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利奧乘坐的客機飛行在地中海東部上空時,一場暴風雨正朝北非西部的埃及接近著。

時值傍晚,首都開羅的天穹陰雲密布,憋悶得似乎隨時都要落下豪雨。位於市中心威士路南邊的埃及博物館附屬禮堂中,一場盛大的拍賣會即將開幕,藍玻璃穹頂下的禮堂中坐滿了各國富豪。此次出席拍賣會的富豪近千人,但由於禮堂的結構呈環繞的穹窿狀,因此縱然地小人多,也並不顯得擁擠混亂。

此次的拍賣品是一件世界級珍奇文物——古埃及第十八王朝的甲蟲項鏈。它最早於1922年11月出土於圖坦卡蒙陵墓,1928年之後一直陳列於美國新墨西哥自然科學研究院。

上月底,研究所經聯邦政府授權,將項鏈的所有權性質轉為私有,並決定於11月4日,也就是陵墓出土的紀念日前夕,在開羅舉行出土以來的首次拍賣。

“1922年11月5日,英國考古學家霍華德.卡特博士在卡納馮勳爵的資助下,於尼羅河西岸的帝王穀挖掘出被譽為‘世界十大寶藏之首’的圖坦卡蒙陵墓,以及多達五千件古埃及十八王朝殉葬品,包括著名的黃金麵具、黃金棺、黃金王座,以及現在向各位貴賓展示的拍賣品——這塊美麗至極的、鑲嵌著奇妙寶石的甲蟲項鏈。”

隨著司儀小姐的解說,禮堂穹頂上的強光燈全部聚焦在她身後的防彈玻璃罩上。裏麵陳列著一條長度約三十公分的項鏈,鏈條部分由青銅打製,中間的鑲嵌槽被兩隻羽翼圍著,其中嵌有一隻甲蟲形的寶石,在耀眼的強光燈下閃爍著神秘的幽綠色。

全場來賓頓時一片讚歎。

“這塊黃綠色的寶石就是項鏈最為神奇和具有價值之處,它叫‘黃綠玉髓’,這是卡特博士取的名字。”司儀小姐說到這裏笑笑,“這個名字就像卡特博士本人一樣有趣。”

她的諷刺逗得台下的貴賓紛紛笑了起來。

霍華德.卡特在英國無人不曉,不過大多數人認識他不是因為他發現了圖坦卡蒙墓,而是通過泰晤士報。

卡特生前曾無數次在泰晤士報上闡述自己的觀點:“詛咒”並非“神跡”,而是一種現代科學尚無法解釋的現象,很可能是某種輻射或疾病,並且一定有某種促使它發生的“根源”。

遺憾的是,支持卡特的人並不多,人們大多說他天真,甚至譏笑、侮辱他。

“你說‘詛咒’不是神跡,那它是什麽?是個蛋糕品牌嗎?”

“你認識柯南道爾嗎?讓他給你寫個探案故事怎麽樣?”

“詛咒的根源在哪兒?在你女兒的子宮裏嗎?”

被愚蠢的人嘲弄、侮辱,卡特的怒火和痛苦一日日積壓著。

後來在一次采訪中,他終於對記者的挑釁忍無可忍,惱火地喊道:“‘詛咒’是徹徹底底的無稽之談!上帝是不會在人間展現神跡的!”

這句話惹惱了不列顛皇家科學院,他們給卡特冠上瀆神的罪名,把他逐出了英國考古界,這位可憐的老人從此被剝奪了考古家的頭銜和尊嚴。而人們更加理直氣壯地把他當成瘋子和笑柄,從上世紀20年代直到今天。

人性是奇怪的。提起卡特,考古界極少讚揚他挖掘陵墓的功績和科學務實的態度,而是像大眾一樣,對他嗤之以鼻。

貴賓們的笑聲漸漸平息,司儀小姐繼續開始講解。

“‘黃綠玉髓’出土後被送往大英博物館展覽,1928年移居美國新墨西哥自然科學研究院,長久以來一直為聯邦政府所有。上月底,聯邦政府主動放棄了對黃綠玉髓的所有權,因此這條項鏈今日得以首次拍賣。”

“世上不怕死的人越來越多。”台下一位亞裔少女翻閱著拍賣目錄,她留著栗色DIY公主發型,唇上塗的唇彩是benefit的californiakissing,一身Armani的銀色低胸晚禮服,氣質年輕而高貴。“據卡特博士說,這條項鏈可是法老詛咒的根源。”

“詛咒?是的,人們都這麽說。”坐在少女左邊的青年笑笑,他從剛才一直在玩拍賣目錄附贈的拚圖遊戲。

“從第一個踏進陵墓的卡納馮勳爵開始,之後的卡特考古隊全員、美國鐵路大王格魯得、解剖木乃伊的理查德教授,全都不明不白地送了命。這位小紳士也就因為他在3300年前設下的‘詛咒’出名了。”青年說著,點了點圖鑒上圖坦卡蒙黃金麵具的照片。

少女打量了他一番,認出他是迪奧公司現任總裁的次子,強尼.拉斯朗特,於是問道:“看來,閣下也相信法老的詛咒是存在的了?”

