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這邊!”千江月語氣十分肯定,他的右手放在岩壁上,感受著岩壁另一側傳回來的微弱波動。

或許是異化人類使用自己肉體來填補傷口的原因,又或者他們本就是同一個物種,總之,千江月發現自己擁有感知淵底道路的能力,雖然效果並不算理想,路線也不清晰,但實測過後,卻一次都沒有錯過。到目前為止,兩人都沒有再遇到過需要返回的死路。

路上,千江月將自己死而複生時的所見所聞告訴了皮影戲。

“現在看來,倒是我心胸狹隘了,從一開始,他們就打算不顧一切幫助我們。”

千江月輕聲說,語氣中帶著一絲感歎。他剛從烏有的手中逃脫,但心中卻沒有絲毫喜悅,因為憑借異化人類賦予給他的感知能力,他能夠感受到有東西在後麵追蹤他們,隻是難以辨別位置。

在淵底,唯一能夠追蹤他們的人,隻有烏有,除此之外,再沒有任何人。因為淵底本就是一片貧瘠之地,這個電影世界,也是文明被收割後的荒蕪之地。

更讓他不安的是,通過異化人類在淵底的感知能力,他發現烏有的壓迫感越來越強烈,這很可能意味著一件事,烏有在與他們短暫的交手中,進化到了新的階段,一個更加脫離人類的階段,也是更加危險的階段。

還能贏嗎?

他問自己,但心裏沒有答案。

憑借追光與影之主的配合,對付以前的烏有綽綽有餘,然而,現在的烏有是已經吞噬過第七聯係的烏有,且來到淵底之後,體內啟動了進化進程,地獄電影履行了自己的約定。

無論烏有後麵做了多少事情,但在《太陽的葬禮》之前,他都是地獄電影中最得寵的演員,而現在,他很可能依然是。

有時候,千江月不禁懷疑,在地獄電影心中,地獄歸途可能根本不是戰勝烏有的武器,反而更像是地獄電影用來教訓烏有的工具。進化開啟後,隻要沒能殺死烏有,總能讓對方在戰鬥中汲取營養,變得更加強大。

問題在於,烏有每離開原有的時空,前往下一個電影世界後,總會多獲得一條命,這是一個死局,甚至,都不能用不公平來評價。因為,無論地獄歸途承不承認,在正式麵對烏有之前,江蘺早已經將這件事告訴了他們,顯然,烏有為了獲得回魂屍之災,也準備了漫長的時間和付出了相當多的代價。

不過,雖然他確定烏有沒死,但沒有馬上將這件事,以及他思考的結果告訴皮影戲,他想讓死裏逃生的喜悅在自己隊友心中停留得更長一點,哪怕多一秒,也比麵對這個無解的難題更好。

“第七聯係用得還習慣嗎?”忽然,千江月轉頭詢問,他停下腳步,站在一處分岔路口的岩壁邊。

皮影戲愣了下,沉默不語,她感覺千江月的狀態不確定,甚至懷疑千江月根本沒有活過來,現在站在自己眼前的千江月,甚至可能是鬼魂,或者別的什麽東西。

不過一路的觀察,讓她打消了這方麵的疑惑,站在她眼前的的確是活人,而且是她一直認識的隊友。

“怎麽了?”千江月問。

“為什麽……停下來?”皮影戲看著兩條岔路,心中浮現出不好的預感。

千江月深吸一口氣,移開視線,雙手放在背後,右手握住左手手腕,“我們可能要在這裏分路了。”

“分路?”皮影戲眉頭緊皺,“就算我們分開走兩條路,也不可能躲過烏有吧?而且,之前的計劃就是分路,結果還是……”說著,她的情緒越來越激動,直到她意識到自己的語氣過激,才停頓半秒,調整語氣,“……還是現在這樣,千江月,我們是一個團隊,分隊隻會削弱我們自己,讓烏有得逞。”

