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回說到玻爾來訪,給愛因斯坦帶來一個重要消息。要知這條消息是什麽,還得從這條消息的來源說起。
自從盧瑟福第一個用α粒子做“炮彈”轟擊原子得到質子以來,許多科學家都感到這是一條通往原子核內的大道,於是紛紛向原子核開炮,希望能看到過去沒有發現的東西。1932年,英國物理學家詹姆斯·查德威克用α粒子轟擊鈹,得到一種不帶電的粒子——中子。有趣的是,盧瑟福用α粒子轟擊氮,氮原子變成了氧原子,查德威克轟擊鈹時,鈹原子變成碳原子……要是這樣一直轟擊下去,還能發現多少秘密呢?元素之間一定還有我們未知的重要規律。
居裏夫人指導女兒伊倫娜做實驗
費米
不久,伊倫娜用α粒子轟擊原子核獲得人造同位素的消息傳到了羅馬。好個聰明的費米,他想我不能總跟在人家後麵,你用α粒子,我就用中子。α粒子帶正電荷,原子核也帶正電荷,它們間的斥力必然要抵消一部分衝擊力,而中性的中子正可避免這個缺點。於是他又找到了一種轟擊原子核的新炮彈。
大凡科學家們每找到一種新武器就如同孩子得到一個新玩具一樣,玩得不肯放手。費米這一群人雖已是物理學家,但論年齡都還是些小夥子呢,他們現在玩起這新鮮的“中子炮”來哪肯罷休。中子從哪裏來呢?最好是用鐳放射的α粒子轟擊鈹製得。但當時一克鐳要三萬四千美元。他們這個新組建的小組絕對買不起。費米就用氡來代替鐳,不過氡的半衰期隻有四天,需要經常更換。他們就用這門簡陋的“大炮”對著所有能找到的元素狂轟一氣,看看有什麽變化。這個勁頭就像當年戴維剛發明了電解法,本生剛發明了光譜分析法一樣,每種原子身上都要過一刀。果然這新法就是厲害,他得到了許多自然界中不存在的同位素。例如,從普通的鈉得到放射性鈉,從普通的碘得到放射性碘,從氯得到放射性磷,從矽得到放射性鋁等。
但是,當他們把這門“大炮”對準鈾時卻得到一種想不到的結果。好像經轟擊後,鈾中產生的放射性元素不止一種,但每一種的數量又極其微小。這群年輕人都是物理學家,他們在化學知識方麵不足,無法鑒別新元素。他們猜想,一定製成了一種過去不曾發現過的新元素。鈾的原子序數是九十二號,這種新元素就叫它“九十三號元素”吧。到底這是不是一種新元素,我們暫且按下不表。
拉賽蒂立即取來一塊鉛板,並且又在銀板前放了一個“蓋革計數器”。這是一種專門測量物質放射性的儀器。物質放出的粒子進入計數器就會有響聲,進得越多響得越快。一切準備好了,費米將中子源對準銀板,隻聽計數器哢哢地響起來,比剛才速度快了許多。費米說:“鉛是一種重物質,讓我們來試一試輕物質會怎樣,請取一塊石蠟板來。”
拉賽蒂幾個人立即取來一塊大石蠟板,七手八腳在上麵挖了一個空穴,把中子源放進去,又開始照射。這時將蓋革計數器移近銀板,計數器突然發瘋似的響個不停。他們幾個人都驚得目瞪口呆,整個物理大樓裏的人都來看這個怪現象,大家喊道:“真不可想象,活見鬼了!”隻這麽稍稍放一塊石蠟,銀的人工放射性就增加了一百倍。中午吃飯時,這夥年輕人大聲爭論著,提出各種假設,各人的嘴都動個不停,但是隻聽見說話不見吃東西,這頓飯足足吃了三個小時,桌上的東西還是剩下不少,但合理的解釋卻還是沒有想出一個。這是1934年10月22日中午的事。
這天晚上,費米夫人帶著孩子到鄉下度假還未歸來,費米一人在屋裏安安靜靜地思考著白天的事。他在地上踱著步子,想這石蠟究竟有一種什麽魔力呢?石蠟含有大量的氫,氫核是質子。想到這裏費米突然停下腳步,用手一拍腦門自語說:“問題可能正出在這裏。”
