檻外長江空自流
張雨齊從劉學恭辦公室出來時,已經是深夜了。
劉學恭要安排送他,他堅決拒絕了。他也沒有坐車,就用兩條腿走著回家了。
傍晚剛下過雨,夜晚的風有些涼,吹在身上有種刺骨的感覺,但張雨齊全然不顧,他流著淚,木然地走在風裏,走在迷蒙蒼涼的夜色裏。
他的心猶如油煎火燎般的疼痛。剛才劉學恭的談話,幾次讓他淚流滿麵、泣不成聲。他強忍著走出公司的大門,走在大街上,就像一匹流落在蒼茫大地上的孤狼,再一次悲從心來,他不由得放聲痛哭。
張雨齊到家時已經是下半夜了,他走進家門口時,看到張詠琳房間裏的燈還亮著,他知道姑媽還沒睡,就換了拖鞋,站在樓梯上,嗚咽著說:“姑媽,我回來了。”
張詠琳也隻是說了句:“睡吧。”就將樓上的燈熄滅了。
張雨齊是與劉學恭談過話後第四天失手殺死姑媽的。
頭一天的下午,張詠琳覺得身體不舒服,就跟辦公室打了招呼,先回家休息了。她近期連續出差,身體有些吃不消,特別是她一直有哮喘的毛病,季節一變化,再加上勞累,就容易犯病。
第二天姑媽依然沒出門,張雨齊吃完早飯去上班時,姑媽還沒起床,問清楚姑媽還要在家休息,張雨齊覺得這是個機會,他跟倪可欣商量,想晚上對姑媽突施襲擊,搞清楚車禍的事。
倪可欣有點遲疑,說:“雖然我也特別想知道車禍的真相,可趁董事長生病去盤問這些事,是不是有點不道德呀?”
張雨齊沒覺得這有什麽不道德,張詠琳已經在家休息了快兩天了,這對她來講是很少見的,這樣的機會錯過可再難找了。他給劉一玻打了電話,劉一玻倒是很支持,說:“這倒是個好時機,一定要留好證據。我晚上手機開著,到時候聽你好消息吧。”
劉一玻提醒張雨齊一定要記下張詠琳說的每一句話,這都是未來的證據。張雨齊說,家裏每個房間都有監控,他到時候打開就行。
張雨齊讓倪可欣晚上也別關機,如果有什麽事,到時候好聯係她。
倪可欣說她的手機從來不敢關,就怕董事長有事找她。她見張雨齊執意要做,也隻好叮囑他別衝動,有話要好好說。
但張雨齊還是衝動了。
張詠琳堅決否認她策劃了車禍,甚至不承認車禍跟自己有關係。兩人發生激烈的爭吵,張詠琳打了張雨齊幾個耳光,盛怒之下的張雨齊親手掐死了自己的姑媽。
張雨齊給倪可欣打電話的時候都已經快淩晨兩點了。
電話一響,果然把倪可欣嚇了一跳。張雨齊在電話裏沒說什麽,隻是讓她穿衣服下樓,他馬上就到她住的小區樓下了。
倪可欣不知道出了什麽事,她胡亂地穿了件衣服,頭也沒梳,臉也沒洗,就匆匆忙忙奔下樓來。她下來時,張雨齊已經開著車到她樓下了。
張雨齊拉開車門,讓倪可欣坐上車。
一聽說張雨齊將姑媽殺死了,倪可欣當時就魂飛魄散了,她渾身顫抖,話都說不成句了。
“你……你找我幹嗎呀?咱……咱們趕快送醫院呀。”倪可欣已經頭腦混亂了,她不知道該怎麽辦,嚇得臉色發白,四肢發抖。
“還送什麽醫院呀,早死了,人在車後備廂裏。”張雨齊顯得很冷靜,他已經度過了惶恐期。
“那趕快報警呀!人命關天,你會被槍斃的。”倪可欣不敢回頭看,她抱著腦袋,縮在副駕駛的座位上。
“報警我就真會被槍斃了。”張雨齊冷冷地說,“你得幫我!”
“怎……怎麽幫呀?你不會讓我……我也殺人吧。”倪可欣驚恐地問。
“我剛才與劉一玻說了,一會兒把這個車沉到郊外的一個湖裏去,我們現在往那邊去,劉一玻一會兒就到。咱們三個要商量一下口徑。”張雨齊雖然也很驚慌,但比倪可欣強一些,他一邊開車一邊強撐著自己。
“這樣不行呀。董事長找不到了,這是要出大事的,你還是報警吧,去自首,說你是誤傷的。”倪可欣緩過了點勁,她勸張雨齊。
“別討論了。我想過了,就說董事長休養去了。我是直係親屬,我不追究,誰追究呀?”張雨齊一副成竹在胸的樣子,其實,在內心裏,他比倪可欣還恐懼。
“那將來呢?將來怎麽辦?”倪可欣說,她似乎要哭出來了。
“將來再說吧。”張雨齊歎了口氣,他看了倪可欣一眼,沒再說話。兩個人都沉浸在各自的思緒當中。
盤山公路上漆黑、寂靜、空洞。一輛轎車在公路上靜靜地行駛,偶爾有大卡車往城裏的方向開,錯車時大卡車的車燈照在張雨齊和倪可欣的臉上,顯得兩人驚懼不定的臉色越發陰晴難測。張雨齊的車最開始在大路上開,後來轉到小路,土路,坑坑窪窪走了一段後,終於在一個湖邊停下。
張雨齊看著車窗外的湖水默不作聲,倪可欣首先打破了沉默,顫聲問道:“就是這裏?”
張雨齊點點頭,說道:“小時候,姑媽開車帶著我和劉一玻他們來這邊玩,結果迷路了。姑媽一點都不著急,說條條大路通羅馬,開著開著自然就找到路了。後來就看到了這個湖,我們都挺喜歡這裏,安靜隱蔽,有點世外桃源的感覺。姑媽喜歡這裏,就把她安葬在這裏吧。”
倪可欣看著黑沉沉的湖麵,感覺喉嚨有些發幹。她聲音嘶啞地問道:“你要把車推進湖裏?”
“對,這裏很荒涼,應該是個合適的地方。”張雨齊一邊說一邊走下車。
倪可欣也趕忙和他一起下車,下車時忍不住看向裝著張詠琳屍體的後備廂。
張雨齊指了指後備廂,問道:“你……你要不要看看?”
倪可欣連忙搖頭。她下了車,立即抓了張雨齊的衣襟,不敢離開張雨齊半步。
張雨齊搬了幾塊石頭,放進車裏,又找個塊大石頭,攔在車輪前,等一切收拾停當,他給車掛上擋,快速跳下車,搬開攔在車輪前的石頭,汽車一頭紮進湖裏,前行了一段,熄火了,慢慢沉到了湖底。
倪可欣跟在張雨齊身後,默默地看著張雨齊做這一切,一句話沒說,也沒有伸手幫忙。
郊外的溫度本就比市內要低得多,湖邊又格外陰冷,被風一吹,倪可欣慢慢從最初的震驚無措恢複了平靜。她突然發現,本來這件事和她沒什麽關係,現在卻深陷其中。她冷冷地看著忙活完剛要點煙的張雨齊,生氣地問道:“這件事……為什麽要跟我說?為什麽要拖我進來?”
張雨齊沒法說他跟劉一玻打電話說出事了時,劉一玻立即說讓他拉著倪可欣把車沉到這個湖裏,他當時慌了神,也沒過腦子,就去接了倪可欣,現在想來,確實沒有把倪可欣也扯進來的必要。但事已至此,他也隻能說:“對不起,我想得到你的幫助。”
“我能幫你什麽?包庇?”倪可欣冷冷地說。
“我知道你不會出賣我,但這事確實事出突然,我也沒想到。把你拖進來,實在是沒辦法,我也是糊塗了,唉!”張雨齊歎口氣說。
“到底怎麽回兒事呀?你怎麽能幹這樣的事呢?為朋友兩肋插刀我也認了,可你怎麽這樣糊塗呢,人命關天呀,下一步怎麽辦?你解釋得清嗎?”倪可欣看著失魂落魄的張雨齊,既可憐又可恨。
“我也沒想好,隻能走一步算一步了。好在姑媽一直有病,大家都知道,先說她出去養病,過段時間再說她病故了吧。”張雨齊無奈地說。
“哎,紙能包得住火嗎?”倪可欣也無可奈何地長歎了一聲。
“你不說,我不說,劉一玻不說,有誰知道呢?這個劉一玻,怎麽還沒到。”張雨齊聳聳肩,他對倪可欣的擔心不以為然。
劉一玻到的時候,兩個人都已經凍得夠嗆了。
劉一玻打著手電筒,一邊往這邊小跑一邊喘著氣說:“好久不來這邊,竟然迷路了,找了好半天才找到。”
看著劉一玻小跑著過來,張雨齊忍不住劉一玻身後看了一眼,問:“你的車呢?”
劉一玻跑到兩個人身邊才收住腳步,說:“這邊不好進車,我留在馬路上了。”
他環看了一下四周,又看了一眼湖麵,壓低聲音問:“處理完了?”
