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韞問:“你男朋友去昆侖山後, 有沒有表現出什麽異狀?或者有沒有發現什麽奇怪的東西?”

方嫻搖了搖頭,如果真有什麽異常,她早就跟顧星澤交代了。

陳韞道:“不介意的話, 能不能給我看看那段時間你們的聊天記錄?”

方嫻猶豫片刻,還是把微信頁麵遞給了陳韞。

陳韞對情侶之間的隱私不感興趣,快速瀏覽,最終停留在一張圖片上麵。

“蜜蜂?”

方嫻想起:“哦, 那段時間我特別想吃野生蜂蜜, 跟他說過一次,他剛好看到山上有蜜蜂,就拍給了我。”

陳韞遞給顧星澤看:“昆侖山上有這種品種的蜜蜂嗎?”

顧星澤凝神細看, 忽然道:“是欽原?”

方嫻滿頭霧水:“什麽?”

陳韞想起欽原是什麽,那是《山海經》記載, 一種生活在昆侖山上的吃人妖獸。

“如果是欽原的話,沒聽說會專門挑選八字屬陰的人。”顧星澤疑惑:“而且隻吃一魂一魄也不太合理。”

陳韞把手機遞還給方嫻:“我們去醫院看看。”

醫院中,幾個昏迷不醒的學生都被安排到了同一個病房裏,陳韞檢查過後,又轉到另一個病房。

因為學生家長曾經來鬧過事, 所以校方單獨給孫教授另外安排了一個房間。

恰巧孫教授的夫人也在, 一見陳韞,就認出來了。

“小韞?”

孫夫人和孫教授在一個學校教書, 頭發花白卻依舊氣質優雅,隻是已經被這樁意外攪得形容憔悴, 一夜間衰老不少。

她眼睛發紅, 扶著陳韞的手臂:“上次見到你還是在你外公的喪禮上, 你現在還好吧?”

陳韞和孫夫人寒暄了幾句, 上前查看孫教授的情況。

孫教授和外公的年紀差不多, 又都有著讀書人的氣質,此刻躺在**昏迷幾日,臉頰深陷,神色灰敗,衰老的身體裹在藍白相間的病號服中,恍惚間,竟然和外公去世前的場景重疊在一起。

顧星澤走到陳韞身邊,發現他臉色不對:“怎麽?”

陳韞回過神,眼前的孫教授又恢複原本的樣子。

他心中有些異樣,暗自奇怪,捏了捏挺直的鼻梁,低聲道:“沒,確實就是你說的那樣。丟了一魂一魄。”

孫夫人大概是想起陳韞外公的去世,多少有些觸景生情,一邊流淚一邊歎氣:“老孫都那麽大歲數了,活得也差不多了。但隔壁那些孩子多可憐啊,老天爺還真是不講道理。”

陳韞又安慰了一陣,孫夫人道:“唉。我出去平靜一下,麻煩你們幫我看一會兒老孫。”

房內頓時安靜下來,陳韞蹙眉看向敞開的窗外。

顧星澤問:“有異常?”

陳韞:“這個地方讓人感覺不太舒服。”

宿冬顯然也感覺到了,從進到這間醫院開始,他就以敲擊提醒了陳韞幾次。

顧星澤不假思索道:“醫院本來就是匯集生老病死的所在,靈場渾濁很正常。”

確實如此。

陳韞望向窗外,他幾乎能看到人的痛苦凝結成具像化,爬上他的皮膚,與他體內的魔氣一起震顫。

外公臨走前也長期住院,他本以為自己對醫院已經習以為常,但此刻無處不在的聲、痛哭聲、乃至新生兒降世的第一聲悲啼,都爭先恐後地匯聚進他的耳朵裏……中間忽然插進一句。

“對不起。”

陳韞的思緒忽然被拉回,看向那句話的來源者,目光震悚地對顧星澤道:“你被魔物附身了?”

顧星澤深吸一口氣:“你……”

他剛才聽到了陳韞和孫夫人的對話,猜測陳韞大概是想起外公去世的事才神色落寞複雜,鬼使神差就脫口而出這一句。

話剛說出口,就感覺腳下開始冒煙,仿佛被十隻赤焰鳥噴中,臉上燒紅,但是開弓沒有回頭箭,隻好硬著頭皮繼續道:

“我第一次見到你時,態度不好,我……道歉。既然現在我們都不想履行婚約,那基本矛盾也算解決了。以後說不定還要當同事,所以……”

顧星澤台詞說得顛三倒四,在陳韞匪夷所思的目光下快要編不下去了,幸好這時他手機忽然響起,倉促的鈴聲宛如救命玄音,顧星澤立馬道:“我出去接電話。”

房門砰一聲關上。

陳韞也鬆了口氣,猛地順胸口,自言自語:“嚇死我了,這種場麵我可受不了。”

他寧願和顧星澤大打出手,也不願經曆這種溫情脈脈、真情**的道歉場麵,尷尬得他能當場摳出一座鳳凰陵來,比被揍一段還難受。

默默目睹這一切的宿冬,果斷將此方法劃入到錯誤示範。

陳韞一邊順著氣,一邊轉身在孫教授身邊坐下。

忽然,他餘光瞥見孫教授的手伸在了被子的外麵。

陳韞照顧病人習慣了,下意識將孫教授的手輕輕地準備塞回被中。

然而下一刻,他卻倏然被握緊。

陳韞猛然抬頭,發現**的孫教授早已變了一個人。

**躺著的,是尚未過世的外公,正握緊陳韞的手,對他緩緩露出一個溫和的笑,沙啞道:“小韞。”

“是幻覺。”陳韞自言自語,他伸手去摸肩上的宿冬,果然撈了個空。

「外公」繼續道:“小韞,外公想你了。剛剛從學校回來吧?這次競賽又拿了什麽獎呀?”

