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烏有嚐試說服皮影戲交出第七聯係的時候,千江月仍在墜落,他繼續掉落了十米左右,摔在岩壁上。

深淵的岩壁並非完全垂直,而是越靠近底部角度越平緩。

一陣劇烈的疼痛讓千江月從昏迷中驚醒,重新恢複意識,但卻無法阻止他繼續向下滾落,甚至無法讓他做出保護動作,甚至,在頭部被烏有操控的碎石擊穿後,沒有馬上死亡都是恩賜的奇跡。

他的身體沿著彎曲的岩壁不停翻滾,全身上下的骨頭不停與堅硬的岩石碰撞,直到滑落到底部後,才堪堪停止翻滾,轉而變成背部向前滑動一段距離後才停下。

劇烈的疼痛伴隨無法抗拒的沉重感一同襲來。千江月現在腦海中唯一的想法就是保持原樣,除此之外,他什麽都做不了,甚至,連思考更多的事情都無法做到,頭部的創傷以及身體的傷勢已經影響了他的思維,現在的判斷都不是思考之後得到的結果,更像是生命為了自身活下來而擁有的生存本能,正如淵底通過異化延長生命的人類一樣。

千江月靜靜躺在堅硬的地麵上,鮮血已經將頭部下方的地麵染成深紅色,細不可聞的滴答聲在耳畔響起,向外擴散,直至碰撞到岩壁,又回彈回來,打破了底部的寧靜。

黑暗中,岩壁附近,一道藍色電弧閃爍,宛如綻放的花朵。電弧出現後迅速消失,仿佛不曾存在過,黑暗重新占據一切。兩秒後,電弧再次撕裂黑暗,這次的持續時間比之前更長,亮度也更加明亮,甚至將周圍都照亮少許。

在電弧淡藍色光芒的照耀下,異化人類的身影出現在岩壁邊緣,蠕動的肉泥艱難地在地上爬行。為了減少能量消耗,它們通常都會待在原地。

越來越多的肉泥從岩壁的縫隙中爬出,它們是有幸在坍塌中存活下來的一小部分,很可能是僅剩的火種,但是它們依然義無反顧,向千江月身邊聚攏,即便它們想要拯救的人可能並不是它們一直在等的人。

肉泥靠近千江月後,迅速觸碰千江月的皮膚,同時,肉泥全身上下每一個細胞都開始顫抖,藍色的弧光不斷閃爍。千江月的指尖抖動兩下。最初觸碰到千江月的肉泥在藍色的弧光結束後,停住不動,它僅剩的生命能量已經消耗殆盡,很快,肉泥的顏色以肉眼可見的速度轉變為灰黑色,並且身體變得極其脆弱,宛如粉末。

新的肉泥取代了原有的位置,並且更進一步,從原先的觸碰,變成包裹肢體。

治療在穩步進行,有的提供能量,有的填補傷口,義無反顧,如同飛蛾撲火。隨著時間推移,更多的肉泥聚集在千江月身邊,閃爍的電弧仍舊維持之前的亮度,但是卻一直持續,像是運轉起來的機器。

模糊中,千江月恢複了部分意識,他感覺自己已經停止墜落,身下似乎有無數雙手托著他,不讓他繼續落入淵底。但現在,他隻有感覺,其他任何事情都回想不起來,他不知道自己為什麽在這裏,也不知道該去做什麽,他什麽都看不見,也聽不到。

身下的雙手在阻止他墜落之後,他發現自己的身體在緩緩上升,像是從地獄回到人間一般,縱使這一過程十分難受,縱使托舉的力道斷斷續續,但他依然在一步步向上攀升。

隨著高度漸漸變高,一些記憶闖入他的腦海中,其中,最讓他在意的是一張照片,從背景和人物判斷,是一張旅遊的風景照。

“這是?”

千江月猶豫的瞬間,感覺托舉的力量迅速加大,而在這過程中,他回想起了一切。自己從何而來,該去往何方。

上方的黑暗中,一道和煦的微光將他的眼睛打開。他眨了眨眼,轉頭看向下方,黑暗中有無數人形光影朝他伸出雙手,正將他舉向更高的地方,光影中的人麵目模糊,看不清具體容貌,但是能夠通過身形辨別年齡,其中,將近半數都是中老年人,剩下的是青年以及小部分孩童。

“這些是……是你們的靈魂嗎?”