“完了。”張雨齊沒多說話。
“走吧,這個地方我一分鍾也不想待了。”倪可欣對劉一玻遲到也不滿意,她站起身要走。
“從哪兒下去的?沒留痕跡吧?我再看一眼。”劉一玻說。
張雨齊用手指了指,劉一玻順著張雨齊手指的方向用手電筒一照,果然看見有車印,他慌忙拿著手電筒往湖邊走,招呼張雨齊一起,把湖邊兩道清晰的車胎痕跡用草和土塗抹掉,收拾了半天,才站起身來說:“還是謹慎些好。雖然這個地方沒人來,車也沉到湖底了,但咱們不是不怕一萬就怕萬一嘛。這樣好了,要是再下場雨,就更萬無一失了。”
倪可欣站在原地,抱著肩膀,看兩個人忙活,一句話沒說,也沒有上前幫忙。
兩人忙活完,在湖裏洗了手,又把腳印處理了一下子,才返身往回走。黑暗裏,路不平坦,倪可欣一個趔趄,險些摔倒。張雨齊趕緊去扶,倪可欣卻一把甩開了張雨齊遞過去的手。
三人走了十多分鍾,才看到劉一玻的車。上車後,張雨齊先道歉,說:“今天對不住你和可欣了,把你倆拖進來,跟著我承擔風險。”
倪可欣沒說話,一上車,她的眼淚就吧嗒吧嗒往下掉,張雨齊遞給她紙,她也沒接,直接用袖子擦眼淚。張雨齊不知道她是為姑媽哭泣還是為被無端地卷進這樣一起擔驚受怕的事情哭泣。
劉一玻倒是滿不在乎,他一邊開車一邊說:“到底是怎麽回事啊?我到現在為止還覺得是個夢,你怎麽能幹出這種事呢?”
張雨齊沮喪地說:“我也沒想到,竟然出了這樣的意外。”
劉一玻皺皺眉,問道:“意外?什麽意思?”
聽張雨齊說是個意外,倪可欣也停住了抽泣,支起了耳朵。
張雨齊說:“本來這兩天姑媽在家休息,她哮喘又犯了,喘氣有些困難。晚上,我陪她聊天,我倆聊得本來挺好的,一起回憶了小時候的事,也談到了公司的未來,甚至還談了專利的事,她也挺高興。可我問到她車禍時,她就有點急了,一開始說這事跟她沒關係,可等我拿出她給陳慧蘭和王大力的匯款憑證時,她就發瘋了,說就是跟她有些關係,能怎麽著,已經過去那麽多年了。我當然也很生氣,她動手打我的時候,我就按住她的手,她一掙紮,就卡在她脖子上了。我沒想掐死她,天地良心,隻是卡了一下她的脖子,她就癱到地上了,再也沒醒過來。”
說著,張雨齊還掉了淚,他有些哽咽地說:“我真的沒想殺她,幾次動手,都是最後下不了手,沒想到這次真的沒想動手,卻不小心殺死了她。”
“你明明知道哮喘病人喘息困難,你還去卡她的脖子,這不就是直接要她的命嗎?竟然還說自己不是故意的,這不是故意的是什麽?”倪可欣聽張雨齊這樣說,愈加生氣。
“已然這樣了,罵他也沒有用,咱們還得想個萬全之策,替他遮掩過去呀。”劉一玻看倪可欣一直氣鼓鼓地,就勸慰道。
“董事長去世,我很難過。雖然她總罵我,因為王叔叔的事,我也怨恨過他,但我心裏特別難受,現在心裏很亂。張雨齊,對不起,我幫不上你什麽忙。我隻能保證守口如瓶,這事你們就當我不知道。行嗎?”倪可欣斬釘截鐵地說。
張雨齊沒有說話,他抓著自己的頭發,一副痛苦的神情,這讓倪可欣很心疼。但做人是要有原則的,倪可欣不忍看張雨齊痛苦的模樣,她眼裏含著淚,硬起心腸,把頭轉過去,看著車窗。
劉一玻看張雨齊沒說話,就直接說道:“你做人仗義,我們都清楚,你不說我們也知道你肯定不會對別人說這事,但你是董事長助理,現在,隻有你能救張雨齊。”
“我?我怎麽救他?”倪可欣納悶地問道。
“你對公司說,董事長病重,需要到山裏空氣好點的地方休養一段時間,你去陪幾天。公司的事讓老劉先管著……”這也是張雨齊和劉一玻在電話裏提前商量好的,劉一玻堅持把倪可欣拉進來,也就這個意思。
但劉一玻的話還沒說完,倪可欣就表示了反對,她說:“這不行,將來怎麽辦?我不能一直陪下去吧,我怎麽回來呀?公司的事,董事長不在,自然是老板負責,何必由我假傳這道聖旨呢。”
“這樣行嗎?”張雨齊說,“公司那邊我去說,你這幾天先不去上班了,我就說你陪董事長休養去了,過個三五天,你再回來上班,就說她那邊用不到你了。這樣行不行?不用你說謊,你隻是這幾天在家待著,別出門就行。”張雨齊可憐巴巴地看著倪可欣,看得倪可欣心軟下來,勉強說:“那就這樣說吧。”
過了一會兒,倪可欣又說:“不行呀,公司肯定會有很多人給董事長打電話,她那麽忙,別人找她怎麽辦?”倪可欣考慮的是對的,永惠集團的董事長突然聯係不上了,那電話不打爆才怪呢。
看張雨齊又耷拉了腦袋,劉一玻說:“她不是哮喘嗎?張雨齊你就跟公司人說,她說不了話,需要靜養,讓公司的人不要去打擾她。”
“要是找不到她,不都得找我嗎?我怎麽說呀?”倪可欣還是不放心。
“唉。”劉一玻歎口氣說,“電話你可以不接呀,有急事讓他們發短信,你在陪病人,誰不理解呀?又沒人監控你,正好在家休息幾天。”
倪可欣還想說點啥,話到了嘴邊,又咽回去了,她沒再說話。
一提到監控,張雨齊突然臉色蒼白起來,他張了張嘴,似乎有話要說,看了看兩個人,猶豫了一下,最後還是說了:“壞事了,我犯了一個巨大的錯誤。”
兩人都一驚,倪可欣說:“你又怎麽了?你要把我們嚇死呀?”
劉一玻看張雨齊欲言又止的樣子,也著急地說:“怎麽了?哪裏不妥嗎?”
張雨齊看了一下手表,咬咬牙,一副豁出去的樣子,說:“快,回我家,監控還開著呢,得趕緊收起來刪掉,可能把所有東西都錄下來了。快,晚了曹姐就該來了。”
“我的天,你怎麽不早說啊?你這不是給人留證據嗎?”劉一玻說著,立即掉轉車頭,汽車飛一樣地奔向張家。
但還是晚了一步。
張詠琳是被掐死的,也沒有血跡,張雨齊出門前,已經把所有爭鬥的痕跡處理過了,家裏看上去與平時無異,隻是裝監控視頻的硬盤卻不見了。
三個人麵麵相覷。
“報案吧,我們去自首吧。要是被人發現了,罪過就更大了。”倪可欣先說話了。
“你再想想,張雨齊,你肯定開了監控了嗎?”劉一玻問。
“我肯定開了,你讓我收集證據,我專門去開的監控,書房、客廳、餐廳的我都開了。”張雨齊很肯定地說。
“那你當時檢查沒檢查監控器的硬盤是不是在裏麵?”劉一玻像個老偵探一樣,對著監控器的主機看了又看。
“這個……”張雨齊猶豫了,他確實當時沒有檢查。
“你再好好回想回想,現在保姆還沒到,估計她的可能性不大,那會不會有人進來把監控的硬盤偷走了?”劉一玻皺著眉頭,問。
“不會呀,誰會來偷這個硬盤呀?對別人也沒用呀?”張雨齊納悶地說。
“要是小偷,他幹嗎不偷其他東西呀?再說,小偷怎麽進來的?大門不是鎖著的嗎?你當時是不是沒放硬盤呀?”倪可欣也說。
“不會吧。”張雨齊有點蒙了,也含糊起來,“我確實沒注意監控器裏麵有沒有硬盤,我以為家裏安了監控,怎麽可能沒有硬盤呢?至於大門,我也不記得是不是關了?當時確實是慌了神了。”
“但願吧,應該沒那麽巧,半夜裏來個人就單單把硬盤偷走了,他偷硬盤有什麽用?”劉一玻安慰張雨齊說。
“唉。”張雨齊長歎一聲,慚愧地說,“瞧我辦的這些事,把你倆都牽扯進來,搞得筋疲力盡的。”
“筋疲力盡?”倪可欣冷冷地笑了一下,“要是筋疲力盡就能讓我們安安全全地,天天筋疲力盡我都沒怨言,我們隻能自求多福吧,這可不是鬧著玩的。”
“行了,我們三個人現在都脫不了幹係,也別埋怨他了,我想他也不願意出這事。行了,張雨齊,你先睡會兒,一會兒保姆就該來了,想想明天怎麽跟公司說。我去送倪可欣。這幾天咱們三個盡可能別聯係。”劉一玻倒是很沉得住氣。
看著兩個人離開,張雨齊一頭紮在**,他的神經已經接近崩潰了。
順利交接後的另一隻靴子
按照三個人製訂的計劃,張雨齊把家裏事處理了一下,就上班去找劉學恭。
家裏其實也沒有什麽可處理的,曹姐聽說張詠琳去山裏休養了,隻嘟囔了一句:“你說本來就病怏怏的,出門也不多帶幾件衣服。”
張詠琳本來身體不好,她前天已經跟公司打過招呼,說休息幾天。張雨齊跟劉學恭報告說昨天把姑媽送到山裏靜養,可能一時半會都回不來時,也順便替倪可欣請了假,說她在那邊陪幾天再回來。劉學恭倒沒有特別驚訝,連何德軍和陳平也都認為張詠琳最近太操勞,哮喘又是她的老毛病,犯過好幾回了,是需要靜養一段時間。隻是公司正是要緊關頭,這個時候董事長病倒,可真是讓人著急。
張雨齊也不能跟何德軍和陳平再隱瞞自己的身份了,他向兩個叔叔道了歉,說姑媽想讓他鍛煉鍛煉,就沒有聲張,不是故意在兩位叔叔麵前隱瞞了身份。
兩個人都哈哈大笑,何德軍還對老劉說:“我說什麽來著?這小子一出現我就說這是不是永琛大哥那個兒子呀,估計了一下年齡,也差不多嘛。對不對老劉,我是不是說過這話?”