原來他想到氫核是質子,質子是與中子同樣質量的粒子。中子源被封在石蠟塊裏時,中子射到銀板之前就先要與石蠟中的質子相撞,這一撞就要損失一部分能量,減慢衝擊速度。正像遊得慢的魚比遊得快的魚容易讓人抓住一樣。這種慢中子比快中子有更多的機會被銀原子俘獲,因此銀的人工放射性就更強些。但這隻能是一種假設,如果別的含氫物質也有這種作用,便說明假設正確。還有什麽更方便的含氫物可用來試驗呢?最方便不過的當然就是水了。對!來一次水中試驗。
但是費米小組實在太窮了,水不值錢,可是要有一個足夠大的容器卻很難找。他們立即想到物理樓後麵係主任柯比諾的私人花園,那裏有一個噴水魚池。
這天早晨,費米和夥伴們就將那些大大小小的實驗儀器搬到魚池上。花園裏一株大杏樹遮住了半個園子,綠草成茵,紅的、黃的小花點綴在牆腳,魚在池中自在地遊。這群年輕人的到來,開始並沒有打破這裏的寧靜,他們輕手輕腳。一來是對這種試驗不抱很大希望,不願讓人知道他們的失敗;二來,不願打擾柯比諾先生一家人的安寧。
他們將中子源和銀板慢慢沉入水中,開始轟擊,蓋革計數器又瘋狂地叫起來,這說明費米的假設是正確的。這夥年輕人再也忍不住了,隨著計數器的鳴響,他們忽地一下狂喊起來,在地上跳著,互相擁抱著,並且嚷嚷著:“快給《科學研究》寫信,詳細報告我們的發現!”
這時正在樓上看書的柯比諾教授聽到花園裏的喊聲便走下樓來,他被這個場麵弄糊塗了:“孩子們,你們為什麽這樣高興?”
“我們有了新發現,正商議向《科學研究》寫信呢。”
柯比諾仔細聽了他們的匯報,又看了實驗,突然發起火來:“你們瘋了?難道你們沒有看出這其中的工業用途嗎?這是一個了不起的發現,你們應該先申請專利!”
他們更吃驚了,真沒想到小魚池裏得到一個大發現。
我們先把“魚池發現”放到一邊,回頭再說那個“九十三號元素”。費米發現新元素的新聞在歐洲各報上早已熱鬧了一陣兒,這消息自然傳到了法國、德國。伊倫娜將那實驗重做了一遍,這種新元素根本不像在周期表九十三號位置上應該有的性質,它倒有點兒像鑭。
1936年的一天晚上,斯特拉斯曼正在值班,他一人無事,那個困擾他的題目又泛起在心頭,從種種跡象看,這個“九十三號”絕不是鈾後麵的元素,倒有點兒像五十六號元素鋇,第二天早晨,邁特納前來接班。斯特拉斯曼興衝衝地對她說:“我昨天想了一夜,終於有了個頭緒,那個未知元素可能是鋇,不妨試測一下。”
邁特納性格豪爽,她聞聽此言立即不屑一聽地喊道:“中學生也不會提這個問題,快把你的想法扔到紙簍裏去吧!”
原來過去用中子去轟擊元素,隻能將它的核打掉一小塊,放出一兩個質子,所以過去的人工蛻變隻能是變成與原來的元素相鄰近的元素,怎麽可能一下從九十二號的鈾退到五十六號的鋇呢?斯特拉斯曼也覺理由不足,所以不敢再爭。
1938年7月,邁特納因為是猶太人,被迫離開了德國。12月17日,哈恩到財政部去為邁特納辦一些善後事務。斯特拉斯曼在辦公室裏翻閱幾本新到的期刊,其中正有伊倫娜的一篇報告,他立即又想起了自己關於鋇的想法。
中午,哈恩剛進門,斯特拉斯曼就攔住他說:“請看看這份雜誌,這裏提出……”哈恩將那篇文章掃了一眼,一見作者是伊倫娜,便沒好氣地說:“我對這位小姐沒有好感,不願看她的東西。”原來他們過去有一點兒小矛盾。
“不,她說是鑭,我說是鋇,兩個元素一個五十七號,一個五十六號,很接近,問題可能正在這裏。你聽,她說……”
不管哈恩愛聽不愛聽,斯特拉斯曼將論文中最主要的段落飛快地念了出來。哈恩聽著聽著怨氣漸消,一把將雜誌搶了過來,從頭至尾很快地讀了一遍。俗話說,外行看熱鬧,內行看門道。哈恩和伊倫娜同是放射化學專家,他們的文章對方自然一看就知其中的深淺。哈恩剛把論文讀完,便“啪”地合上雜誌,一手拉起斯特拉斯曼說:“走,快到實驗室去!”
