被逗笑，“他也願意？”
“不願意也沒辦法，就算是重組家庭，一家有三個孩子也很奇怪。而且你看他看你那眼神就不清白，太容易被人拍到造謠了，保險起見還是別讓他跟著。”葉薇很有長期混跡飯圈的警覺。
雖然下午拉著二老和葉崎對戰八百個回合後他才鬆口。
遲羨朝她豎大拇指，“還是薇薇考慮周全。”
“那是。”
雖說如此，但遲羨直到坐在劇組準備的年夜飯前依然覺得有點愧對葉崎。
半小時前他打來電話，那句“玩得開心多吃點”說得真誠卻帶著濃濃的醋意，害得她無比心虛，匆匆結束對話。
《青搖賦》畢竟是S＋的項目，年夜飯安排豐盛周全，連一向喜歡吐槽的葉薇都吃得津津有味。中間穿插了各種抽獎活動，她還意外中了心心念念許久的樂高拚圖。
葉薇忍不住感歎這趟來得真值。
不過遲羨整晚都有些心不在焉。
提前吃了孟瑾精心做好的飯菜，遲羨對麵前這滿滿一桌都不太感冒。而且葉崎沒在，周圍再熱鬧也覺得少了些什麽。
怎麽也沒想到一家人最後漏掉的是他，這讓她如何心安理得坐在這裏吃飯。
他會在做什麽呢？
第n次戳亮屏幕，遲羨決定先回。
“你要回去啊羨羨姐？”葉薇一副看透的模樣，也沒阻攔，“去吧去吧，心頭有掛念的人就是不一樣。”
“趁機許個願望，求上天來年賜我個帥氣的男朋友吧！哦對，還要個能糊口的工作。”
“麵包會有的，愛情也會有的。”遲羨揉了揉她的長發，“我先回去了，有事打電話。”
大屏幕播放的春晚成了每年除夕夜不可或缺的固定項目。時間還早，組裏也熱鬧，遲羨沒打算驚擾二老，叮囑羅澤結束後把他們送回酒店，和張軒打了個招呼便匆匆往回趕。
華燈初上，萬家燈火點亮夜幕，熱鬧從窗戶溢出，家家都是團圓景象。街道兩旁大紅燈籠將年味推向**，也照亮了她腳下的路。
風在呼嘯，可她絲毫感受不到寒冷。
遲羨沒有絲毫停留，幾乎是一路小跑上樓刷開了房門。
房間沒有開燈，漆黑不見人影的一隅空間裏，靜到隻聽得她微微的喘息聲。
“葉崎？”
她站在玄關處，試探開口。
沒有回應。
莫非沒在房間？
她取出手機，下意識想要按開關，眼前驀然覆上一道黑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