千江月腦海中浮現出逃離淵底時看見的肉泥,這些人類在亮黃色光球的幫助下,轉變成另一種生命形態,雖然失去了身為人類的大部分能力,但是卻獲得了更長的生命,族群也已一種神奇的方式繼續延續下去,不至於被終焉之地徹底帶走。

為了躲避文明被吞噬,它們成為了另一種生命形式,也形成了一個全新的文明。

“我記得我死了。”千江月伸出雙手放在眼前看了看,沒有發現太多異樣,接著,他將右手抬起,摸了摸額頭,如果他的記憶沒有錯誤,他的右手應該能夠摸到一個明顯的孔洞,然而,並沒有,“……被烏有殺死的。”

他心裏清楚,從夢中世界開始,烏有就已經忍他很久,現在,在確認第七聯係不在他身上後,在確認殺死他不影響獲得鑰匙後,烏有沒有任何猶豫,選擇最幹脆的方式了結他的命。

“沒有保命的特殊道具,沒有保命的裝備,也沒有其他能夠免死的手段。”

千江月微微皺眉。

“難道說是你們在救我的命?”

他重新看向下方無數的光影,十分困惑。

即使能夠重新活過來,他也不確定自己還能戰勝烏有,原本雙方的實力差距就已經難以彌補,即便獲得追光這一全新的強力技能,但烏有已經知曉,肯定會被提防,這意味著幾乎不可能再偷襲成功。

另一方麵,根據淵底神明的說法,烏有的實力還會增長,這種增長不需要任何其他條件,隻要時間仍在繼續流動,實力就會一直成長到“神”的級別,成為另一個生物。

他們輸了。

這次的失敗,真的隻是時間問題。

“老實說,你們已經做得夠多了……幫忙監視烏有,提供情報,破壞道路,阻攔烏有,你們能做的都已經做了,這些我都知道,但是……”

千江月歎了口氣,他不認為自己是好人,但也絕不是心狠手辣的壞人,事情既然已經到了這步田地,他也不打算隱瞞下去,而且,他也清楚,如果異化後的人類能夠做到上麵所說的事情,也一定具備足夠的分析與理解能力,自然能夠看出他的承諾沒有任何擔保,隨時可以毀約,而且沒有任何懲罰。

“我……算了,我就實話實說,我根本沒想過‘考慮’的情況,就算被殺,我也不會去考慮,對,這就是我的選擇。”

“早在很久以前我就想過我的死狀,現在也在我的意料之中,感覺其實挺不錯的,至少留有全屍,可能是烏有著急吧?如果換個地方,我想他肯定有心情與精力慢慢處理我。”

千江月笑了笑。

“所以,放手吧,我不是你們要等的人,根本不值得!”

光影仍舊將他向上托舉,仿佛沒有聽到,但是,舉起來的手臂卻越來越多,也越來越堅定。似乎,千江月的坦白非但沒有讓他們因為背叛而感到憤怒,反而讓他們更加堅決。

頭頂的微光越來越亮,甚至變得刺眼。

千江月抬手擋在眼前,他不理解異化人類的做法,雖然他不清楚代價是什麽,但是從之前隻是傳遞情報都會死去一個的情況,現在將他從瀕死狀態救活的代價,或許整個族群會無法承受。

忽然,他的耳邊傳來一陣輕聲呢喃,無邊的寂靜被打破。

“離開這……離開這!”這聲呢喃由無數聲音重合在一起,仿佛是一聲震耳欲聾的呼喊,隻是因為聲音太小,即使湊在一起,也才僅僅是剛好能夠聽到的呢喃。

千江月震驚地看著下方,因為他在這聲呢喃中沒有聽到任何索求,異化人類救他不是為了回報,隻是想救他,僅此而已,異化人類從來沒有將他當成過外人。

雖然他認為自己是外人,雖然他不認為自己會留在這裏,但是,這些異化人類卻不這樣想,當他提出請求的時候,幾乎沒有任何猶豫就答應,這是最純粹的信任。

微光將千江月籠罩,在短暫的失明之後,千江月發現自己正躺在昏暗的環境中,四周有微弱的藍色電弧閃爍。

“為什麽?”

千江月的聲音很虛弱,但正在逐漸恢複,而且恢複的速度越來越快。

沒有人能回答他的問題。

短暫的沉默過後,千江月重新調整心態,暫時將心中的不解放下,既然他重新活了過來,既然一切還沒有結束,那麽,他打算再拚一次,即使戰勝的可能性微乎其微,甚至無限接近於零,但……不是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