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日搭渡歸家。臧姑知丈夫約於某日歸家。到此日近晚之時,請定四五個人,往渡頭肩挑柏椅衣物等。到渡船埋岸,一見二成扶住船篷出艙,垂頭喪氣。臧姑話:“人大在此,可將所買什物交他擔回。”二成搖頭搖手曰:“勿咁心急,待他起清貨,明早來擔未遲。”叫各人且歸家去。臧姑曰:“貨物放在艙底麽?”二成曰:“是也。”
歸到家,臧姑曰:“看你個樣情形,似乎有玻定必到省城歡喜之極,在酒樓花艇,食煎炒太多,發大熱氣,都唔定咯。
”二成抽起後衣,披開背脊與看曰:“你試睬嚇。”臧姑見腰皆俱黑,驚曰:“做乜叫人刮瘀,刮得咐淒涼呀?”二成曰:“刮!刮!刮!刮你個條命,分明係被藤鞭所打,重話我刮痞。”
臧姑曰:“你既做了財主,做乜重去做賊,被人捉住鞭撻麽?
”二成曰“唔係做賊。人家話我做光棍,用假銀買真貨,白白受打一常”臧姑曰:“唔通都係銅銀,伯爺真正係唔好人咯。
佢所用之銀,聞得俱是好的。我所用係假的,分明欺你愚蠢。
你快快要佢換過。佢唔肯換,你唔怕共佢打,料得佢係教館先生,有你咁好力。佢若不服,我走到佢屋內,睡倒地上詐死,怕佢唔換麽!(到底係女人見識高。)二成曰:“著!著!著!
今晚**再斟酌。”臧姑急買紅花歸尾,及跌打丸散,又敷又搽。二成曰:“真正好心事,唔話得咯。算第一個婦人。”(蠻惡第一。)臧姑曰:“你亞哥,你老母,都唔來問候一句。
枉費佢係同胞,枉費佢生得你出。如此無情,唔怪得兩公婆心淡。”二成曰:“不用講,不用講,個的都唔係人。
明早起身走去大成書房間曰:“亞哥你真正有本心,盡將銅銀分過我,你自己要了好銀。我被人捉住,搽黑麵,辦做烏龜,毒打一身。真正唔抵咯。我唔要我個的,我要你個的,將銀換過方得。”大成曰:“分銀之時,你自己執秤,又係你老婆執草,手扒手捧。我夫妻並無動手,何得有彼此之分?”二成曰:“我唔理得你咁多,總之要換過。”大‘成曰:“有包緊要,你要換,就換與你。”二成將銀幾籮抬來,籮換籮,盡行換過。
是晚,二成歡喜不了,對妻曰:“此銀樣實在,唔同個嚇,唔慌有人丟我駕咯。省城唔利市,再去龍灣大埠。辦過衣裝。”
遲得兩日,又開單寫列采買什物,逐一覆記出來。問:“臧姑係咁樣嗎?”臧姑答曰:“我都嗜記得你從前所列之單,何不取回再抄。”二成說:“個陣時,被人捆綁,魂都有了,尚敢取回單麽!”夫妻覆想幾回,方能寫得齊備。二成曰:“尚有一件至緊要未寫。”臧姑問那一件,二成曰:“要買一 跌打藥酒,補嚇背脊及周身骨節。”臧姑曰:“我都著飲,前者入宮門時,個的狗屎原差,唔顧人性命,昏咁打,昏咁夾。至今皮肉似覺無傷,但遇寒風冷雨之時,骨節未免痛刺。”二成曰:“你哈好早的話。既然如係,順寫買北鹿筋五斤,虎骨膠十二兩,大人參一技,歸來補你。”臧姑欣欣然,有喜色,囑咐曰:“你記得要買個的先。”二成曰:“你慌我有記性麽!”(不過啥記得老母。)遂搭渡去。
既到龍灣大埠,尋著大綢緞鋪,手指貨架上說:“事頭公,我要這的貨,又要那的貨。搬梿落來,擇其合意者買之。”既講成價。二成擒一包銀五一兩出來兌。事頭看過,驚曰:“豈有此理,前日,有一個光棍,以三十兩銅銀騙我,如今你又以五一兩來騙我麽!”喝起夥計理手,又向身內搜出,尚有一百五一兩之多,俱是銅色。又搽黑麵,用麻繩捆綁,交與巡叮詩曰:強換兄銀更不該,分明此物引衰頹。