劉學恭笑了笑,說:“這應該是詠琳的鬼主意,磨煉磨煉他唄,行了,一會兒跟我們去開個會,跟公司的高管都認識一下,見個麵。”
小道消息的傳播比細菌都快,張雨齊從三十樓下來的時候,幾乎全公司都知道了二十九樓那個憂鬱帥氣的實習生原來是老董事長的兒子,張家的唯一繼承人。
難怪劉一璃整天像個跟屁蟲似的跟人家混呢,原來早知道他是誰呀,老板這是一舉兩得呀。每個公司都會有些喜歡搬弄是非的人。
胖劉看到張雨齊,有些不好意思,說:“真沒想到,你竟……嘿嘿,”她笑了笑,扭捏地說,“以前有怠慢您的地方,多擔待呀。”
張雨齊衝胖劉笑了笑,說:“這不外道了嗎?你還是我師傅呢,永遠是我愛戴的劉姐呀。”說得胖劉臉都紅了。
二十九樓的其他人也過來與張雨齊打招呼,剛說了沒幾句,就接到通知,讓張雨齊到三十樓開會。
集團的董事和高管坐了滿滿一會議室,看見張雨齊進來,劉學恭衝他招招手,讓他坐在自己邊上。
張雨齊的事公司裏已經在傳了,會議室的人有認識他的,也有不認識的,但劉學恭讓張雨齊坐在了張詠琳平時坐的位置,不少人心裏就明白了,也有一頭霧水的,不免交頭接耳起來。
會議是由劉學恭主持的。公司的高層會多數情況下也都是劉學恭主持。
劉學恭先給大家通報了張詠琳董事長由於生病,需要靜養一段時間,希望大家工作要一如既往,不要有任何鬆懈。說著,他拿出了一個信封,從裏麵抽出一張紙來,說:“這是臨時召集的會,會前也與何總、陳總交換了意見。”他說著,衝何德軍、陳平看了看,兩個人也都點點頭,顯見三個人提前商量過了。
見兩個人都沒有異議,劉學恭接著說:“詠琳董事長生病,雖然前天她就請了假,說休息一下,也沒想到這次還到山裏去靜養,看來一時上不了班。這也算是突發事件,大家也知道,她哮喘這個病呢,也有時日了。上次她犯病時,就寫了個東西,當時老何、老陳都在場,現在,既然這個情況事發突然,看來就需要用到這個應急措施了。”劉學恭抬起臉,用眼睛環顧了一下所有支起耳朵的人,然後喝了口水,清了清嗓子,一字一頓念道:
董事會:
我如因病或其他突**況無法履行職責時,可由張永琛之子張雨齊代我行使職權並承繼張永琛及我在永惠集團所擁有的所有權益。
特此
---張詠琳
落款時間卻是幾個月之前的。
永惠集團一直是純私人企業,股權分屬張永琛和張詠琳,連劉學恭都不持有股份,所以,股權結構比較簡單。大家心裏也很清楚,張詠琳指定張雨齊承繼她和張永琛的股權,那就預示著,這個年紀輕輕的人,將成為這個幾十億資產家族企業的所有者。
劉學恭念完張詠琳的這個字條,所有人都沒有說話。大家麵麵相覷半天,不知道誰帶頭鼓了一下掌,劉學恭覺得這個時候鼓掌其實並不是很妥當,但既然掌聲已經響起來,他也隻好跟著拍了幾下。
掌聲稀稀疏疏停下後,大家的眼睛都自然看向張雨齊。這個時候,張雨齊是需要站起來講幾句的,或慷慨激昂,或謙衝自牧,至少也要表示一下對大家多年奉獻公司的感謝、對公司未來的信心。劉學恭也是一臉慈愛地看著張雨齊,眼光裏有鼓勵,也有期望。
眾目睽睽中,張雨齊還是站了起來。
張雨齊站得其實蠻勉強的。
姑媽的這個字條實在大出他的意外,他內心五味雜陳、百感交集。
幾次與姑媽溝通、談判甚至央求,核心焦點不就是永惠的所有權嗎?他不是也答應隻要姑媽把永惠交給他,他保證不再提車禍事,而且照顧姑媽頤養天年。
可姑媽不光冷冷地拒絕了,而且根本不容張雨齊爭辯,還動了手,把他的腦袋打了個大包,讓劉一璃心疼不止。
可是,那個時候,她已經寫好了這個字條。
他實在想不明白,姑媽為什麽寧可與他翻臉,也不向他透露半分。
早知道有這樣的一個字條,他又何必對姑媽苦苦相逼?
張雨齊是淡泊名利、超凡脫俗的,至少劉一璃是這樣認為的。
張雨齊也常把“莫言名與利,名利是深仇”“草色人心相與閑,是非名利有無間”掛在嘴邊,並以清高散淡自詡。
對這些劉一玻並不以為然,他認為追逐名利是人的本性,陶淵明號稱不為五鬥米折腰,要是十鬥呢?一百鬥呢?說不定他已經匍匐在地了。
沒有人能抵抗得住利益的**,一些人能在名利前保持淡定,那是他有更大的期許,利益大到超出他的期許,沒有不迷失的人。
劉一玻的話對張雨齊還是有很大觸動的,他確實也想過,如果姑媽真的把永惠交給他,他會原諒姑媽,對車禍的事情既往不咎的。
三個人熱烈討論的時候,倪可欣總是用手托著下巴,抿著嘴笑著聽,她對於這樣的討論從來都不置一詞。
張詠琳寫的字條就放在張雨齊眼前的桌子上,字寫得靈動瀟灑、雄勁有力,一如姑媽的為人。看著字條,張雨齊的內心瞬間就崩潰了,淚水奪眶而出,他甚至不能止住自己的悲聲,在眾目睽睽之下放聲大哭,一句話也說不出來。
劉學恭看了看何德軍,何德軍搖了搖頭,又看了看陳平,陳平依然一臉鐵青,麵無表情。看張雨齊竟然在這樣的場合下不顧形象地涕泗橫流,劉學恭的眼神就像看到了魯迅筆下的阿Q。
“散會吧。”劉學恭在張雨齊的嗚咽和悲戚中把手裏的杯子往桌子上蹾了幾下,淡淡地說。
雖然暫時坐到了張詠琳的辦公室裏,張雨齊的內心卻是無比茫然和空虛。
這樣的結果是他想要的嗎?
在永惠,坐在豪華的皮質靠背椅上,張雨齊感覺到的卻是難以言說的孤獨和寂寞。他不知道該找誰傾訴,甚至,他不知道能向誰傾訴。
倪可欣“送”姑媽去了山裏,不能拋頭露麵,至少,在現階段,她不能出現。
劉一璃已經正式差不多結束了在永惠的實習,從他接手永惠後,他就再也沒有看到過劉一璃。他認識的人,都或有心或無意地向他道賀。隻有劉一璃,仿佛蒸發了一樣,再也沒有在二十九樓晃**過。
再說了,他現在內心裏的糾結和苦悶又怎麽可能向劉一璃訴說呢。
能找的,隻有劉一玻了。劉一玻在電話裏冷靜地勸他這幾天最好不要見麵,天大的事情也要等過上一段時間再說。
劉一玻的勸誡是理智的也是妥當的,這個張雨齊也懂得,可一個人坐在空****的房間裏,張雨齊覺得四周都是眼睛,把他的內心,把他的每個汗毛孔都看穿了;每個角落裏又似乎長著無數嘴巴,在大口地喘著粗氣,把房間裏的空氣都喘得稀薄起來,他在無數張嘴巴的喘息裏一點點窒息。
他隻有逃離,隻能逃離。
可往哪裏逃呢?
