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一凡本來不信邪。

張一凡,女,33歲,L省撫源市一中數學老師,連著三屆畢業班,帶出的學生一多半進了名牌大學,威信頗高,隱隱有提升教學主任之意。這幾年帶著學生,不僅關心學生學習,還要了解學生的思想,跟著學生看了什麽穿越、末世的小說。麵對社會的穿越大潮,學生的不安定因素,張一凡現身說法:

穿越是不可能的。根據穿越定律,車禍、手術是最好的穿越時機,然,張一凡老師曾闌尾炎手術,深度麻醉下,並未穿越,成功醒來,所以,穿越是不可能的,同理,末世也是不可能的。

張一凡的老公楊陽卻不以為然。楊陽是鋼廠一普通工程師,對於任何問題都以數字說話。

提起穿越,楊陽例舉西藏文化傳承來駁斥張一凡,末世呢,又舉了汶川地震、冰島火山爆發、海地地震、日本大地震等等事實來告訴張一凡:末世是可能的,地球會毀滅的。將張一凡氣得一佛出世、二佛升天。

兒子楊澤還沒上學,理解不了大人這樣深奧的語言,每逢父母討論之時,都會興高采烈地跑去玩遊戲——大人忙,顧不過來。

張一凡不信穿越,不信末世,楊陽其實也不信,不過沒事逗逗老婆,調節調節家庭氣氛,也蠻有意思的。

可今天,張一凡信邪了。

中午食堂吃過飯後,張一凡照例巡視一遍教室,還有三個月就要高考了,不論學生還是老師都很緊張。看到學生都安安穩穩地坐在教室,認真學習,也就放心了,接著就來到輔導室,準備答疑解惑。

坐了一中午,也沒有學生提問,無聊之時,張一凡把玩起脖子上的項鏈。

脖子上掛著是三個彩色的骷髏頭,那是張一凡的姐姐張一萍送給張一凡的。張一萍是省城的記者,平時走南闖北,接觸麵特廣,總愛送給妹妹一些小東西,不貴,就是特別,這個彩色骷髏頭就是在廣西的一個很偏僻的地方淘來的。

張一凡對著小鏡子把玩著項鏈。平時上班忙,在家還忙著做賢妻良母,除了第一次收到項鏈時看了是什麽樣式,還沒有仔細觀察過,這時無事,於是對著小鏡子,仔細瞧瞧。

這三個骷髏頭泛著藍光,中間稍大,兩邊稍小,串在一個黑絨鏈上。張一凡定睛一邊在鏡子中觀察著骷髏頭,一邊敲敲,不是金屬,不是塑料,不知是什麽材質——張一凡在這方麵不擅長。忽然覺得眼睛一花,視線仿佛深深地陷入鏡子中骷髏頭的眼窩中,骷髏頭的眼窩一片漆黑,深處隱隱有一絲銀光,在拽著自己的視線。

張一凡一激靈,立刻從剛才的狀態中退了出來。

幻覺?張一凡怔了一下。鏡子中的骷髏頭泛著幽藍的光,安安靜靜地躺在自己的脖子上。張一凡自嘲地笑笑,收了鏡子,正巧下午的上課鈴響了,張一凡上樓回到辦公室。

一下午,張一凡都有些心緒不寧,骷髏頭眼窩深處的銀光一直在腦海中出現,張一凡一遍又一遍回憶,越回憶,感覺越清晰,那銀光是實實在在存在的。

下午第三堂課時,張一凡再也忍不住了。同辦公室的老師都出去了,原本張一凡也應去班裏逛一圈。

趁著辦公室沒人,張一凡摘下項鏈,托在手掌中。骷髏頭散發著幽藍的光,襯著眼窩處更加黑漆漆的。張一凡注視著中間那個最大的骷髏頭,深深的眼窩仿佛有無窮的魔力,吸引著自己的視線。眼窩深處,隱隱的一絲銀光深陷其中。張一凡不由得張大了雙眼,定睛細看,那銀光陷得好深呀,仿佛在宇宙的深處,遙不可及。忽的,銀光一閃,好像眨眼般,接著,一聲歎息,蒼老而悠遠,極快而又緩慢地傳入張一凡腦海中。

張一凡驀的清醒過來,骷髏頭仍然靜靜地躺在自己的手心上,泛著幽藍的光,可張一凡卻出了一身冷汗。那聲歎息,那聲歎息絕不是聽到的,它是直接印在大腦中的。

那聲歎息就在腦海中,那是一個男子的歎息,蒼老而悠遠,帶著極度的無奈而不甘,就這樣留在張一凡的腦海中。

絕不是幻覺。

這項鏈有秘密。

張一凡把項鏈交到左手,右手摸出手機,撥通了張一萍的電話。

很快,電話裏傳來熟悉的聲音:“一凡呀,今個這麽有空,沒有學生纏著你了?”

“姐,你不開會了?不忙了?”