強尼嗬嗬笑道:“怎麽可能?發掘者們吸了墓穴裏的千年病菌,不死才是怪事,至於其他一定都是偶然事故。‘詛咒’不過是供媒體炒作的工具。”

少女不語。雖然作為基督徒,她也堅決否定詛咒的存在,但強尼的論調實在太老,她早就聽膩了。而且那一連串匪夷所思的悲劇,用“巧合”敷衍實在太不負責了。

少女默默沉思的時候,強尼已經把她仔細打量了一番。

這位法國闊少隨之展示出西歐紳士搭訕時所特有的笑容,湊近少女,笑著說:“小姐,您是日本人吧?怪不得嗓音和您的皮膚一樣細膩動人。”說著便要去牽少女的手,“不知競拍之後,有沒有興趣……”

“謝謝,”少女微笑,“我還不至於饑不擇食。”

強尼一愣,臉上露出藏不住的驚訝。作為法國數一數二有錢的公子哥兒,他很少遭到這麽直接的拒絕。雖然他並不帥氣,而且更不聰明。

“別急著做決定,我的小天使。”搭訕的經驗讓強尼很快恢複了微笑,牽起少女細滑的手,“我知道一個好地方,那裏的白蘭地能讓你神魂顛倒。”

不等強尼說完,手腕忽然被一股巨大的力量按在扶手上,他心中大驚,低頭一看,隻見少女已經將一把指鉗卡在他的指關節上。

“你說的地方是開羅醫院吧?”少女湊近強尼,把指鉗卡緊了些,“需要你的小天使送你過去麽?”強尼感覺得到,如果少女稍一用力,自己的手指就會斷掉,隻好勉強保持著紳士的微笑鬆開手。

“還是算了,”他說,“雖然那兒的護士很有料。”

正在這時,禮堂的氣氛忽然熱烈起來,原來兩人交談之間,競拍已經以1500萬美元的起價開始了。

舉辦方將近千名來賓分成100組,每組設一個微型攝像機監視,通過世界尖端的圖形分析設備,管理人員將用兩秒左右分析出每組來賓的出價手勢,然後將每次加價最高的那位來賓的編號通過微型耳機第一時間告知司儀小姐,使她能在第一時間向全場準確報出,整個過程不超過5秒鍾。

於是,對黃綠玉髓的全球性拍賣,在司儀小姐**的報價、上千位大商豪放的加價手勢中,如火如荼地展開了。

“37號!3000萬!”

“415號!3500萬!”

栗色頭發的少女手心向外,伸出食指與中指。

“73號!4500萬!”

強尼莞爾看了看少女,縱舉右手手掌。

“678號加倍!9000萬!”

少女瞥了強尼一眼,強尼一臉得意地裝作若無其事。少女沉默片刻,伸出右手食指。

“73號!9100萬!”

強尼笑笑,舉起食指與中指,手心向外。

“678號!1億零100萬!”

競價被兩人提高到1億,全場紛紛嘈動起來,有的嘖嘖讚歎迪奧集團的財力,有的相互打聽少女的身份。

強尼笑看著一臉沉靜的少女,自信自己已經穩操勝券。

“1億零100萬第一次!1億零100萬第二次!”

誰知,司儀剛要喊出成交,一位坐在前排的長發女子舉起右手,手背向外,中間兩指並攏。

“13號!1億5100萬!”

驚嘩聲頓時四起。

司儀喊過兩次,強尼才從震驚中回過神,咬咬牙,又手背朝外舉起食指。

“678號!1億5600萬!”

金發女子漠然伸出大拇指。

“13號!1億6100萬!”

強尼與所有大商一同呆望著她,心想她究竟是何方神聖,竟然比顯赫全球的迪奧集團還財大氣粗?

“1億6100萬第一次!”

“1億6100萬第二次!”

司儀喊過之後,禮堂中依然毫無動靜。

這時,強尼的浪漫風度早就飛到九霄雲外,雙手因為舉棋不定而抖個不停。

忽然,出乎全場所有人的預料,強尼身邊的少女舉起右手。強尼先是一愣,接著目瞪口呆:隻見少女伸出右手大拇指,做出了加倍的手勢!

“73號!3億2200萬!”

台下寂靜了幾秒,立刻嘩然一片。

“3億?”強尼忍不住脫口大喊,“用東歐小國一年的軍費買條項鏈?!這個女的是不是瘋了?!”