家更讓他惶恐和不安。保姆曹姐不停地問東問西,這讓他心煩氣躁,他不敢與她交流,似乎她的眼神就像外科醫生的手術刀,隨時都能把人肚皮劃開。躲進自己的小屋裏,他什麽也看不進去,曹姐在廚房裏的一聲咳嗽都讓他心驚肉跳。
他的神經已經繃得像要斷了的弦,似乎不需要人撩撥,隻需吹口氣,就會一觸即潰、瓦解冰消。
他不知道自己是怎樣又跑到了那個熟悉的酒吧,鬼使神差吧。酒上來了,張雨齊雖然極力想把自己灌醉,卻端起杯子,不敢喝。他怕酒後吐真言,他怕暴露自己的秘密。
無所畏懼地把自己灌醉,也是一種幸福。可惜,他現在沒有權力享受這種幸福了。
張雨齊的內心裏充滿了悲哀。
但張雨齊還是把自己灌醉了。
他沒有想到,悲痛埋在心底,也會發酵成酒,而且比口裏的酒更能醉人。當一瓶酒隻喝到一半時,他就已經難以自持,眼睛迷離,精神恍惚了。
與張雨齊一樣神情恍惚的,還有倪可欣。
倪可欣一整天都處於失魂落魄顛三倒四之中,她始終認為自己隻是在做噩夢。所以,她就一直躺在沙發上,昏昏沉沉地躺著,不吃也不喝,即使嗓子已經幹得冒煙,即使已經是深夜,她連燈都沒有開,就一直大瞪著眼睛,一動也不想動。
門被輕輕敲了幾下,她沒有說話,雖然,她還沒有覺得天就塌了,但她不願相信這冷酷的現實,張雨齊在用酒麻痹自己的時候,她正在無法訴說的惆悵裏暗自悲戚。
有人用鑰匙輕輕開了門。她知道是誰,就說了句“不要開燈。”
她不想麵對他,不僅僅是因為現在的她神情委頓、蓬頭垢麵。
黑暗裏,她知道來人摸著黑,走到她躺著的地方,伸手摸了摸她的腦門,說:“沒生病吧?要不要吃點東西?”
倪可欣搖了搖頭,她忘記了在黑暗裏,他是看不到她搖頭的。但她知道,他來,不是僅僅因為她生沒生病,吃沒吃飯。
所以,搖頭,對於他看得到看不到,並不是很重要。問候,或許隻是一道程序。
她猜對了。
“這麽說,這是真的咯?”他坐下來,坐在她躺著的沙發邊上。
她沒說話,她一時不想說話,她確實也不知道該說什麽。
過去,她總是期盼著他的到來,盼得望眼欲穿,可今天,她卻惱恨起他打攪了她的孤獨和安寧。
她愛他,他是知道的。她願意為他奉獻一切,這他也是知道的。所以,在任何場合,隻要他不說破挑明,她就聽從他的,默默地愛著他。
她願意為愛奉獻一切,也包括良知嗎?
可是,良知能奉獻嗎?
這一整天,她一直在糾結著。
“劉一玻跟我說了,我還不敢確信。他看上去可不像能做出這種事的人哪。”來人說,像是自言自語,又像是在問她。
她雖然閉著眼,也知道他在黑暗裏,正盯著她看呢。
她感覺到了他用手輕輕撩起她的劉海,她沒有掙紮,也沒有動,任憑他的手在她臉上遊走。
“你是親眼看到了的,對吧?”在黑暗裏,他吻了吻她的額頭,觸到了她眼角的淚水,也感覺到了她身體的戰栗。
“不用害怕,一切有我呢。”他拍了拍她的臉蛋,跟往日一樣信心滿滿地說。
“這兩天你就按照他們說的,扮演好你的角色,不要出門,也不要和任何人聯係,你看吧,永惠一定會亂的,亂才有機會。”他接著說。
“可是,人命關天哪。”她歎息一聲,說。
“那是他們的事,我隻負責保證你不會有事。”他說,“紙終究是包不住火的,但火燒起來也需要時間。時間差,對我們很重要,明白嗎?我要讓你的夢想盡早實現。”
“夢想?夢想。”她在心裏悲愴地嘀咕,“我夢想著救助那些上不起學的孩子,難道就要依賴這樣不光彩的手段?崇高和卑鄙的界限又是什麽呢?”
他沒有注意到她內心的掙紮,甚至,這些可能也不是他當下要關注的。他是要做大事的人,“大禮不辭小讓”,她是會理解的。
黑暗裏,他握著她的手,沒有再說話。
他隻是坐了一會兒,就離開了。
過去他離開的時候,她都會拽著他的手,拽著他的衣服,雖不說話,內心裏卻是不舍,他也會扭過頭,溫柔地勸慰。
他在黑暗裏站起身,摸索著出門,動作還是輕輕地,一如他對她的感情。
她沒有再黏糊他,裝作睡著了的樣子。門輕輕關上的時候,大顆的淚珠卻溢出了她的眼窩。
張雨齊從宿醉中醒來時,天色已經大亮了。
他聽到了曹姐在廚房忙活的聲音。
嘴裏又苦又臭,他知道昨晚肯定又喝多了。他能回想起如何去酒吧,如何喝的酒,但怎樣回的家,他卻一點兒也想不起來了。
他又喝斷片了,這對他來說也是常事。他晃了晃腦袋,似乎是想讓自己清醒一下,但突然想到姑媽,他驚出一身冷汗。
這個時候,怎麽能喝多呢。這要是酒後吐了真言,那不是前功盡棄了嗎?
想到這裏,他骨碌一下坐起來。“天哪,我怎麽能這麽糊塗呢。”他恨恨地對自己說。
張雨齊站起身,腳還沒有放進拖鞋裏,就看到房間裏的異樣。桌子上放了一杯水,清水,水杯下麵,是一個信封,白色的信封。
“誰來過?”張雨齊腦子“嗡”的一下。
他完全不記得昨晚酒後的情況了。
水是一杯清水。
肯定不是自己倒的,張雨齊沒有這個習慣。口渴了,他自然會把水喝下去,不會把水倒好放在桌子上。
應該不會是曹姐倒的,他如果在家裏,曹姐肯定不會進他的房間。他回國這麽久了,曹姐從來沒有在他在場時進過房間。
他端起水,又放下了,他沒有喝。
他很狐疑地拿起信封。這是一個白色的信封,上麵一個字都沒有。
他打開信封,竟然是一張打印的字條躍然入目:
硬盤在我手裏,在協議上簽字,還你,不簽字,交出去。
這樣沒頭沒腦的祈使句,對於張雨齊來說無異於晴天霹靂。
他覺得背後不僅有雙惡狠狠的盯著他的眼睛,而且感覺刺骨的涼氣一股接著一股襲來,他的手禁不住哆嗦起來。
協議內容簡明扼要,但卻是致命的。協議要他以一元人民幣的價格將所持有的永惠集團的股權轉讓給受讓人。
但受讓人處卻空白著。
張雨齊拿著這幾張紙,簡直呆若木雞,連字條後麵寫著的“兩天內將簽好字的協議放在大門口的地墊下麵”這行小字他都沒注意到。
他雖然抱有僥幸,也覺得監控硬盤可能真的沒有裝進去或者有問題姑媽安排去修了。他知道這也可能隻是麻醉自己,這隻靴子最終可能會落地。他沒有想到,靴子這麽快就落地了,而且,結結實實把地麵砸了個大坑。
讓自己變為一無所有的“坑”。
這是誰幹的呢?
張雨齊看到桌子上的清水時,腦子裏隻閃現了兩個人,一是倪可欣,一是劉一璃。
但他馬上把倪可欣排除了。以他對倪可欣的了解,她現在應該正在痛苦裏掙紮。
張雨齊猜得不錯,倪可欣確實是掙紮輾轉了一夜。她一直躺在沙發上,眼睛空洞地盯著天花板,即使睡著了,做的都是噩夢,她夢到董事長滿臉是水地從湖裏露出頭來,呼喊她救命。
沙發邊上的茶幾上,是她昨晚喝剩的半瓶酒。她想把自己灌醉,讓自己暫時忘卻這內心掙紮的痛苦,可酒到了肚子裏,卻平息不了她的焦慮、恐懼和不安。
她的良心在劇烈作痛,痛得她內心都要崩潰了。
隻可能是劉一璃了!
張雨齊的記憶完全斷片了。過去他喝多酒,被劉一璃拖回來,總會有些隱隱約約的印象。可昨晚,他連一丁點兒蛛絲馬跡的印象都沒有。
他剛才是隻穿著**睡的。如果是倪可欣或者是別人,應該不會幫他把衣服脫光,隻可能是劉一璃,上次,她不也是把他扒光扔到**的嗎?
可是,這協議又是怎麽回兒事呢?劉一璃,是斷然不會做這樣的事的呀。
難道,會是曹姐?想到這裏,張雨齊的瞳孔都瞬間變大了,冷汗又一次襲滿全身。
張雨齊沒有辦法再遵守和劉一玻暫時不見麵的約定。他沒有洗漱,就給劉一玻打了電話。電話裏,他不敢多說話,隻希望與他盡快見麵。
“十萬火急!”張雨齊在電話裏最後說。他確實有些坐不住了。這層出不窮的意外事件和接二連三的打擊,讓這個二十幾歲的毛頭小夥兒現在真的是“毛”了頭。
劉一玻來得很快。張雨齊都能感覺得到,他一定是一放下手機就飛奔而來的。
這個發小對他算得上兩肋插刀了,之前他心裏還隱隱懷疑過因為殺死姑媽的事,劉一玻在刻意疏遠他,現在看來都是自己疑神疑鬼,張雨齊感動的同時也隱隱有些慚愧。
張雨齊洗漱完,早飯剛吃了一半就聽到了門口汽車急刹車的聲音,他估計是劉一玻到了,開了門,果然就是。
曹姐還在問劉一玻要不要吃點東西時,張雨齊已經拉了劉一玻進了他的房間,惹到曹姐在背後嘟囔:“這兩個孩子,有什麽火急火燎的事,大清早飯都不好好吃。”
劉一玻接過張雨齊遞過來的字條和協議,他看得非常仔細,恨不得從字裏行間找到寫字條的人。
張雨齊忍不住問道:“怎麽樣?看出什麽眉目了?”