哈恩和斯特拉斯曼在實驗室裏反複測試,就化學性質來說,這個所謂的“九十三號元素”是鋇確定無疑了。但是這話要是讓物理學家聽見一定要惹人笑的,一個小小的中子怎麽能使鈾原子一下釋放出近一半粒子呢?這時他們更懷念那位被希特勒趕走了的夥伴——邁特納,他們這個三人小組中兩個化學家、一個物理學家,邁特納的被迫離去,名副其實地使這個小組塌了半邊天。哈恩遇到這個新問題便立即提筆給邁特納寫了一封信,邁特納真不愧為核專家,她一見信立即明白了是怎麽一回事——鈾原子核被中子從中間一劈兩半了!
邁特納和弗裏施立即冒著嚴寒前往丹麥的哥本哈根。弗裏施曾在玻爾的研究所工作過,所以對這裏很熟,他們便直奔玻爾的家裏。弗裏施敲門進來,發現玻爾正在穿大衣,旁邊有一隻手提箱,像要出遠門的樣子。他忙說道:“玻爾先生,您這是準備到哪裏去?”
“按照合同到美國講學,順便看望我的老朋友愛因斯坦先生。”
“我們有一件重要的事要立即向您請教,可以嗎?”
玻爾抬手看了看表,讓仆人先將箱子提走,說:“我們可以有半個小時來談話。”
“從德國來的消息說,哈恩已經用中子將鈾核一分為二,但是現在還不敢最後肯定,哈恩自己也把握不大。”
玻爾一聽,立即脫下大衣,坐到桌旁認真地詢問起實驗情況。邁特納詳細談了他們過去做的實驗,又拿出哈恩最近寫來的信說:“看來這是可能的,伊倫娜在法國也得出了近似的結論。”
玻爾說:“這件事非同小可,果真是這樣,其意義將不亞於貝克勒爾和居裏夫人發現的放射性。它將給物理學界,不,給整個社會帶來什麽變化就很難預料了。”
“那麽現在應該怎麽辦呢?”邁特納說。
“現在你們要在德國之外立即進行實驗,關鍵是要證實裂變發生時是否放出巨大的能量。”
這時仆人進來走到玻爾身邊說:“先生,時間已經很緊了。”
玻爾才想起自己正要趕火車,忙起身穿大衣,又說:“你們抓緊實驗,我立即將這個情況帶給愛因斯坦先生。”
他匆匆忙忙地跑到火車站,隻差幾分鍾就要誤車了。1939年1月初,玻爾到了美國。
再說意大利的費米,他領導的小組進行了那個“九十三號元素”實驗,可惜未能窮根究底。發現核裂變這個實驗讓哈恩接了過去,他最終獲得1944年的諾貝爾化學獎,所以人們都替費米感到遺憾。
但是費米手中的王牌何止一張。核裂變那件事不必說它了,小魚池裏發現的慢中子反應也是一件足夠轟動物理學界的大事,當時朋友們都在暗自猜測這個發現也許能在斯德哥爾摩掛上號呢。但是正像德國出了個魔鬼希特勒一樣,意大利也新上台一個法西斯墨索裏尼。這家夥對外發動戰爭,對內實行專製,攪得國無寧日,民不聊生。費米的保護人柯比諾教授又於前不久去世,他的實驗室已無一點兒經費。更有比這嚴重的,費米夫人是猶太人,而墨索裏尼的排猶政策已使她難以在這裏生存。正當緊張的科學實驗一步步走向光明與希望之時,政治卻在一步步地走向專製與黑暗。弄得費米欲進無路,欲罷不能,整日裏長籲短歎,不知如何是好。
正是:
科學事業多艱辛,征途險阻一重重。
才出黑暗中世紀,又入法西魔掌中。
卻說費米夫婦正這樣憂心忡忡地在羅馬度著時日,這天,1938年11月10日清晨,他們正躺在**,突然電話鈴聲急響。費米夫人拿起電話,隻聽電話台問道:“是費米教授家裏嗎?”
