許梔不知道,男人的左手也能有這麽大的力氣。

梁牧之的手像鐵鉗,她使勁扭動手腕,眼看掙出一絲縫隙,卻被他最後使力,一把拽進安全出口的門後麵。

許梔覺得自己的腕骨都快要被捏碎了,她火氣衝頂,一把甩開了他的手。

“爺爺都這樣了,你到底在想什麽?!”

樓梯間裏太安靜,哪怕她注意著音量,還是響起回聲。

她喘著氣,抬眼看他,不過一眼,就頓住了。

梁牧之眼圈通紅,淚水正無聲從他眼角滑落。

她沉默下來,她從來沒有見過梁牧之流淚,他的人生太過順風順水了,就算偶爾出狀況,也都能很快解決,他沒有遭遇過太多挫折,她從來沒見過他這個樣子。

她的視線,不自覺地就挪至他的右手。

掛肩的固定帶去掉了,但他的手還是被厚重的紗布纏裹,看得出裏麵包了固定板,因此整隻手都顯得異常笨重。

她嘴唇動了動,想說點什麽,但最後又什麽也沒說出來。

閉了閉眼,她轉身,剛要走,他又去拉她的手。

她躲開,他情急之下,右手就抓上來。

“你瘋了是不是!”許梔小心地抓住他的手臂,“你是不是真的不想要你這隻手了!”

她不知道他為什麽要這樣,明明知道自己有傷在身,但卻不管不顧。

萬一再受傷,這隻手不知道會怎麽樣。

“求你……”

梁牧之看著她,淚水在他臉上,留下明晰的兩道水痕。

他往前一步,抬起手想要抱她,他隻是需要一點點安慰,一點點就好。

爺爺這次挺不過去了,所有人都心知肚明,他覺得自己處在崩潰的邊緣,他前所未有的脆弱。

過去那麽多年,他心情不好的時候,她都會陪在他身邊的,更別說是這樣的大事。

然而,他沒能如願抱住她。

許梔擋住了他的手。

兩人其實是個很怪異的姿勢,她不願再傷到他,隻能用手抵著他的手臂。

僵持幾秒,許梔咬咬牙,用了點力,將他左手推開,但擋著他右手手臂的那隻手,卻沒有用力。

“你別再鬧了行嗎?”她皺著眉頭看他,“我不知道你想怎麽樣……上次也是這樣,你自己身上有傷,為什麽自己不注意?”

她說完,又覺得很煩。

現在不是聊這些的時候。

梁牧之注視著她的眸底卻亮起一絲微光,“梔子,你……還是關心我的,對嗎?”

為了他的身體,她這樣訓斥他,他巴不得她多說幾句才好。

“不是,”許梔垂下眼,隔了幾秒,歎氣,“上次弄傷你的手,這件事我很抱歉……”

在病房那時,梁錦墨就在她身邊,他本來就缺乏安全感,當時她就想,在他麵前,她的態度絕對不能有一分動搖,立場必須堅定,一定不可以示弱。

加上付婉雯咄咄逼人,話趕話說到那一步,已經是她最大的讓步,是梁牧之不肯妥協。

她是很煩他沒有錯,也確實無法原諒他過去對梁錦墨做的那些事,但她沒有想過要對他造成這麽嚴重的傷害。

她繼續道:“但這僅僅是因為,我從小到大就連架都沒打過……就算是其他什麽人,因為我的緣故而讓手落下這種後遺症,我還是會有些過意不去的,我想你應該明白。”

梁牧之不明白,他隻是貪戀地看著她,原來對他受傷這件事,她並非完全沒有感覺。

許梔對上他近乎灼熱的視線,她不得不偏過臉躲避,眉心擰得更緊,“如果是別人,我可能還會想要彌補,但是你不一樣,梁牧之,你過去對錦墨哥哥,還有對我的所作所為,讓我沒辦法再將你當別人對待……隻要你媽不逼我,我可以說這句對不起,但也隻能是道歉。”

“不用的……不用道歉,”梁牧之啞聲開口,“我……我沒事,隻是一隻手,而且……對正常生活其實沒有很大影響,我……”

他喉嚨艱澀,問她:“我們……還能做朋友嗎?”

許梔臉沉下來,“你覺得現在是說這個的時候嗎?”

她眸底有顯而易見的厭惡和不耐煩,他仿佛被刺到,手慢慢收了回去。

“我……我隻是難受。”

“我隻是想,你陪我一下……哪怕一分鍾,不……幾秒也好。”

他眼底都是紅血絲,眼睫低垂下去,“許爺爺過世的時候,我一直陪著你……你忘了?”

許梔微怔。

這她當然沒忘。

許爺爺過世時她還小,那正是許何平和趙念巧正想方設法生兒子的時候。

那時趙念巧正處在生不出兒子的壓力之下,脾氣也不好,許何平就更不用說。

在許家,隻有許爺爺待她還算寬厚,所以爺爺過世,她非常傷心,那幾天幾乎是哭著過去的,眼睛一直是腫著的。

梁牧之都擔心她把眼睛哭壞了,拿冰水幫她敷眼睛,一直哄著她,說爺爺也不會希望看到她這麽難過,又說,讓她不要害怕以後會孤獨,他會一直陪著她的。

許梔陷入回憶,一時怔愣。

梁牧之就在這個時候又往前一步,伸手一把抱住了她。

許梔回神,立刻去推他,“放開我!”

“幾秒就好……”他語氣哀求:“我求求你……你既然能可憐他,為什麽就不能可憐可憐我?我們才是一起長大的啊……”

許梔推得用力,他卻不肯放手,低低悶哼一聲。

許梔以為撞到他傷口,身子僵硬到極點,咬牙切齒說:“梁牧之……你夠了,別再讓我更討厭你了行嗎?”

他低下頭,淚水滴落在她肩頭。

樓道裏,付婉雯其實在梁牧之將許梔拉進樓梯間的最後一瞬,看到了兩人的背影。

她心底火氣已經冒起來了,想要去追,但又猶豫了。

這個關鍵時候,她不知道梁牧之在想什麽,居然離開了病房門口,但她不能也在這個時候離開,萬一梁正國回來看到他們母子倆都不在,這怎麽說得過去。

她有些糾結要不要給梁牧之打個電話,也不知道他帶手機沒有……

這時,病房門被推開,梁錦墨出來了。

他出來的第一時間自然是找許梔。

隻是目光搜尋一圈,在門外沒看到許梔身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