劉一玻放下字條和協議,搖搖頭,說:“隻能說這個協議草擬的還挺專業,隻要簽字後就該生法律效力,其他的一時看不出來。”
結論其實是預料之中的。
“這是在哪兒發現的?”劉一玻端起桌子上的那杯清水,一飲而盡,然後問道。
“就在你喝的那杯清水下麵壓著來著。”張雨齊苦笑道,然後把昨晚他去喝酒,搞不清楚誰把他送回來的,早晨起來就發現了這個信封的事原原本本說了一遍,說得劉一玻眉頭都鎖出了一個大疙瘩。
“這個時候你怎麽能去喝酒呢?喝酒會誤事的,你不懂啊?”他訓斥張雨齊。
張雨齊也很慚愧,他低下頭,說:“咱倆不能多見麵,倪可欣也不能聯係,我心理壓力已經到了快要崩潰的地步了。你知道,晚上,我一個人在家裏,腦子裏總是在翻來覆去地呈現那個畫麵。我害怕、不安、難過,我能怎麽辦呀?”
“咬著牙也要挺過這幾天,等一切風平浪靜了呀。你想想,這是多大的罪過,你怎麽能這樣不謹慎?”他埋怨道。
“我知道了,肯定不會再去了。”張雨齊認錯道,他知道,劉一玻對他的批評是對的,而且是為他好。
“你覺得這字條有可能是誰寫的呢?腦子裏有輪廓嗎?”劉一玻緩和一下臉上的神情,問張雨齊道。
“沒有。”張雨齊老老實實地說,“昨天我是先回的家,因為在家待不住,就跑到了常去的那家酒吧。我知道不能喝多,所以,酒隻要了平時量的一半。喝酒期間,我沒與任何人聯係,也沒有人來打擾。按照道理,昨天那點酒不至於讓我喝醉,但昨晚我不僅喝多了,而且斷片了。”
“你覺得酒會不會有問題?還是酒吧裏的人有問題?”劉一玻像個偵探,細致地詢問。
“我並不認為酒吧和酒有什麽問題,人心情不好,就容易醉酒,這種狀況以前也出現過。但肯定是有人把我送了回來,我隻是失憶了,那段時間發生的事一點兒也想不起來。”張雨齊回答說。
“那你的意思是送你回來的人放了這個信封?”劉一玻判斷道。
“還不能這麽判斷。也許就是送我回來的人放的,也許是之後有人放的,但至少有一點可以肯定,這個信封肯定不會出現在我喝酒回家之前。”張雨齊肯定地說。
“噢?有意思,你的推理邏輯是什麽?”劉一玻覺得張雨齊說得很在理,禁不住饒有興趣地問。
“你想呀,”張雨齊說,“送我回來的人,肯定是怕我酒後口渴,倒了一杯水放在了桌上,如果信封不是這個人放的,為什麽桌子那麽大,非要把水杯放在信封上呢?信封放在水杯下,應該有兩層意思,一是醒目,我端水杯就能看到信封,一是用水杯壓住信封,怕被風吹到地上。”
“有道理。”劉一玻很認同張雨齊的看法,他說,“那送你回來的人嫌疑就很大了,對不對?”
“應該是,但也極有可能不是。”張雨齊仿佛一下子長大了很多。他點上一根煙,不緊不慢地說,“送我回來的,隻可能是三個人。酒吧裏那個小劉,他知道我是誰,家在哪裏,但他即使送我回家也不會給我倒杯水,對吧,他甚至不知道我家的水放在哪裏。要麽是倪可欣,但倪可欣即使給我倒了水,也不會幫我把衣服脫了,我早晨醒來時,隻穿了短褲,更何況,倪可欣根本不太可能出門,她又如何會知道我在酒吧?可能性最大的隻有劉一璃,隻有她,不僅會為我倒水,而且一定會把我的衣服脫掉,放進洗衣機裏,剛才我看了,昨晚我換下來的衣服確實是在洗衣機裏。”
“小不點昨天晚上回家確實比較晚,可是她……”因為涉及自己的妹妹,劉一玻不免有些吞吞吐吐。
“我不認為她會幹這事。”張雨齊依然很肯定地說,“我們幾個人,真正能做到視金錢為糞土的可能隻有她,這一點我心裏很清楚。我也想過,是不是她惡作劇。但看這個字條的口氣,又不像是惡作劇。昨晚極有可能是她把我弄回家的,但寫這個字條的一定另有其人。”
“另有其人?”劉一玻心頭一凜,眉頭緊鎖道,“你的意思說,還有其他人?”
張雨齊豎起一根手指,擋住嘴巴,跟劉一玻做了個小聲說話的暗示,壓低了聲音說:“你想,如果不是劉一璃,昨晚到現在,能進入我房間的,隻能是誰?”
劉一玻恍然大悟,他瞪大了眼睛,說:“你的意思是……”他用手指衝廚房的方向指了指。
張雨齊點點頭,壓低了聲音說:“我其實也很疑慮,她在這裏已經做了幾年了,家裏的鑰匙她都有,應該說肯定是值得信任的,而且,這樣的協議,她能起草得出來嗎?可如果不是她,又能是誰呢?誰能進得來我家,進得來我的房間呀?”
“是呀,外人怎麽能進的來呀?還能把信封神不知鬼不覺地放進你房間裏,壓在水杯底下?你這一說,還真是有道理。真是知人知麵不知心呀。”劉一玻也壓低聲音說,“每個人都有可能禁不住利益的**,主要還是看利益有多大?這你要特別小心了,家裏藏著個定時炸彈。這協議起草得雖然簡單,但很專業,這說明她背後可能有高人指點,你更應該提防。”
“是呀,我也想過,如果是她。”張雨齊往外指指,接著說,“直接讓把協議留到桌子上或者家裏任何地方不都行了,能進得來自然也能取得走呀?偏偏要讓我放在門外的地墊下麵,這說明什麽?”
“撇清自己。”劉一玻接著張雨齊的話說,“如果放到家裏,你一定會想到可能是她,別人進不來呀,要是放到門外,那就不一樣了,任何人都有可能取走。這是典型的轉移視線呀。”
“那下一步怎麽辦?這個協議要是不理會,會不會她真的拿著了證據,那可就徹底完蛋了。”張雨齊不安地說道。他的神情裏有些驚慌,現在,他也隻能求助於劉一玻了。
作為從小一起長大的朋友,劉一玻確實肝膽相照,而且在關鍵時候,他做事也從不含糊。
父母早逝,姑媽又沒了,張雨齊還有誰可信賴、可依靠?劉一玻雖然感到責任重大,但看著張雨齊眼巴巴求助的眼神,他猛抽了幾口煙,說:“不要著急,先觀察著。你不要露出半點懷疑她的神情,也要看她是否有反常或者露馬腳的地方。實在不行了,再簽字。財產畢竟是身外物,去了還能再來。先保證自身安全不出事再說。”
張雨齊點點頭,說:“我也是這樣想的。不是離她最後要求的日子還有兩天嗎?今天我就先不管它,明天再說了。大不了就簽字唄,簽了字難道她真就能把永惠拿走?”
劉一玻笑了,說:“股權可不是幾張鈔票,誰撿走就是誰的,持有股權早晚也會被知道是誰幹的。實在不行你就簽,看誰來取走,那她和她背後的人不就暴露出來了嗎?”
張雨齊一出門就看到了候在門口接他的車,進公司大門時還享受了保安“啪”的一個敬禮,如果這還讓他有些新鮮感和做老總的虛榮感的話,那麽接下來一天的工作則讓他焦躁鬱悶、痛苦不堪。匯報的、簽字的、請示的,人來人往,就像走馬燈。每個人都好像急不可耐,每件事都似乎刻不容緩。張雨齊連上廁所的工夫都騰不出來,他很納悶,姑媽是怎樣分配時間的?公司怎麽會有這麽多事務性的工作?
劉一玻一再叮囑張雨齊晚上別再去酒吧喝酒了。其實劉一玻不叮囑,張雨齊也沒空去了。他從快埋到脖梗的一大堆文件裏掙脫出來的時候,已經晚上十一點多了。門外二十九樓裏的燈還亮著,雨齊揉揉眼睛,站起身,開了門,看見胖劉正坐在自己工位上打哈欠,看見張雨齊出來,忙站起來。
“劉姐,你怎麽還不回家?這都幾點了?你吃過飯沒有?”張雨齊詫異地問道。
“吃了餅幹了。這不,倪總助不在,怕您臨時有事找人,他們就讓我留下等著您了。”胖劉低著頭說,她對張雨齊稱了“您”,稱得張雨齊極窘迫。她其實也不自在。
聽見說話聲,一直給姑媽開車、早晨專門去接張雨齊的王師傅也從旁邊轉了出來。
張雨齊大為歉疚,連忙說:“你們都在等我呀?哎呀,太抱歉了,早知道我把這些文件抱回家去看了,你看把你們都拖累到這麽晚。”
張雨齊的話說得很誠懇,也很實在。
胖劉更實在,她遲疑了一下,還是說了句:“那……張總,您還是在公司看吧,我們等您沒關係,公司任何文件都不能帶回家的。這……這是規定。”
張雨齊愣了一下,說:“我不知道,還是遵守規定,遵守規定好。”
王師傅站在不遠處,笑眯眯地看著兩個人對話,一句話也沒說。
張雨齊的身份司機王師傅早就知道,他曾經陪著他們去給雨齊的父母掃墓,也在車裏聽姑侄兩人說話,但不該他問的事一句也不問,可見是個不愛多嘴的人。
看到王師傅,張雨齊立即說:“王師傅,您辛苦一下送劉姐回家吧,她家遠,還有孩子,沒想到把你們都耽擱到這麽晚,我打個車回去就行,我也習慣了。”
“那可不行,那可不行,這是您的專車,我可不能坐,我坐地鐵就行。”胖劉連忙擺手。
王師傅看張雨齊不是在客套,就說:“一起吧,先送您到家,我再送劉工,也順路。”永惠是技術公司,工程師是公司的主要力量,對於沒有職務的人,大家也都習慣上稱張工、王工,以示尊重。
胖劉還要推托,張雨齊說:“劉姐,咱倆不是說過還跟過去一樣嘛。再說,你還是我師傅呢。快收拾東西吧,我關了燈,咱們就走。”
下了樓,上了車,張雨齊不自覺地看了公司一眼,看見好幾個樓層燈火還在通明,剛想張嘴,王師傅頭都沒回,說:“公司的技術部門在加班。”這讓張雨齊吃驚不已,他覺得王師傅確實是個不簡單的人,他竟然知道他準備要問什麽。
坐在車裏,胖劉顯得有點誠惶誠恐,她扭捏了一下,還是問了句:“董事長她身體還好吧?”