堪嗟緊被麻繩困,禍不單行又再來。
一班巡丁來捉回館內,大聲罵曰:“你的腳色,止許你食飯,唔許我地兄弟食飯嗎?我等看守此街,為何苦苦要來幫襯我呢?”二成哀告曰:“你等大哥自是明見,我本係耕田人物,忠厚至誠。我亞哥都係做教館先生,可保可結。此銀在後花園樹頭掘出,不是私鑄銅銀,幹真萬真,並無虛假那。”跪在眾巡丁處,叩頭乞免。(不向老母處叩頭謝罪,所以要跪他人。)巡丁曰:“不用多言,即剝下衣服,打之可也。”一脫了衫,見背脊俱現黑色,係被藤鞭打痕。巡丁曰:“你既係好人,為何被人打得個樣?實係做光棍無疑。”二成無言可答,“但哀求唔好打咯。前日受苦,痛氣未除。你估真正係牛皮鼓麽。”
巡丁曰:“你唔願打,要用吊法。”二成未曾見人吊過,以為吊好過打。二成曰:“我願吊罷咯。”巡丁將他吊起,名為吊燒豬。盤吊了半夜,求生不得,求死不能,叫苦連天,喊到頸喉都破。巡丁放下,二成向各巡丁跪過,叩頭認罪。(願認光棍,不肯認懺逆。)詩曰:件逆誰人告到官,百千罪過總能寬。
蒼天自有牢籠計,要你無端苦萬般。
次日,在街遇著一個頗相識朋友,借得渡錢歸家。
臧姑知到約於某日回家,又請工人往渡頭擔取物件。渡船埋岸,見二成在艙內行出,扶住一條竹棍,曲腰低頭,十分病色,慢慢行來。身上所著光鮮衣服,一切俱無,隻剩一件汗衫,好似扯得穿崩爛破。心內大驚,料必又係個一板豆腐咯。等待二成上岸,細聲問及,二成曰:“唔好講,唔好講,你扶我歸家罷。”先打發工人回去。
臧姑拖住二成,二成以手扶住臧姑膊頭,一路行,一路講:“該定有財氣,唔係自己福,貝患得辛苦,反為不美。我想將此銀交回亞哥便了。”臧姑曰:“唔似陣勢,都要交回,重怕衰起翻來,連命都死幹淨。個嚇點算好呀!總之有彩數,唔駛怨咯。”是晚,兩公婆再斟酌一夜,欲舍欲不舍。明早點香燭,去拜神,阿菩薩,拋?菩杯,唔主張要。又求得簽,俱指示:此銀不可要,要之必有禍患等語。遂決意交回,叫妻搬運送去。
詩曰:
存心行事惱天公,用盡好謀總是空。
厚福木來富不得,依然幾次變成銅。
對大成曰:“亞哥,個的銀唔利市,交回你罷咯。”大成想起,亦見奇趣,不覺微笑起來。二成曰:“亞哥,你唔在笑我,你終須要被人打過。”誰知大成所用之銀,人人話佢銀色極高,與平常銀爭得遠。每員重七錢二分,傾銀店願加多一分,每員作七錢三分計。大成亦不過取,隻照平常而兌耳。詩曰:心也真時銀也真,皇天原賜孝心人。
公平不作三分計,空笑貪婪有一文。
二成曰:“暇!暇!真奇怪咯,唔通老子個穴山隻發亞哥,總唔發我。到清明時拈一張鍬拍嚇老子山墳,拍鬆醒恒,叫他轉便,勿淨係發理一邊。”大成聞之,亦見好笑。
大成見細佬遇時困手,未免可憐,時時以銀照顧於他。二成一執,轉手便變銅色。大成每要自己親手代佢結帳,然後算作好銀。二成話:“唔通亞哥個對手有寶。”大成亦不知其何以解法。(不是手寶,為善以為寶。)廣州省城城隍廟,掛一個大算盤,寫數句雲:“人有千算,天隻一算,陰謀暗算,終歸失算。”今二成可謂日算夜算矣,而總不就算何哉。初分家時,田地爭多,為打婢告官一場賣去。後見大成掘出銀兩,又要平分,可謂恃蠻霸占。自喜多得天財,何以初用之而成銅,既換之而又銅。如果係銅,當與大成一樣。
為何大成所用,稱為銀色極高,是二成之心變詐百出,而銀兩之色,亦變化不窮也。論二成所作,可以剩錢。
