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往淵底的道路比千江月想象得要順利,然而,在神明的提醒下,他沒有再繼續前進,因為烏有已經追了上來,而且,就在不遠處,而下一個能夠拉開距離的懸崖,卻在相當遠的地方,在如此短的時間裏,根本不可能跑到。
因此,他決定執行計劃的第二步,找到一個合適的地方,設置一些陷阱,像之前設想的一樣,多拖延一點時間。
憑借異化人類的感知能力,他找到了一處較為滿意的地方,首先,這是一處比較偏僻的洞穴,其次,進出口狹窄,而洞穴內較為寬敞,易守難攻,考慮到他的目的,雖然無法對抗火燒煙熏等招式,但顯然,烏有暫時沒有,也不會這樣做。
他將雙手放在岩壁上,感受岩石的堅硬以及冰涼,掌心處亮起潔白的光芒。淨光源被他附著在岩壁上,瞬間,整個洞穴變得明亮不少。
“哼哼哼,哼哼哼哼……”
他鬆開雙手,向另一個方向走去,再次重複之前的過程,不過,在做這些事的時候,他開始哼起自己也不知道是什麽歌曲的旋律,輕快的調子似乎常常出現在大掃除的日子裏。
【你很開心?】
淵底神明的問題在千江月腦海中響起,顯然,千江月無論是作為被觀察的試驗品,還是與其進行過交易,都對它有一定的吸引力和興趣。
【這和我觀察到的情況不一樣,我可以認為你是在苦中作樂嗎?】
【從你對淨光源位置的安排來看,你沒有過多的調整,這是你記憶中的場景嗎?還是你早已經在心中規劃好的設計?】
千江月隻是點點頭,沒有正麵回答。
【我以為你會生氣。通常,人們在遇到無法承受的事實時,首先會拒絕接受,其次是憤怒——】
“我已經經曆過很多次了。”
千江月開口回了一句。他現在的注意力全部在眼前淨光源的布置上,在參演《終焉之地》前,他經常會一個人待在主世界的宮殿中,對建築的布局進行調整,有時候,很難分清他是在盡心盡責,還是在使用這種專心工作的方式來釋放心中的壓力,亦或者兩者都有。
“我也以為自己會難以接受,就像我一開始堅定地拒絕一樣,但,當一切自然而然地發生的時候,我發現,事實沒有那麽難以承受,或許,在我心裏,早已經想到了這一天,隻是不知道它何時會到來。”
他頓了頓。
“我討厭黑暗和封閉的地方,所以我會把這裏收拾得亮堂堂的,出入口我也可以想辦法堵死,但還不如省點生命力再拖延一點時間,而且可以讓這裏通風。”
【唔,或許你現在需要一點私人空間?】
淵底神明丟下這句話後,不再出聲。
千江月繼續做著自己的事。
原本黑暗的洞穴在淨光源的裝飾下,變成了敞亮的大廳,而且,由於淨光源光束凝聚的特性,反而讓洞穴看起來像某種品味獨特的藝術畫作。
他將靠近出入口的四個淨光源對準出入口的四個角,徹底將出入口堵死,他並不認為這樣可以阻止烏有進入,但顯然會給烏有帶來一定的困擾,有這樣的作用,已經足夠。
散落在洞穴各處的淨光源射出純白的光束,光束交叉,構成一張網絡,而在洞穴的盡頭頂部,一個最大的淨光源垂直照亮下方。這個淨光源儲存了他剩餘的絕大多數生命力,因此十分顯眼,可以維持一段相當長的時間。
一切收拾妥當之後,千江月拍了拍手,環顧四周,像是搬到新家的旅人終於打掃幹淨,接著,他走到洞穴的最深處,最大的淨光源下方,然後拍了拍身上的灰塵,再靠著岩壁坐下。
這一坐,他感覺所有的瑣事都隨自己而去,甚至連一直纏繞他的宿命感都在一瞬間消失得無影無蹤。他沒有刻意去想,但過往的回憶在眼前一一浮現,無論是精彩的瞬間,還是羞愧的窘境,無論是圓滿還是遺憾,那些高興的、憤怒的、害怕的、悲傷的,所有的一切,組成了一冊有趣的連環畫,如果要給這冊連環畫命名,他會給它取名為人生。
忽然,千江月心中一動,對準洞穴出入口的淨光源被他引爆。想法產生的瞬間,動作已經完成。
淨光源內薄弱的藍光被驅逐出去,隻剩下最純粹的白色照亮洞口。任何通過的生物都將被這四道灼熱的光線所阻攔。
下一秒,一個獨臂的身影站在洞口,他一出現,洞穴內的光線都暗淡了不少,射向洞口的淨光源被四塊圓形的岩石碎片所阻擋,岩石碎片中心因為高溫而呈現出暗紅色,但無論顏色如何變化,作為堅實的盾牌,岩石碎片始終維持著自己的功能。