張雨齊知道胖劉是公司的小喇叭,什麽話到她嘴裏,很快就恨不得全世界都知道,再說,他也不知道該怎樣接這話,就“嗯”了一聲。
“哎,她人那麽好,肯定很快就會康複的。”胖劉又說了一句。
張雨齊覺得好笑,在胖劉眼睛裏,姑媽絕對不會是“那麽好”的人,他不想節外生枝,就又“嗯”了一句,幹脆閉上了眼睛。
張家離公司不是很遠,晚上也不堵車,沒幾分鍾,就到家門口了。他跟王師傅和胖劉揮了揮手,下了車。
已經是深夜了,大馬路上人都不多,張雨齊家居住的這片別墅群更顯得寂靜,昏黃的路燈把他的影子投射在地上,像剪不斷的尾巴,放不下的包袱。
張雨齊站在大門口,默默地抽了一根煙,才像鼓足了勇氣似的,開了門。
家裏一切照舊,曹姐把家收拾得很幹淨,院子裏花也澆了水,開得似乎比白天更嬌豔了。
張雨齊特別害怕再看到個白信封。他絕對相信這信封肯定不是劉一璃放的。雖然他更希望與倪可欣在一起,也一直試圖逃避劉一璃的感情,但他絕對是信任劉一璃的。
想到劉一璃為調和他與姑媽的矛盾而煞費苦心的樣子,他搖搖頭。
今天忙得竟然沒有顧上跟劉一璃打個電話,問問昨晚是不是她把他送回來的。
都洗漱完上了床了,張雨齊才想起來,他還沒有吃晚飯。
這一天忙碌,他竟忘了餓,但一想到餓,肚子就咕嚕起來。張雨齊本想起來再找點吃的,一想到劉一玻告誡他要提防曹姐的話,就不由得倒吸了口涼氣。一天的緊張和忙碌,把他累得夠嗆,疲乏至極,雖然躺在**,肚子還咕嚕著,張雨齊還是迷迷糊糊地睡著了。
一覺醒來的時候,曹姐已經把早飯做好了,吃還是不吃,張雨齊還是猶豫了一會兒的。
“現在,她肯定不能把我藥死,藥死了我怎麽簽字呀?”張雨齊想到了這一層,心就放寬了。他確實餓了,飯一上桌,就雙手並用狼吞虎咽起來,曹姐坐在餐桌邊上,笑眯眯地看他風卷殘雲,張雨齊也用眼睛的餘光觀察著曹姐,他覺得今天曹姐的笑有點意味深長。
“平時,她也不會坐在桌邊盯著我吃飯呀,這挺反常的呀,難道是即將大功告成的節奏?”張雨齊邊吃邊這樣想。
臨出門時,張雨齊還故意試探了一下曹姐,他站在院子裏,對曹姐說:“您過會兒把門口的地墊清理清理,說不定會有人往下麵放東西呢。”
雖然曹姐是家裏請的保姆,張雨齊覺得她是跟父母姑媽平輩的人,所以對她一直用尊稱“您”。雖然曹姐包藏禍心蓄意勒索自己,這在張雨齊心裏是兩碼事。張雨齊喜歡把事兒分得清楚。姑媽對自己有撫養之恩,但她是殺死父母的凶手,他絕不會因為姑媽有恩於自己就不為父母報仇了。姑媽的恩是恩,仇是仇,這是兩檔子事。
曹姐聽到張雨齊的吩咐,就說了一個字:“行。”這就更加讓張雨齊起了疑。
按照正常的邏輯,曹姐應該說:“誰會往門口的地墊下麵放東西呀?”可她說的是“行”,那不恰恰說明她知道肯定有人會往地墊下麵放東西嗎?坐在車裏,張雨齊心裏還在一直盤算著這事。
一坐進辦公室,各種忙碌就迎麵撲來,張雨齊真後悔當初沒有好好學習統籌學,這一天手忙腳亂的,真狼狽。
即使忙得焦頭爛額,張雨齊還是抽空給劉一璃撥了個電話,人家把他死豬一樣拖回家,他還沒有說聲謝謝。再說了,自從他坐進了姑媽的辦公室,劉一璃不僅沒露過麵,電話也沒有打一個,這讓他覺得很不適應。
可劉一璃的電話竟然是關機!
這個離了手機活不下去的人竟然關機了,張雨齊覺得很奇怪。
下午再打,還是關機,這讓張雨齊擔心起來,劉一璃不會出點什麽事吧。他猶豫了半天,還是給劉一玻打了電話,結果,劉一玻那邊也沒人接,張雨齊有些心緒不寧了。
快下班時,劉學恭派人通知他,說良元公司派了全權代表第二天一早來公司談判,希望他也參加。
良元公司的合作對於永惠來講是件大事,畢竟關係到集團的未來布局,他想了想,覺得還是要多聽聽劉學恭的意見,正好他也可以到劉學恭那裏打聽一下劉一璃的行蹤,她手機一直關機,這讓張雨齊覺得很反常。
為了表示對劉學恭的尊重,他請三十樓的秘書預約好了劉學恭的時間,還專門帶了紙和筆,一副恭謹的學生的模樣才上樓。
劉學恭對於劉一璃的行蹤也搞不清,他爽朗地笑道:“我還準備找你問她跑哪裏去了呢?她啥事會跟我商量呀?”
兩人說話間,何德軍從外麵打電話進來,也問與良元怎麽談,劉學恭豪邁地說:“我們兵來將擋,水來土掩,明天讓雨齊也參加談判,靈活掌握,見機行事。”
張雨齊回到家時,曹姐已經離開了。門口的地墊確實清理過。他下意識地拉開地墊看了看,底下當然沒有東西。有點草木皆兵了,張雨齊自己都笑了。
曹姐留了飯給他,他還沒吃幾口,劉一玻的電話就來了,說:“今天忙死了,剛看到你打過電話,又有什麽指示?”
張雨齊邊吃飯邊說:“我聯係不上劉一璃,她的電話一直打不通,沒事吧?”
那邊劉一玻似乎也正在吃東西,嗚嗚嘟嘟地說:“你看你夠賤吧。人家追著你,你嫌煩,不理你了,你還惦記。她沒事,跟同學出去玩去了。說心煩,不讓聯係她。”
“那就好。”張雨齊接著說,“基本上可以確定,家裏這人就是那個放信的。各種跡象都很反常,下一步怎麽辦?是不是要簽字?畢竟快到限定的時間了。”
劉一玻一時沒說話,看來他是在思考,過了一會兒,才說:“不行就簽吧,當下保證安全才是第一要緊的事。多注意觀察,最好是能將取信人的畫麵拍下,將來可以作為證據。”
張雨齊吃完飯,也沒有收拾。他有些生氣,覺得無論姑媽還是他對曹姐都不錯,曹姐卻在背後做這樣的事。
但現在卻無可奈何。
要讓東窗不事發,他也隻能接受這勒索或者要挾。
家裏的監控他已經修好了,其實也不用修,無非是再找一塊硬盤裝上去,但監控看不到大門口外,張雨齊隻好在地墊上綁了根細線,將細線的一頭悄悄牽引到自己房間的窗台外,這樣,如果有人動地墊,他從窗口就能看到。
把這一切做好後,張雨齊才把已簽好字的協議書放進原來那個信封裏,壓到地墊下麵。
這一晚上,張雨齊都沒有睡好,他不停地起來看窗台的牽引線,有時還光著身子跑到大門口,通過大門上的“貓眼”觀察。門外除了偶爾走過深夜流浪的貓外,一個活物都沒有看見。
早晨醒來,張雨齊都沒洗漱,就裝作抽煙的樣子,跑到大門外,掀起地墊一看,那個信封赫然還在。他有點狐疑地看了看正在做飯的曹姐,心裏想,還真沉得住氣呀。
因為要與良元公司的人談判,畢竟是商務場合,張雨齊洗漱完,吃了早飯,換了西裝。他已經悄悄地將那條細線收起來了,他不在家,有這樣的報警裝置也沒有用。
他其實是猶豫了半天的。已經過了約定的兩天了,這信封是繼續放著還是收起來?劉一玻說得對,當下安全才是最重要的。他裝作係鞋帶的樣子,又翻開地墊看了一眼,信封還在那裏,像一條被拋棄了的翻著白眼的死魚。
王師傅的車已經在門口了,張雨齊搖搖頭,也隻能先去公司了。
突如其來的各種變數
張雨齊怎麽也沒有想到,良元公司派出的全權代表竟然是律師王嘉慕。
王嘉慕依然風度翩翩、溫文爾雅,合體的西裝和健碩的體魄更顯襯出他神采飛揚、精明強幹。看見張雨齊進來,他立即笑容可掬地過來打招呼,一邊說著恭喜,一邊解釋道:“做律師的,為了賺錢,什麽都得幹哪。我這次是受了良元公司的委托,來與貴集團談合作。食人之祿,忠人之事,如果真在談判過程中說了不恰當的話,張總可要見諒呀。商場如戰場,陣上可以針鋒相對,陣下也不必失了和氣。過會兒要懇請張總手下留情呀。”
王嘉慕他們律所代理良元公司的法律業務張雨齊是知道的,劉一玻過去也提起過,但這樣的談判,良元公司竟然未派人,隻委托王嘉慕作為全權代表出現,這倒是完全出乎他的意料。
張雨齊不自覺地就順口問了一句:“這全權代表都能代表什麽呀?”