一者不用養父母;二者做事有人情;三者不用顧本心;四者可以講惡氣;五者又得有天裝內助之賢做大幫手;理宜十年一運,世界翻新。何至東跌西崩,不見南和北,合窮途困手,酒米難賒?而且妻受官刑,夫遭吊打,天災橫禍,意外紛來。方信大成孝心發達,土變黃金。而二成忤逆該衰,見財化水也。
大成屢勸細佬孝敬老母,無奈二成總不依從,作老母如仇人一樣。
一夜,夢見父親來,怒罵曰:“二成,可惡!可惡!不孝子,賤潑婦。妻既不賢,夫亦不肖,可謂一床不出兩樣人。你兩公婆刻薄老母,你估我唔知麽!你做作更加係一團夢將老婆作如珠如寶,將老母作如泥如土。老母生你出來,唔係老婆生你出來呀!老母與你移幹就濕,唔係老婆與你移幹就濕呀!老母共你娶老婆,唔係老婆共你娶老婆呀!(此等道理可以壓倒泰山。)為何知道愛老婆,唔知愛老母呢?你兩公婆忤逆之罪,灶君每月上奏於天,值日功曹遇時奏聞玉帝。玉皇大帝一分震怒,前日降下災星,將你夫妻要受非刑吊打,報你不孝之罪。
誰料不生悔心,依然憐逆,將來要你兒孫滅絕。你兩公婆不日要死在地下,打落勘都地獄,永無轉輪。”話完,其父忿忿而去。詩曰:任你公婆戾氣多,鬼神添注命如何。
生前放肆無拘束,到了閻君細挫磨。
二成驚醒,汗濕通身。推醒老婆,臧姑怒曰:“我睡得好好,你推醒我做乜事呀?”二成將父親怒罵之言說與他知,臧姑曰:“你不過心躁而已,豈有為人父,走入來被底,講說話麽。況有新婦在旁,唔通總有的禮體。別人做家公,都唔人新婦房間,何況來到新婦枕旁,共你談論。”二成曰:“話起亦有理。今晚我飲酒,食了一缽仔鹹蘿卜,唔通真正係心躁發夢。
”臧姑曰:“他話你不孝,我兩公婆點樣不孝法?你有打老母?
我又有打家婆,不過我兩個唔好頸,有幾何叫佢。本心之講,佢做老大,都唔叫我後生先,我做後生,叫佢老大先,我又有咁嚇作呀!”二成曰:“亦是道理。(聽盡老婆咁多道理,豈有啥明白。)睇你唔出,做女人咁伶俐呢。你個抱嘴,真正係審死官咯。”(唔審得閻羅王死。)臧姑曰:“前者到衙門時,官都講我唔祝(好聲價。)總係佢恃蠻恃惡,原差多板子,便不由分說,打得我咁淒涼,所以輸了過侶。你老母算有名人等,做包乜都要怕我呢?”(家婆要;怕新婦,其新婦可知。)二成曰:“我都拜服你,果然你有本事。”
是年十一月,天行時症,各家小兒紛紛出痘。二成大仔七歲,出黑痘死。次仔五歲,出黑痘又死。二成夫妻傷心到極,日夜悲啼。
世上有一等人,買魚買肉,多讓與仔食,而不肯多讓以奉親。觀其心意,仔長大,將來可以有望。我望佢養老。而待老者也,獨不用他時。仔大,養我不養,我尚未可知。而父母則自幼養我至成人者也,未養我之仔,了不得關心。既養我之親,似不甚養。意亦如供會者,未執之會,其銀不待問,而自己先交;既執之會,其銀既屢催,而猶不想出會。未執者,望日後之多收會;既執者,忘從前之領惠。誰不知生會或有烘之憂,熟會先入囊之飽。而世人喜供生會矣,不樂供熟會矣。猶之世人喜養其子矣,不樂養其餘矣。
獨是盡心養子,至長成而不肖者有之,將近長成而先我去世者又有之。愛子之心付之流水矣,鞠育之情徒勞無功矣。唯是以愛子之心愛父母,敬奉一日,報得一日之恩;敬奉一年,算盡一年之孝。就使吾父母明日死亦可,明年死亦可。在我,為不虛生;在父母,為不虛老。況自古及今,隻有稱人之善養父母者,未有稱人之善養子女者。天地鬼神隻有庇佑人之能愛其餘者,未有庇佑人之偏愛其子者。非謂子女不必愛,但恐知愛子女而不知愛父母耳。今二成夫妻愛子之心,如此其誠;愛母之心,如此其保無論兩子俱死,就使長大亦未必佳,所謂忤逆還生忤逆也。論起大道理,我還我,仔還仔。我能孝順,無論子死,與並無所生,究竟我是天地間第一等人。生則無慚,死而無愧,若是我原不孝,即使兒係滿眼,自己問心難去,究竟係忘恩負義之徒。