千江月搖搖頭,左手放在分岔路口的中間位置,微弱的白光在他手中聚集,他在使用技能追光,接著,他收回左手,引爆淨光源。

淨光源的白光激射而出,內部的微弱藍光化為煙霧向四周飄散。淨光源照在分岔路口中間的岩壁上,將表麵黑色的岩石剝離少許,露出一條狹窄的縫隙,這條縫隙的寬度,僅僅比一張A4紙的厚度寬上少許。

皮影戲看見縫隙後,瞳孔收縮,腦海中已經想到千江月接下來要說的話。

“這才是你要走的路,一條隻屬於你的道路,無論是我還是烏有,都不可能從這條路離開。我已經感知過,這條路能夠通向一個垂直通道,應該是你之前說過的類似電梯的裝置,雖然坍塌有影響,不能再當成電梯使用,但是路還在,有第七聯係,你很快就能爬上去,就是累了點,但我相信以你的體力,不成問題。”千江月用一種語重心長的語氣說著,中間沒有任何停頓,似乎不打算讓皮影戲開口。

皮影戲將視線從岩壁的縫隙上收回,看著地麵,默默聽著。等到千江月說完,她將右手放在左手手臂上,緊緊握住,再抬頭看著千江月:

“你們,又要丟下我一個人嗎?”

她的眼中充滿絕望。

千江月想到自己獨自離開逃生艙的選擇,他閉上雙眼,等了兩秒,再睜開,用平靜的目光看向皮影戲絕望的雙眼:

“對不起,我知道這對你來說很殘忍,但是前麵就是光陰塚,我相信蒼一還活著,想想他的技能名字,那裏是他的主場,他肯定會在那等你,所以,我們沒有丟下你一個人。”

皮影戲緊咬牙關,她有很多話想說,但是卻不知道為何,這些話像被喉嚨卡住,一個字都說不出來。

千江月向前走了兩步,將雙手放在皮影戲的肩頭,用溫柔的聲音說道:

“我們可以戰死在這裏,像寧死不屈的英雄一樣,但是,原諒我,我還有私心,我看過你的深層夢境,你們都是我喚醒的……”

皮影戲後退一步,“不,我是自願醒來的,不需要你負責任,我想寓言也是這麽想的,不是你的錯。”

他環顧一圈,神情複雜。

“……而目的,是來到這片荒蕪之地。神明告訴了我答案,但其實,我什麽都沒有找到。如果有什麽能證明‘我’是我的東西,我想,隻有和你們一起冒險的那段經曆,我本應該珍惜那段時光,但在那段時光中,我最在意的卻是腳下這片土地。”

他低頭看了一眼,像是要看穿地麵,直指淵底。

“所以,我希望你繼續活下去,去實現自己的夢,因為在你的夢裏,大家都還活著,雖然沒有聚在一起,但各自安好。如果說在這數不清的世界中,還有一群人在乎‘我’,關心‘我’,無論我做什麽,都會先嚐試理解我,我想隻有你們。”

最終,他將視線重新放在皮影戲臉上,默默看著後者,說出最後一句話,“所以,再讓我任性一次好嗎?”他笑了笑,“以後不會了。”

皮影戲從千江月身邊走過,“你想任性……多少……次都沒關係……”她的聲音哽咽,話音還未落下,她便融入影子中,從那條狹窄的第三條路離開淵底。

等皮影戲離開,千江月背靠在岩壁上,抬頭看著上方,他依然能夠感覺到有一隻手在操控自己,正因為他在逃生艙上提前反抗,他沒有按照原計劃進行,而是返回去救寓言。

但,地獄電影沒有讓他死。

他還是來到了這裏,作為鑰匙的一環,作為烏有的對手。

“你聽得到吧?”

他輕聲呼喊。

【隨時待命。】

【你改變主意了嗎?但你離開的時候十分堅決。】

【哦,我不是有意在偷窺你們,但,你知道,這裏算是我的家,你們又是客人,我不可能假裝看不見。】

“你認為我有勝算嗎?”千江月問。

【理論上有可能……】

【……如果烏有突然選擇自殺,事實上,以我對人類的了解,這件事的概率並不算小。】

“他已經不是人了。”千江月深吸一口氣,用掉落的岩石碎片將縫隙堵住,之後,朝分岔路的左側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