這話問得既沒水平,也頗為失禮,饒是王嘉慕頗有涵養,臉上還是有點掛不住,臉色不自覺地暗了下來。剛才在會議室裏正陪著王嘉慕說話的劉學恭連忙以長輩的口吻補了一句,說:“你看,年輕人就是年輕吧,讓王律師見笑了。這全權代表呀,就跟你在永惠的角色差不多,說話就算數,簽字就有法律效應。”
張雨齊也感覺到自己剛才話說得冒失,忙向王律師道歉。王嘉慕笑了笑,沒說話,臉上卻閃過一絲鄙夷的神情。
會談是在永惠集團三十樓的一間會議室裏,桌子上放有名簽。良元公司隻有王嘉慕一人,而永惠這邊,劉學恭、何德軍、陳平三個元老都悉數出席,顯見永惠對此事的重視。
張雨齊坐在了元老們中間,這也昭示著他是永惠集團的實際控製人。
因為已經數輪交鋒有了一定的基礎,談得都還很順利。全權代表的權力也很大,該保證的該提供的也都做了承諾,價格也沒有什麽異議,但在付款時間上,卻出現了分歧。
良元公司要求一次性付清一億美元,永惠賬麵現金隻有七億多元人民幣,公司還要運營,答應先付一半,剩下的六個月後再付。雙方都很堅持,談判一下子陷入膠著。
律師本來就能說會道,王嘉慕就更勝一籌,話說得八麵圓通,卻寸土不讓,劉學恭也不是省油的燈,他步線行針、沉謀研慮、處處設防、錙銖必爭。一個笑容可掬,一個臉沉似水,整個談判過程,看似一團和氣,卻也劍戟森森。
一直沒有說話的張雨齊環顧了半天僵持的局麵,他突然插嘴說道:“我提個建議,能不能用永惠公司的股權換專利?我們不買了,賣,賣股權。用股權換專利權,行不行?”
此話一出,立即像驚雷一樣炸響在會議室半空。所有人都是行家,自然知道此中含義,都不禁麵麵相覷,以為聽錯了。
“雨齊,這可不是鬧著玩,這是在商業談判。”劉學恭久經沙場,立即明白了張雨齊的意思,馬上製止道。
王嘉慕不僅腦子轉得快,嗅覺也極為靈敏,他是在沙子裏都要擠出水來的精明人,豈能錯過這千載難逢的機會?他沒有理會劉學恭嚴厲的目光,盯著張雨齊,說:“張總,您能解釋一下嗎?”
張雨齊有些忐忑地看了劉學恭一眼,猶豫了一下,還是說道:“我跟姑媽不一樣,我沒野心,而且需要錢在國外生活,我對擁有這麽多股權沒概念,對公司未來發展也不知道怎麽規劃。我了解了一下,永惠現在市值肯定超過了四十億人民幣,如果再擁有了這項專利技術,你們都是行家,那市值說不定能翻一番。好,我拿公司百分之四十的股權換這項技術,你們把這項技術轉讓給永惠,我轉永惠集團百分之四十的股權給你們,百分之四十,就按現在的市值,也是十六七億,如果翻一番,那就是三十多億。你們覺得怎麽樣?如果行,咱們接著談,如果不行,也就算了。這項專利對公司未來布局有什麽樣的影響我也搞不清楚,但我並不希望把所有現金都付出去。現金對我更重要,我想,即使不是你們,肯定也會有機構對永惠的股權感興趣的。”
張雨齊說得很歡暢,完全沒看到劉學恭氣得鼻子都歪了。
“雨齊,你瘋了吧。你拿百分之四十的股權去買這個專利?我們不買他們的,自己研發也花不了幾個億。這可是百分之四十的股權呀,孩子,永惠可是你們張家的基業呀。”陳平趕緊阻止道。
本來隻期望一億美元的進袋,轉眼間可能變成十幾億甚至三十幾億元人民幣的入囊,這對任何人來說都是巨大的**。
這**太巨大了,大得讓人心潮澎湃、意亂情迷、六神無主。
這哪裏是天上掉餡餅呀,簡直是在王嘉慕眼皮底下下了一場鑽石雨。
王嘉慕卻不是一般人。他看似從容自若,腦子卻在飛速運轉。
這樣的提議,如果換作別人,王嘉慕一定會思考半天,會不會是個陷阱。長年的律師生涯養成了他審慎、警惕的性格,但提議的人卻是張雨齊,這在王嘉慕心裏,就又不一樣了。
王嘉慕跟張雨齊有過交流,也聽劉一玻講起他在國外的生活,他拈花惹草、意誌消沉,也沒有太多抱負和主見,王嘉慕是知曉的。把股權換成現金到國外去生活,應該正是他內心的真實反映。更何況王嘉慕已從劉一玻口中得知張詠琳其實死了,他是個謹慎的人,又從倪可欣那裏得到確定才踏實了,張詠琳死了,無論是張雨齊誤傷還是有意,他都背著人命案子呢。張雨齊一定無心在國內停留,他需要套現,需要跑到海外去躲避。但他又不能明目張膽地將公司的現金轉出去,轉售股權恐一時來不及,用專利換股權其實是個辦法,可以堂而皇之地將股權兌換成專利,以現金支付出去。至於價格賣高還是賣低了,對於一個著急保命的人來說已經不重要了。而對於良元來說,也並不存在趁火打劫的道義虧欠,是你執意要賣的,而且,專利權怎樣估值,還不是買賣雙方商定的嘛。
如果張詠琳還活著,王嘉慕絕對不會去打這個主意。這個女人不光強勢而且精明,與她打交道,那要存著加倍小心。良元公司這個專利的事,本以為水到渠成、手到擒來的,結果被她拖得進退維穀、左右為難,到了筋疲力盡的地步,若不是她出了事,這專利別說轉出去,說不定就真的砸在手裏了。他與她打過交道,也吃過苦頭。
但現在情況卻完全不一樣了!
張雨齊一見麵說的那句既無禮又無知的話,讓王嘉慕更加堅信了他就是個在國外長大的花花公子、繡花枕頭。
王嘉慕是名律師,各種大風大浪也經曆過,他心裏在快速地盤算著,神情卻不動聲色。他知道劉學恭在公司的分量,所以,他必須用話先把劉學恭堵住,就咳嗽一聲,說:“我知道永惠是家族企業,張總是永惠資產的擁有者,張總的這個方案還真就把剛才幾乎陷入絕境的這項合作盤活了,確實是很有智慧的一個決定,我想,劉總您不會否決張總的決定吧?”
這話一出,隻能讓劉學恭窩脖子。資曆再深,威望再高,也不可能當著外人的麵把老板剛做出的決定當場給“斃掉”。
果然,劉學恭臉色陰沉得就像鍋底。他清了清嗓子,歎了口氣,說,“仔賣爺田不心疼。我還能說什麽?昨天人家就說,讓我找聯想或者京東方,想賣點股權出去。賣股權?傻子才幹這事呢。永惠現在是成長期,再過幾年,估值何止是翻一倍?十倍都有可能。哼。這是人家張家的產業,人家家的,人家說了算。我們都是打工的,想阻止能阻止得了嗎?”顯然,這個“人家”當然指的是張雨齊,連名字都不叫了,可見劉學恭怒火中燒卻又無可奈何。
劉學恭這話,更驗證了王嘉慕的判斷,張雨齊果然是想著套現跑路,這樣的機會如果錯失了,王嘉慕覺得自己都會跳樓。他抬起頭,看了看何德軍。
何德軍的手一直在抖,他指著雨齊,心痛地說:“雨齊,你可要想好呀,你現在是永惠的當家人,說出去的話就要算數的。”
“我要那麽多股權幹什麽?我又不懂經營,還得操心。”張雨齊一副無所謂的神情,任性地嘟囔道。
王嘉慕依然很冷靜,他冷峻地盯著張雨齊,看了足有幾分鍾,眼睛的餘光卻時不時瞥向何德軍。看何德軍用兩隻手很輕微地做了個暫停的動作,他才歎口氣,對劉學恭說:“這變化太大了,也太突然了,我需要與委托方打個電話,溝通和確定一下。能方便借個私密一點的空間嗎?”