少女隻是微笑,前排的長發女子麵無表情地垂著眼簾。

“3億2200萬第一次!”

“3億2200萬第二次!”

司儀見不太可能再有人加價,便向上一揚手,穹頂上的數百架強光燈頓時匯聚在台上,身後的防彈玻璃罩緩緩降下。

“成交——”司儀小姐**地高喊道,“恭喜73號的櫻井千黛小姐以3億2200萬贏得圖坦卡蒙的甲蟲項鏈!”

少女自信一笑,在激昂的音樂中走上前台,從司儀手中捧過純金鑄造的地契,向轟動一片的台下展示。

“櫻井映畫財閥的千金,櫻井千黛。”強尼身邊的大商望著前台大熒幕上關於少女的簡介,“櫻井映畫的確是日本數一數二的大財團,怪不得有一擲千金的魄力。”

“好極了!真是好極了!”強尼狠狠砸了大腿一拳,氣急敗壞道,“節約到用木頭做拖鞋的日本人舍得花3億買條項鏈?他們想拍史上最昂貴的偶像劇嗎?”

一片喧嘩的會場裏,最前排的長發女子沉默片刻,對身邊的隨從使個眼色,一前一後走出禮堂。

“布留妮大公,就此放棄是否有些欠妥?”隨從摘下墨鏡,一張棱角分明的意大利美女臉龐——竟然是在羅馬轉交給利奧任務光盤的修女——溫蒂.雅各。

“縱然競價超過3億,教廷的預算也足以贏得競拍了。”

“奉教宗聖下之命,實行第一計劃的金額必須限定在3億美元以下。”被喚作大公的女子也取下墨鏡,露出一雙那不勒斯女子特有的金色深瞳,“以樞機院的名義,通知KHG7號執行第二計劃吧。”

場內的氣氛依舊沸騰,燈火聚焦的前台。

司儀小姐將麥克朝向千黛:“千黛小姐這樣年輕,就為貴財團贏得此次競拍,現在感想如何?”

“嗯,”千黛朝台下的強尼微微一笑,“來杯神魂顛倒的白蘭地應該不錯。”

拍賣會結束後,開羅市長在附近的卡斯莫普利坦酒店宴請了各國富豪,宴會熱鬧異常,一直進行到深夜。

11點多的時候,富豪們開始陸續離席,酒店又漸漸恢複了平常夜晚的安靜。

大堂的燈火熄滅後,一樓隻剩下咖啡座還燈火通明,然而同樣是人聲寂寥。客人零零星星的,身穿白衣的服務生也大多趴在吧台上睡著了。

月光透過落地玻璃,與室內明亮而寂靜的白熾燈相互輝映,勾勒出玻璃影子中這座古老與現代交融的深夜都市,也勾勒出利奧.伯多祿的身影。

這個混血青年此刻正坐在窗邊的沙發裏,雙腿搭在桌子上,身邊放著盒吃了一半的華夫餅,手指不斷地敲擊著筆記本的鍵盤。

片刻,他一敲回車,在“等待”的字樣閃過之後,他成功侵入了埃及政府的機密檔案庫。

利奧嘴裏銜著塊華夫餅,不斷下拉頁麵,找到有關今天拍賣會的消息,一點觸摸板,千黛展示地契的照片映入眼簾。

“櫻井千黛,19歲,日本大阪人,櫻井集團總裁櫻井綃的獨女,京都大學曆史係在讀學生。”利奧讀著千黛的簡介,敲了幾下鍵盤,調出她的旅館登記信息。

“開羅酒店A座1523室是個喝奶茶的好地方,可惜她沒住那兒。”利奧說著插入一張光盤,在彈出的窗口敲下一串指令,登記信息中立刻彈出一個新窗口,“埃爾卡斯酒店1744室,巴布酒店782室很好,做得非常真實。”

利奧掠過一條條信息,點開第十多行上的鏈接時,雙眉一挑,吹了聲口哨。

“You’re finished。”他一敲回車,一行信息掃過屏幕,“近在眼前:卡斯莫普利坦酒店C座2331室,為你的十二份假資料和特工天賦加一分。”

利奧合起微型筆記本,把它像籃球似的在指尖轉了幾圈,往上空一扔,拿起塊華夫餅銜在嘴裏,穿上風衣,站起來準備離開,這時筆記本也不偏不移地落回手上。

出了咖啡座的門就是酒店的外庭,利奧用無線耳機聽著凱文。杜布羅維的重金屬,晃著步子走進電梯間裏,按下23樓的按鈕。

透過電梯的玻璃窗,利奧望著不斷下降的開羅夜景,心情很複雜。雖然與項鏈的買主合作是大公交給他的、不得不完成的任務,但擅長耍酷的人通常不太擅長一本正經地和女人打交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