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江月的神情逐漸由疑惑變為好奇，蒼一和鷹眼打起來這種事，光是想想都讓他熱血沸騰，而且以他對兩人的了解，一旦打起來，十有八九不會和平收手，除非地獄電影出手幹預，否則必定會有一人永遠留下。

他的視線看向火光處，略微出神，接著，他伸出右手，食指朝上，開口說道：

“等等，讓我設想一下。以你在蒼一心目中的地位，你第一次偷襲他肯定不會防備，不過他有保命技能在身，特別是在技能得到強化之後，你想要一擊斃命徹底殺死他，十分困難。之後，即使蒼一不理解你的原因，但是他肯定會反擊。你在知道他的技能效果，所以你的偷襲肯定是在遠距離。”

說到這裏，他想到什麽，頓了頓，接著繼續向下說：

“不對，如果是遠距離，最大的可能是你打出蒼一的被動技能效果，反而很難殺死他，但近距離對自己來說又很危險，所以……”他右手食指左右擺了擺，“……下藥，毒藥或者麻醉藥之類的東西，雖然普通人很難弄到這些東西，但你不是普通人，恰恰相反，你很擅長這方麵。”

鷹眼看著千江月，眉頭微皺，表情嚴肅，在千江月繼續往下說之前，他出聲打斷：

“我沒有動手。”

他的回答很幹脆，不容置疑。

“其實我想說，就算是毒藥，也未必能夠起效，蒼一的那個什麽凝視，效果十分特別，像是能夠改變世界線，或許在他意識到自己中毒的瞬間，就會發動技能，讓自己豁免掉毒藥的效果。”千江月還是將自己想說的話說了出來。

“你似乎對怎麽殺死蒼一很感興趣。”鷹眼深吸一口氣，將話題拉回正軌，“我沒有動手的原因與計劃和成功率無關，隻是因為我察覺到了地獄電影真正向觀眾販賣的內容，你認為對地獄電影來說，什麽才是有價值的東西？”

這時，鋼鐵之翼從燃燒的學校內飛出，速度十分緩慢，體表的金屬光澤被黑煙覆蓋大半，失去原有色澤，羽翼上有許多不正常的凹陷，像是被重物砸過，有些部位甚至還有微弱紅光，如同被燒焦的鐵片。它的雙爪各抓著一具燒焦的屍體，從體型判斷，一男一女，這兩人，正是夢境中，鷹眼的父母。

一聲悲傷的叫聲從鋼鐵之翼嘴裏發出，它拖著疲憊的身體緩緩落在鷹眼身邊。

鷹眼回頭看著鋼鐵之翼，視線不自覺落在下方的焦屍身上，這一刻，他的眼前浮現出永遠無法忘懷的一幕。

“普通人的掙紮求生？雖然我們的本身也有價值，例如開辟一條隱秘的通道，但是你問的是對觀眾的價值，我想這部分內容地獄電影應該會隱藏，所以不可能是這些，那麽答案就是普通人在麵對死亡時的勇氣與智慧。”千江月開口，回答鷹眼剛才提的問題，他特意挑這個時間開口，並非因為他不懂時機，而是想讓鷹眼分心，想讓鷹眼從悲傷中更快走出來。

“剛開始我也是這樣認為，直到後來，接觸的演員越多，了解的事情越多，我就越懷疑。”鷹眼蹲在鋼鐵之翼身邊，右手輕輕摸了摸後者的頭，像是在摸年幼的自己。

鋼鐵之翼表皮尚未散去的高溫傳來一陣刺痛的灼燒感，讓鷹眼略微停頓了下，不過鷹眼並不在意，而是忍受著痛楚繼續做自己想做的事情，過了幾秒，他繼續說道：

“如果隻是勇氣與智慧，為什麽要設置一個幾乎沒有盡頭的地獄，如果隻是勇氣與智慧，完全可以發布一條明確規則，演員達到一個條件，就能夠離開地獄電影，或者複活曾經一起參演過的演員。”

鋼鐵之翼低頭看著腳下的焦屍，鳥喙輕輕**，發出啜泣般的聲音。與此同時，天空如同碎裂的玻璃般，密布條紋，像是隨時會塌下來。鷹眼的夢境已經臨近崩潰邊緣，再過不久，無論他願不願意，都必須離開。

千江月聳了聳肩，移開目光，不再看鷹眼和鋼鐵之翼：“可能是因為地獄電影貪得無厭，就像現實世界中的資本家一樣，恨不得全世界的工人都世世代代給他打工，還不要工資。說錯了，我們是商品，商品是沒有資格談條件的。”