“是的,有什麽事嗎?”
“請注意,今天晚上六點鍾,將有人從斯德哥爾摩給費米教授打來長途電話,希望他能在家等候。”
費米已經聽到電話裏的聲音,他立即坐了起來說:“斯德哥爾摩,這一定意味著諾貝爾獎了。”
度過了一個難熬的白天,下午五時費米夫婦便坐在電話機旁。夕陽投在白牆上的影子在慢慢地滑動,室內光線漸漸暗了下來,可是電話機靜靜地臥在那裏,像啞了一樣。為了打破這令人心焦的寂靜,費米夫人說:“我們打開收音機,邊聽新聞邊等電話吧。”
收音機裏傳來廣播員強硬、冷酷的語調:“現在宣讀第二批種族法:猶太人的孩子一律不許在公立學校就讀;猶太人教師一律解除公職;猶太人律師、醫生和其他自由職業者,不許對猶太人以外的人開業;猶太人護照一律吊銷……”新聞播完了,費米夫婦更沒有話說了,他們兩人的眉頭都結成一個疙瘩,在心裏歎息著:“祖國啊,您真的連您的兒女都不要了嗎?”
這時電話鈴突然響了:“是費米教授嗎?我是瑞典科學院,首先祝賀您獲得本年度諾貝爾物理學獎。現在向您宣讀獎狀:獎金授予羅馬大學恩裏科·費米教授,以表彰他認證了由中子轟擊所產生的新的放射性元素,以及他在這一研究中發現了由慢中子引起的核反應。”
這本來是一個特大喜訊,可是這喜訊在沒有到來之前先被剛才那條殺氣騰騰的廣播新聞給罩上了陰影。費米放下電話心裏憂喜參半,沉思片刻,然後拉著夫人的手說:“好機會,我們就乘出國領獎之時到美國去定居,那裏已經有愛因斯坦等一大批科學家,這樣對我們個人和事業都有好處。”
費米夫人看著這個漂亮的客廳、臥室,還有臥室裏麵的衛生間,那裏有新裝好的、她最心愛的綠色大理石浴盆。她眼中流淚了:“難道我們真的要離開祖國了嗎?”
“就這一個機會了,一個極難得的機會。”
1938年12月6日費米攜夫人和兩個孩子離開羅馬。12月10日在斯德哥爾摩領獎。1939年1月2日,他們安全到達美國。兩周後玻爾也來這裏會合。這時,被法西斯勢力從歐洲各地趕來的科學家已經遍布在美國各主要大學。希特勒絕沒有想到他的排猶和專製卻為淵驅魚,給美國送來這麽多急需的人才。
就在玻爾剛踏上美國國土時,邁特納和弗裏施的電報也同時到達:實驗已經做完,和他設想的完全一致,鈾在分裂時能放出大量的能量。
這對科學是一個好消息,對時局來說是一個再壞不過的消息,這意味著鈾可用來作為爆炸物,每磅鈾釋放出來的能量可能是普通炸藥的上萬倍。而這項新發現恰恰是在德國完成的,是那個戰爭魔鬼希特勒統治的國家,剛從希特勒手中跑出來的科學家憂心忡忡,他們既知道希特勒的能量,又知道鈾裂變的能量,這兩者加起來簡直可以毀滅地球。玻爾教授一個月間好像老了許多,他在學術交流中卻越來越多地談起政治問題,談論局勢。費米一想起那天在收音機前聽的排猶法,就渾身發涼,這幾個瘋子要是手中有了核武器,什麽壞事都能幹出來的,他坐不住了,便去拜會美國海軍上將胡珀。
胡珀說:“費米教授您覺得原子彈會成為現實嗎?”
“這隻是一種直覺,鈾能不能變成戰場實用的爆炸物,我還沒有把握。”
“謝謝。所以現在我們實在不好采取什麽具體對策。”
西拉德說:“不,這恐怕已經不能解決問題了。因為我們現在對柏林方麵的研究進展一無所知。我們的意思,是請您出麵給羅斯福總統寫一封信,希望這件事能引起美國政府足夠的重視,並積極組織力量實施。”
愛因斯坦是個很不願和政界名人來往的人,又加上這事確還沒有把握,聞聽此言,將手插進他那團亂草似的頭發裏,半天沉吟不語。
到底愛因斯坦是否答應了這個請求,且聽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