二成怨氣不消,話:“我兩公婆一世無難為人,唔知點解個天難為。我一世有虧負人,唔知個天點解虧負我。”日日怨天怨地,罵鬼罵神。
族中有一個老太婆,素性剛直,不怕人憎。走來勸解曰:“二成,你話有難為人,你專難為老母呀!你話有虧負人,你偏有虧負老母呀!我唔怕你老婆刁,唔怕你老婆惡,我唔做閻羅王則可,若係我做,重要將你夫妻打落地獄,永無轉輪。”
(若得嫁閻羅王,可以收盡世上好多惡婦。)話完,拂袖而去。
二成初聞此言,心中忿恨,再想一下,此人與我父親之語,道理相同。唔通我兩公婆真正係忤逆,為天地所不容?料得人之所憎,必為鬼之所厭。大約菩薩怪責我都唔定咯。(天九咯將醒覺咯。)臧姑眠在床中啼哭。二成走入房曰你唔在哭,想起都係我兩人之錯。亞哥亞嫂十分孝順,所以又發財,又生子。
我今人財兩失,必因罪重,厚福難當。若不回頭,孽深無底,地獄之苦,斷不能辭。不如立轉心腸,歸於孝義,或者天恩寬厚,赦我前非,未知賢妻你話可乎不可?”臧姑曰:“我昨晚通夜想過,將自己性情與伯娘比較,實係萬不及他一分。想起我固刁蠻,你亦譜懵懂。枕邊癡愛,總是昏迷,一事無成。到底如何結果。你真知悔,我願相從。”
夫妻是晚,發心行孝。即剝花生,四更後起身煲粥,晨早捧獻與家婆食。二成買肉餅一包,來獻與老母。夫妻歡喜恭敬,甚覺有情。食粥一碗,又勸一碗;食餅一個,又勸一個。老母唔想食,苦苦勸佢食多的,飽得老母個肚膨膨脹。二人去後,橫紋柴笑曰:“奇哉,怪也。兩公婆一年唔叫一句老母,一年唔叫一句家婆,為何今早如此恭敬?好似亞崩養狗轉了性都唔定咯。”臧姑歸家,即時燒水殺雞,叫丈夫去買豬肉個,朝請老母來食飯。夫妻捧酒勸母,你敬一杯,我敬一杯,老母飲之不了。擇好雞肉勸與老母,你敬一件,我敬一件,老母捧起碗,飯食雞肉重高過鼻哥。老母話:,‘我唔食得咁多。”臧姑曰:“你作飯食呀,有幾何來到我處呢。”(不過十年一次。)是餐,勸得老母又飽又醉。醉了難行,共扶入房安睡。
臧姑往家婆處想檢點床鋪被席、衣物東西,或補或聯,或漿或洗,誰知蚊帳被褥,樣樣虔潔光鮮,方知珊瑚每日整理周至。臧姑歎曰:“我罪大矣,怪不得伯娘有好處也。”
二成夫妻每日以孝順老母為心,而且敬奉兄嫂。誰知奉侍一月之間,母以年老,忽受風寒,染病而死。大成夫妻守喪盡孝。至於二成與臧姑,哭得似倒地葫蘆,橫轆直轆,眼胞腫起大似雞(音在)。詩曰:十年忤逆作平常,一旦回頭自主張。
想奉高堂人不在,可憐哭得淚汪汪。
鄰巷一伯婆問曰:“二成,你為何得咁悲切呀?”二成曰:“一年忤逆之罪,此罪難消。忤逆須用孝順補之。今者母既死,不孝之罪何處消除,惟有遺恨終天,長嗟歎而已。”
俗語雲:“得到知憂人又老,得到好眠天大光。”
明必智鑒雲:“過後方知前事錯,老來方覺少時非。”
成語考雲:“樹欲靜而風不息,子欲養而親不在。”
此等說話俱是傷心悔恨之詞。大約為人子者,於父母生前,人稱其孝,則謙讓曰:“斷不敢當。”及父母死而居喪,人問曰:“誰是大孝子者?”其子應之曰:“我是也。”不止曰孝,而且稱大孝。無論平日之忤逆父母、怒罵父母、刻薄父母者,皆得以大孝稱之。