“既然如此，為什麽不直接說明？”鷹眼反問，“直接告訴演員，你們沒有機會，必須永遠如此，一天、一月、一年……一輩子。”

“這麽說的話，估計會有很多演員……”千江月右手五指並攏，在脖子上抹了一下，“……你懂的，那就沒法用我們賺錢了。”

“問題是，我們現在都已經知道，其他演員也已經知道，但這件事發生了嗎？”鷹眼轉頭看著千江月。

千江月低頭看著水泥地麵，眉心緊皺，然後小聲回了一句，“沒有。”

鷹眼左手指了指千江月，“你沒有。”接著，他又指了指自己，“我也沒有，蒼一也沒有，告誡會也沒有，其他演員也沒有，為什麽？為什麽明知道沒有希望，我們依然願意為之努力？”

“我還有事情要做。”千江月抬頭看著鷹眼。

“是，你有事情要做，我也有事情要做，蒼一也有事情要做，告誡會也有事情要做，我們都有事情要做，我們都在地獄電影中追求什麽。”鷹眼站了起來，語氣變得更加凝重：

“人的適應力很強，在度過早期的不適之後，會逐漸接受環境的改變，無論演員承不承認，地獄電影的經曆都是演員人生的一部分，他們在電影裏哭，在電影裏笑，有朋友、有家人、有目標、有理想、有遺憾，這裏相當於第二人生，但是，演員卻又一直在逃離地獄電影，逃脫掌控也好，逃脫宿命也好……”

當鷹眼說到這裏的時候，千江月像是被針刺了一樣，渾身肌肉緊繃。

“……所有的事情都變成了矛盾的混合體，我們感激地獄電影讓我們遇到了朋友，卻又憎恨地獄電影帶來的傷痛，我們喜愛電影世界帶來的刺激，卻又害怕電影世界隱藏的危險——”鷹眼的話被千江月打斷。

“——你到底想說——”千江月話還沒說完，又被鷹眼打斷。

“——地獄電影販賣的是折磨與痛苦，這就是地獄，這就是觀眾真正想看的內容。”鷹眼語氣冰冷，“它沒有在電影世界安排劇本，是因為我們本來就一直在按照它的劇本演出，它讓蒼一也來我的現實世界，再告訴我真相，就是想讓我動手殺他，就是想讓我殺了那個把我當救命恩人、把我當導師、把我當隊友的演員，而我，在進入地獄電影之前，就已經走在複仇的路上，它想看我怎麽選！”

千江月愣住，雙眼睜大，一時間不知道該說什麽。

鷹眼忽然笑了，很普通的笑容，但是，對千江月來說，這個笑容中包含的情緒卻有些複雜過頭，因為剛才鷹眼說到後麵的時候，語氣中已經隱隱帶著，而在鷹眼身後，雖然是夢境，但是兩具剛燒焦不久的屍體，的確是鷹眼的親生父母，另外，代表鷹眼內心深處真正渴望的鋼鐵之翼，正低頭啜泣。

在千江月眼中，整個畫麵猶如一張魔幻現實主義色彩的繪畫，荒誕而怪異。這一瞬間，像是頓悟般，他理解了鷹眼說的話，知道了鷹眼想要表達的意思，也仿佛窺見了自己的未來。

天空完全碎開，破裂的碎片如雪花般飄下。夢境，已經結束。碎裂後的天空漆黑一片，但是在黑暗當中，一個血紅色的漩渦逐漸出現，剛開始隻有門窗大小，但隨著逐漸下落，直徑迅速擴大。

“該走了。”小太在千江月腦海中提了一句，但隻有這簡單的三個字，再沒有別的話語。

千江月想問，可話到嘴邊，又咽了回去。小太什麽都沒說，本身就是一種回答。他看著鷹眼，不知道為什麽，也跟著笑了，縱使這個笑容十分勉強，可還是笑了出來，仿佛笑容是唯一能夠對抗地獄電影的力量。

“該走了，抓住鐵鏈。”

他右手伸出，釋放第七聯係，鐵鏈從掌心飛出，直飛向鷹眼。

鷹眼右手抓住鐵鏈，抬頭看了一眼天空，輕聲說道：

“我不知道你想要什麽，但是，有一點可以確定，你離心中的目標越近，就會越痛苦。”

千江月攤開雙手，什麽都沒說。

“對了，這件事你不要告訴蒼一，接下來有一場硬仗，我不想讓他分心。”鷹眼補充一句。

“放心，這種事我也不知道該怎麽說。”千江月點頭。

血色漩渦壓下，將兩人吞入其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