烏有站在洞口,沒有動,隻是靜靜看著坐在洞穴盡頭的千江月,他一個字都沒說,隻是靜靜看著,眼神也與之前完全不同,這次,他的眼神中沒有絲毫輕蔑與嘲諷,隻有凝重,遠比往常更加嚴肅的凝重,似乎他來到不僅僅是為了取走對方的性命,更是一種站上更高台階的儀式。
千江月同樣沒有說話,他對烏有已經無話可說,而且,事到如今,無論是祈求也好,辱罵也罷,可能都沒有任何作用。他已經能夠從烏有身上感受到一種實質性的壓迫感,而且,烏有給他的感覺,也不像是人,更像是某種冰冷的石像。
烏有右手揮出,新的岩石碎片從地上被分離出來,然後飛向兩側的淨光源,將所有的淨光源全部堵死,也讓洞穴重新被黑暗所籠罩,瞬間,整個洞穴內隻剩下千江月頭頂最大,也是唯一的淨光源提供照明。
在烏有出現的瞬間,千江月已經進入與共模式,他的身上漂浮著模糊的光點。
“我已經檢查過外麵,你沒有留轉移點。”
烏有開口,語氣平靜,甚至帶有一點敬意。
千江月抬頭看了一眼烏有,視線落在烏有失去的左手上,這是他上一次利用淨光源留下的傷口,隻是,沒能殺死。
“這一路上我想了很多,對於你們來說,能夠殺死我一次,已經算是成功。”
烏有說了一句摻雜著誇獎的話,接著,他抬頭看著上方的淨光源,卻並沒有再操控岩石碎片去阻擋,隻是欣賞。他就這麽站在千江月身前,默默等待,沒有再做任何其他的事情。
千江月有些意外,他發現自己在烏有身上感受到了一絲人性的存在,但很快,他意識到,那不是人性,而是憐憫,高等生物對低等生物的憐憫,就像人類在孩童時代,觀察昆蟲間的掠食一樣。
原本不打算多說一個字的千江月,在發現這一點後,腦海中浮現出一個問題。
“烏有,我問你件事。”
烏有點點頭。
“你憑什麽認為自己是唯一的幸運兒?”千江月調整了下坐姿,讓自己更舒服。
烏有眨了眨眼,將視線移開。
“我的意思是,作為人類、作為演員,你究竟特殊在哪裏?為什麽地獄電影會選擇你,而且讓你獨一無二,甚至超脫人類。”千江月補充道。
“我不知道。”烏有搖頭,“可能我以後會知道,如果有機會,我會來告訴你。”
千江月深吸一口氣,搖搖頭,“你說,有沒有這麽一種可能,你並非獨一無二,我的意思是,你和我的結局一樣。假年曾經窺探過鷹眼的記憶,不知道他有沒有告訴你,鷹眼對地獄電影的看法?”
烏有眉頭微皺,沒有回答。
千江月嘴角帶著笑意,解釋道:
“他說,地獄電影真正向觀眾所販賣的內容是折磨與痛苦。這一點對他成立,對我也成立,我想,對你也成立。”
“一個不錯的想法。”烏有沒有發表太多評價,“但未必是事實。”他頓了頓,問道:“你很痛苦嗎?”
“以前是。”千江月右手輕輕在地麵上敲了敲,“至於現在,已經不重要了,我已經不在乎。”
“我並不感覺痛苦,我一直走在正確的道路上,我的努力和堅持都獲得了回報。”烏有攤開雙手,向千江月展示自己,“正如你看見的這樣。對我來說,應該是苦盡甘來。”
“如果你現在是苦盡甘來,我有理由相信,那是因為後麵還有更大的‘驚喜’等著你,會是什麽?我無法想象,因為你已經得到了大多數人窮極一生都得不到的一切,我很期待你那時的表情。”千江月臉上露出意味深長的笑容,“祝你好運。”
不知為何,烏有心中感覺到十分不適,這一聲祝福,更像是詛咒。
上方的淨光源已經暗淡過半,再無法支撐更長的時間,千江月背靠著岩壁,閉上雙眼,左手垂在身側,右手放在腹部。當這些動作完成的瞬間,一道與眾不同的光芒在他胸口亮起,藏在身後的淨光源被引爆,穿過他的胸膛,撕碎他的血肉,以他的身體作為掩護,徑直射向身前的烏有。
這是烏有沒有料到的偷襲,藏在身後的淨光源讓他無法察覺,而且,攻擊路線上有技能使用者自身,無論成不成功,都是自損一千的招式,因為淨光源並沒有使用者免傷的機製。
正如千江月自己所說,他還有很多事情可以做,包括,在臨死前,再嚐試一次,為了仍在掙紮的隊友。
當最後的淨光源被引爆,閃耀的光束如同綻放的禮花,短暫而絢麗。光束轉瞬消散,洞穴內也重新陷入無盡的黑暗中,在這無光的淵底,隻剩沉甸甸的平和與安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