“忙呀,老忙了。這不,我正品著茶,研究著網絡最新消息,琢磨著晚上吃點啥?”

“姐呀,是不是你辦公室又沒人了?”

“當然,有人能這麽輕鬆自在地說話嗎?麻事兒,姐幫你。”

姐姐就是這麽一個性子,抓緊一切機會和自己尋開心,在張一凡的印象中,每次和姐姐通電話,都要先閑扯些沒營養的。

“姐,問你個事,你還記得你送我的那個骷髏頭項鏈嗎?”

“那自然。怎麽樣,帶上同事們都說有品味吧?”

“是是,你還記得在哪買的嗎?”

“買的?這麽特別,這麽有品位、有內涵的項鏈怎麽能是買的呢?告訴你呀,我去年到廣西出差,撈到一天自由活動,找了當地的向導,準備上深山探險。唔,那個向導膽子太小,生怕我這個大記者兼大美女出危險,愣把我領到一個山寨裏。喏,那個項鏈就是那個山寨中最老的,據說是最有文化的,最能治病的,一不滿意誰就連唱帶跳的,你懂的,她堅持送給我的。”

“老巫婆?”

“噓——要尊重人,尊重別人的文化。——還老師呢?”

“是,是,也叫祭師吧。”

“對,不過現在不叫祭師了,叫老人家了。哈哈哈哈,對,叫老人家。就是那個滿臉都是皺紋,咦,一凡,你說她的皺紋咋那麽深刻呢?額頭上是橫的,眼窩處是彎的,臉頰上是豎的,下巴上都有,你說,那麽深刻的皺紋,怎麽就沒見骨呢?”

“呃,我說姐,你往下說。”

“往下說,往下說。那個老人家大概太老了,與現在寨子裏的人有了嚴重的代溝,嗯,已經不是溝了,是山澗。因為那個老人家與寨子裏的人之間出現了山澗,還是帶山洪的山澗,於是我的出現,讓老人家看到了光明,看到了希望。你等等,我喝口水。”

張一凡禁不住笑了,聽姐說話,就是開心,真不愧是記者,就是有一套。

“哈,我接著說。你姐我坐在那個老人家前,認認真真地聽她講。”

“就是一邊點頭,一邊心裏說:她說嘛呢?還不時地表示讚同或提問?”張一凡忍不住插話。

“對呀,你咋知道的,那天你也去了?”

“快說!”

“說,說。我聽不懂,不是有翻譯嗎,就是那個向導。不過那個向導也聽不大懂。不過你姐我有魅力呀,大概很久沒人聽那個老人家說話了,尤其說這麽久,唉,我也不想呀,你知道那個味道,嗯,酸菜、臭豆腐、爛韭菜之類的混合在一起。”

“姐呀,我晚上還要吃飯。”

“啊,對,從廣西回來,我就沒吃過酸菜和韭菜。我勸你以後也不要吃了。”

“……”

“繼續繼續。你說我大老遠去的山寨,見到這樣遙遠的人,挺曆史悠久的人,多不容易呀,我堅持著聽完那個老人家的回憶。”

“回憶?”

“對,回憶。那聲音,絕對是從喉嚨深處發出的,那表情,絕對是在做夢,再配合著聽不懂的語言,嘖嘖,絕對是回憶。不過最後一句話我聽懂了。”

“哪句?”

“你聽著,我學學,我先清清嗓子下,咳,咳,聽著:唉……”

“唉……”

張一凡毛骨悚然,隻覺渾身上下的汗毛全都立了起來,二姐的唉聲還沒停,腦海中的那個聲音也響了起來。姐的聲音與腦海中的聲音重疊在一起,同樣蒼老而悠遠。

“哈哈,你也能聽懂。”

“後來,她就送了你那條項鏈。”

“是呀,那老人家歎完氣後,不知從哪就摸出這麽一條項鏈,我本不要的,你也知道我不隨便收人東西,可不收不行呀,向導也勸我收下,說這是風俗。我回來洗了好多遍,又看它雖是骷髏頭,卻也雅致,適合你。怎麽樣,這項鏈說不定還是古董呢。要不,明個我找人鑒定鑒定?”

“免了。我也是同事看項鏈別致,問我哪買的,才問你,沒想到還這般複雜。好了,我先掛了,謝謝姐了。”

張一凡匆匆掛了電話。

這項鏈來頭不小。張一凡緊緊地握著項鏈,不敢再看,可那黑漆漆的眼窩、眼窩深處的一絲銀光卻一遍又一遍地在腦海中出現,而歎息聲也隱藏了起來。張一凡確信,那聲歎息沒有消失,它隻是隱藏起來,就藏在自己的大腦深處,不知什麽時候就會突然出現。

張一凡不敢再帶著項鏈了,從櫃子中拿出手提包,把項鏈收到包內的夾層中。好容易捱到放學,匆匆回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