非特不肖之子,可稱為孝。即如刁蠻之新婦,惡毒之新婦,無情無義之新婦,皆可以孝字稱之。故嗝魔先生高聲唱曰:“孝男、孝女、孝眷人等,行埋來奠酒呀。”聞唱一聲,此時做仔,跪埋去奠幾杯,做新婦,亦跪理去奠幾杯。口水又來,鼻水又出,嗚嗚咁哭,其孝敬之情可謂切矣。獨是父母既死,其魂影或落陰間,或即為轉世,亦未可知。就使靈魂尚在,依附神主牌,坐在高台之上,而見一班男婦啼哭聲吒,在死者亦當眼淚交流。、捧起酒杯,喉頭哽咽,而不能人口者矣。想到此時,咁樣敬法,點似得。當父母在生之時,遇良辰佳節及生日吉筵,為子者,捧敬一杯,而父母喜矣,勝過死後哭奠靈前矣。況且,生前敬酒,捧到唇邊,喉頭活活之聲,親見飲入肚內。乃於生前不肯敬獻,定必要等待父母死後,情願奠於地上,要父母曲腰低首,嘴向泥沙,而後方得飲此幾唆也,亦太無情矣。雖奠酒之禮,自古不廢,而生前敬奉,亦人子之所當然。乃有等於父母生日之期,及正月初一之日,不肯向父母跪下叩凡個頭者,問其何以不肯,則答曰:“我見醜不能做得也。情願於父母死後,入殮之時,跪棺材,做七之時,跪本主;燒紙錢紙櫃之時,跪屋角街頭;此時亦不見醜。亦作平常。可惜哭倒跪,不如父母生時,笑倒跪也。若向生時跪叩父母,必拖住你手,而歡喜曰:“啥在咯,啥在咯。,總之中用便好咯。”其實父母心中必讚歎你有禮,必知到你感恩,父子之情何等趣致。論起父母之恩,殺身難報,豈拜跪所能酬?而禮在則然,應當如此。生不能敬,死又何為詐哭哉!
及時臧姑所生男女共十餘胎,不能養得一個。或三五歲而死,或一兩月而亡,或三朝七日而絕氣,或初生落地而失聲。
眼都哭幹,腸都痛斷。一晚對二成曰:“唔知得咁衰,見生唔見養。唔想侶來,偏要來,既來又唔肯在此住,你話點解呢?”
二成曰:“我明白咯。個的係冤孽鬼,別人家話前世唔修,我共你實係今世唔修,想起從前個的忤逆法,晤知重要點樣折墮。
”臧姑曰:“我兩個曾經知錯,孝順,過來。”二成曰:“可惜日子淺,開手做得遲。若係早得三五年,兩個仔或者唔駛死,抑或老母死遲三兩載,亦可消多的罪過,無奈咁撞板。想孝心,老母就死,天不從人願。整定要該衰咯。”枕上,夫妻又長嗟長歎。
三更時,二成夢其父來告曰:“二成,你的罪孽理宜兩子死後,夫妻即要雙亡,受地獄之苦。因你發怨悔心改行,孝義奉母兩月,亦極算真誠。所以得留存至今日,知錯之力也。你命中應有五子七孫,因夫妻不孝,盡折去矣。其餘多生而不育者,無非個的挑生鬼,故意來惱悶你老婆也。你老婆一生之惡,戾氣難消,應受此報。”二成曰:“父親喪,小兒可免地獄否?
”父曰:“免了咯,你算好彩數。幸母未死,發勇猛心盡孝一月,若非如此,刀山劍樹,即是你結果之常”二成曰:“小兒敢就絕了香煙。”父曰:“向你兄求一子傳後可也。但你毫無福澤流蔭後人。他日子孫零落不振,不似你兄,後代世世富貴榮華也。”話完父去。二成一驚而醒,以夢告其妻,臧姑曰:“苦惱之來,自知甘受無怨。但地獄之事,你隻知問自己,不代我問及一言,你一生做事總有益人咯。”
珊瑚生得三子,兩子中進士。大成以細仔過繼二成。至今,大成子孫昌盛無比,而二成三代僅至數人,不過貧民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