陳韞冷漠地看著眼前的幻象,指間黑霧暴起:“冒充這個人,你、也、配?”

他毫不留情地翻過手,一把捏碎了「外公」的手腕,眼前的幻象隨之破碎,化為黑霧散去。

幻境從四麵八方發出低笑,很快,眼前的場景又變成陳韞站在病房外,聽著裏麵的人對外公說:

“老陳啊,別怪我多嘴哈。你不是說你外孫在上學嗎?但我聽我孫女說,你外孫已經休學了,現在跟六指的人混在一起……”

“什麽?你不知道啊?哎呦,還真是我多嘴了,不過這事呢可不好瞞著你……”

……

陳韞一道金光打碎這個場景,簡直有些不耐煩了:“燭龍派你來的?有屁快放,不要磨磨蹭蹭。”

事到如今,他已經明白了。

所謂的八字帶陰、陷入昏迷,都是煙霧彈。方嫻、孫教授,這件事聚集了他那麽多熟人也不是巧合,因為這根本就是衝著他來設計的一場局。

“太聰明可不是好事。”方才那個低笑的聲音道:“魔氣不能影響你的神智,陛下料想得沒錯,你果然是天然的「魔主載體」。”

最後那個名詞讓陳韞瞳孔猛縮。

“你可知道上一個跟你一樣,能匯集所有魔氣,操縱自如的是誰?”聲音笑嘻嘻道:“就是曾經的萬魔之主,顧挽秋啊。”

陳韞念著這個名字:“顧、挽、秋?”

“如果不是那隻九尾狐無能,我們也不至於發現得那麽晚。”那聲音帶著垂涎:“我看到了……我看到了你的痛苦……真是美麗的痛苦,讓我都怦然心動了……”

陳韞眼前又是一晃,這次場景已經從醫院換成了一間房子,陳韞心裏一沉,認出這是哪裏:他繼父的家中。

周圍是來來往往的警察,一具男人的屍體倒在房間裏。

“家暴……常年酗酒……”

“死於一氧化碳中毒……”

一個美得驚心動魄,卻又漠然得如一樽木偶的女人攬著小陳韞的肩膀,兩個人的臉上都帶著傷:“我不知道……”

“煤氣忘了關……”

“我和我兒子當時在外麵散步。”

“不知道他在裏麵睡覺……”

“呃……”陳韞遠遠看著,他以為自己再也不會想起這件事,再也不會想起這個女人。

陳韞的手背暴起青筋,幻境再次被他打碎,彌散開的黑氣像是在嘲弄著他,無數個聲音發出竊笑。

“你在做什麽?你在壓抑自己?”

“何必呢?隻要你想,隨處都有你可以獲取的力量,看看這人間,到處都是真苦難,假歡喜。”

“痛苦淬煉出你美麗的魂魄,從此你擁有製造更多的痛苦的能力。”黑霧縈繞在陳韞身邊,忌憚地不敢靠近,但鍥而不舍地**道:“你不用再受折磨,痛苦的將是別的人,因為你的力量足以讓你所向披靡。”

陳韞感到一陣荒謬,幾乎要笑出聲:“你想要我加入你們?”

“不不不,魔主大人。”聲音彬彬有禮道:“是讓我們拜伏於您呀。”

陳韞微笑:“哦?那你們的陛下又算什麽?也朝我下跪麽?”

黑霧「臉」上的兩個漩渦轉了轉,換了個話題:“您似乎對陛下有所誤解。陛下對任何生靈都沒有惡意,反而非常同情他們。萬物有靈者,都有七情六欲,魔氣就是由生靈的欲念產生,是自然而成。既然是自然而成,又有什麽錯誤?該死的到底是魔,還是產生魔氣的人呢?”

陳韞也彬彬有禮道:“魔不該死,人不該死,該死的當然是操控魔氣,玩弄人心的怪物。例如你家陛下。”

黑霧:“既然您不願意和我對話,不如我們再來挖掘一下您的內心吧。”

它不再說話,很快四散開去,瞬間又化作一個新的幻境。

陳韞發現,這隻妖怪在拖延時間。

它似乎並不能直接讀取陳韞的記憶,隻能通過不斷攫取陳韞記憶中的特定片段來尋找什麽。

例如陳韞除了能夠操縱魔氣外,還能使用心火的秘密。

例如小土狗和雪貂等妖現在所在的位置。

不行,得想個辦法找回主動權。

陳韞心念一動。

這次,幻象一轉,場景變成千燈鎮西山頂上,夜幕低垂,一個頎長背影站在陳韞麵前。

黑霧忽然開口,帶著一絲畏懼:“顧沉璧?陛下說的沒錯,你們當時果然見到了顧沉璧。”

幻境仍在繼續,跟記憶中不同的是,這次顧沉璧竟然緩緩轉過身,露出一張清晰無比的臉。

滿臉橫肉,眯眯眼,下頜還貼著花白的胡子,笑得淳樸又和藹。

“蛤??”黑霧的聲音似乎都凝滯了,幻境差點不穩:“等等……不,他不長這樣……”

陳韞:“我當然知道——”

話音剛落,那張臉就驟然脫落,現出宿冬沒有任何表情時的臉。

“是這個。”陳韞玩味道:“對不對?”

那張俊美得不近人情,眉宇間凝著寒霜般冷意,曾經給他們帶來無數恐懼記憶的臉,讓黑霧的內心下意識震**了一瞬。

“不好意思。”

陳韞在虛空中五指收攏,捏住一條蛇的身體,指間不斷滲出黑氣。

“你露出破綻了。”

作者有話說:

掉馬了……雖然還沒碼完,但時間到了先發吧(抱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