劉學恭餘怒未消,一句話都沒說。
“那去我辦公室打吧。”何德軍看劉學恭不說話就站起來對王嘉慕說,“我給你開門去。”
看何德軍領客人出去,陳平急不可耐地衝到劉學恭麵前,動情地說:“老劉。這事可不行呀,咱們都是跟永琛、詠琳一起滾過來的,你得阻止這個敗家的孩子,要是詠琳病好了,回來看我們把公司股權賣了,咱們三個老哥怎麽有臉去麵對小妹妹呀?咱們得想辦法阻止他呀。”
劉學恭似乎也很動情,他拍了拍陳平的肩膀,說:“唉,他一意孤行,想一出是一出,我怎麽攔呀?”
陳平又來勸張雨齊,說:“孩子呀,你可不能糊塗地做這樣的決定呀,這是敗家子兒幹的事呀,你得想想你爸你姑把這個企業一點點做起來,那是多麽不容易。這專利,咱們花一億美元買就買了,錢不夠,咱們就貸款,咱們借,也能湊夠。叔叔保證能給你再賺回來。你可千萬不能腦子衝動辦傻事呀,賣出去真就買不回來了。你必須收回成命,千萬千萬呀孩子,不能幹傻事。”張雨齊心裏感動得都要流淚了,嘴上卻啥也沒說。
過了一會兒,何德軍才留下王嘉慕一個人打電話,也回到會議室,看著張雨齊,張口就訓斥道:“你這個敗家的孩子,國外真就那麽好,把成長性這麽好的公司就這樣賣啦?也不考慮考慮我們這些老家夥們的感受。”
張雨齊不知道該說什麽好。劉學恭接了一句,說:“君子之澤,五世而斬,遊手好閑慣了的人,哪裏懂得父輩們創業之艱。”
王嘉慕很快打完了電話,又坐回來,淡淡地說:“我的委托人很勉強地同意貴方提的股權置換的方案,但我們的條件是,要占永惠百分之五十一的股權。”
“瘋了?搶劫呢?”陳平先嚷起來了,“要不是你們搶在永惠前麵拿到了這個專利權,良元說不定就是個皮包公司,什麽人辦的還不知道呢,憑什麽要控股永惠?這樣下去非毀了永惠不可!”最後這句話,他是衝著劉學恭喊的。
張雨齊沒理會陳平的憤怒,仍然很淡定,他一副紈絝子弟敗家子的口吻,說:“百分之五十一我同意,但賬上的七億現金我要全部轉走。”這又是一個沒按常理出的牌,這樣毫無邏輯的讓步,讓縱是見多識廣的大律師王嘉慕也不禁愣了一下子,不自覺地看向何德軍。
何德軍雖然不動聲色地坐著,眼睛也看著前方,但手指卻是放在手機上的,動作輕微地根本覺察不到,王嘉慕的手機果然震動了一下,他瞄了一眼,說:“隻能轉四億。”
張雨齊一聳肩膀,說,“您也知道,我就是個不成器的孩子,能有錢花就行,股權對我沒用,我就要錢,現金我都要轉走,股份多少你們說,百分之五十五行不行?”完全不是正常商業談判的做派。
何德軍原本是想堅持隻要一億美元不要股權的,他雖然也從王嘉慕那裏知道張詠琳已經死了,他很震驚,但還是覺得乘人之危,道義上有虧欠。王嘉慕說服了他,他認為張雨齊抱定了套現跑路的決心,股權未來說不定會落到什麽人手裏呢,那才真的可能毀了永惠。他們都很清楚永惠股權的價值,貪念一起,膽子自然也就大了起來。原先的處處設防步步警惕不自覺地拋在了腦後。
他們本以為百分之五十一肯定是談不攏的,哪有主動放棄公司主導權和控製權的?令他們瞠目結舌的是,張雨齊眼睛都沒眨就讓到了百分之五十五。這一下子又打亂了他們的步驟!
兩人沒有辦法再找理由私下溝通了,隻能悄悄用手機傳遞信息,再謹慎的人,一旦被突如其來的驚喜衝昏了頭腦,也會犯下大忌。
好在王嘉慕是個經曆過大場麵的人,一開始被張雨齊的不按章法出牌搞得有點暈,現在終於明白了張雨齊的真實想法,也就冷靜下來了。這樣的條件是他來之前從未敢想的,本來是想著一億美元,結果憑空掉下了個幾十多億的大餡餅,他是律師,雖然也是蠅營鼠窺之人,但懂得掌握分寸,知道要是把人逼到窮途末路,可能會雞飛蛋打。所以,看張雨齊堅持要現金,知道應該見好就收了。
王嘉慕抬眼看著何德軍,意思是差不多了。何德軍平靜地點了點頭。
律師自然很有經驗,王嘉慕清了清嗓子,大聲說:“那這樣,我把我們雙方剛才談的條件再梳理一下,看表述是否準確,良元公司將所擁有的高科技技術專利永久轉給永惠集團,永惠集團張雨齊先生同意將其所擁有的永惠集團百分之五十五的股權轉由良元公司持有,協議的前置條件為永惠集團現有賬麵資金中撥付七億元人民幣現金到張雨齊先生個人賬戶。是不是這個意思?張先生是否同意?”
說完,他有些同情地看了看垂頭喪氣的老劉和眼睛裏恨不得噴出火來的陳平,又看了看一臉茫然的張雨齊。
“我同意。”雨齊不帶任何表情地說。
“我不同意。”隨著一聲大喊,劉一玻氣勢洶洶地推門進來,手裏拿著一份文件。
“張雨齊,你根本沒有權力處置永惠集團的任何股權。”劉一玻衝進來,理直氣壯地說:“因為從今天早晨開始,永惠的股權已經屬於我了。是我的了。”
“你是吃錯藥了還是犯精神病了?你搗什麽亂?”劉學恭正一肚子火沒地方發,看見兒子闖進來,他氣急敗壞,指著劉一玻,大聲斥責道。
劉一玻沒有理會父親的訓斥,他冷笑了幾聲,滿不在乎地一把推開張雨齊邊上的椅子,一屁股坐在桌子上,把手裏的文件使勁往桌子上一摔,衝張雨齊喊道:“這是什麽?你告訴他們,這是什麽!”
張雨齊抬起臉,看著眼睛暴紅、激動不已的劉一玻,平靜地問:“一玻,真的是你呀?”
“是我!當然是我!”劉一玻蠻橫地說:“憑什麽不能是我?”
張雨齊搖搖頭,說:“你又何必如此大費周章呢?你的不就是我的,我的不就是你的嗎?”
“哼。”劉一玻冷笑一聲:“說得好聽,能一樣嗎?你的就是我的,當初你爸爸創業時也跟我家老劉說過同樣的話吧?可結果如何呢?你在國外悠閑地開跑車、泡洋妞、曬太陽,學都不用好好上,我呢?為了考大學,十年寒窗,為了通過司法考試,臥薪嚐膽。我們從小一起光屁股長大,你比我聰明嗎?你比我能幹嗎?那時候我們有差別嗎?憑什麽你不需要努力就成了大老板,我埋頭苦幹累死累活還是個窮打工的?憑什麽我們吃一樣的飯,穿一樣的衣,一起長大了反而就分出了階級?不就是你家老子膽子大,把握了機會,我家老子膽子小,當牛做馬地打了一輩子工嗎?就貢獻而言,我家老劉對永惠集團做出的貢獻還小嗎?”劉一玻越說越激動,越說越激憤,嘴角都是沫子。
眾人全都愣在那裏,麵麵相覷,不知道劉一玻為什麽要突然闖進來發這一通牢騷。
張雨齊的任意胡為已經讓劉學恭顏麵掃地了,兒子的胡言亂語更是讓他氣急敗壞,他再也忍不住了,上前一步,衝著劉一玻就是一個大嘴巴子,厲聲喝道:“這是你來撒野的地方嗎?這裏有你說話的份嗎?這是永惠集團,跟你有什麽關係?你現在馬上給我滾出去。”
劉一玻挨了一巴掌,嘴角都被打出血了,可見劉學恭真是氣壞了。要是平時,劉一玻早已經抱頭鼠竄了,可今天不一樣。
劉一玻用一隻手捂著腮幫子,聲音嘶啞地辯解道:“憑什麽我不能在這裏?您給不了我任何東西,我靠自己的本事去獲得不行嗎?我不靠老子,我靠自己的能力改變命運,不行嗎?您講情感和道義,講到最後結果是什麽呢?您拚了老命給人家打一輩子工,給兒女能留下什麽?在這個利益至上的時代,情感和道義薄得還不如一張紙,屁都不是。這是個拚能力和膽識的時代!是個可以不擇手段的時代!為富不仁,為仁能富嗎?這裏有我說話的份嗎?哼!”他冷笑一聲,把臉轉向張雨齊,惡狠狠地說:“你告訴他們,這裏有沒有我說話的份?”
張雨齊用極為痛心的眼神看著劉一玻,沒有說話。
王嘉慕已經感覺出了苗頭不對,他不僅精明,而且冷靜,立即收拾起自己的東西,對張雨齊說:“張總,這裏沒我的事了,我先告辭了,我回去馬上按我們剛才談判的情況起草法律文件,希望這次我們合作成功。”
“你不能走。”劉一玻突然指著王嘉慕,又看了看何德軍,說:“何叔叔,王哥,良元公司的事我不參與了,一億美元你們拿走,都是你倆的,我不參與分了,好不好?但你們不能動永惠的股權。張雨齊說的不算,因為這已經是我的股權了。”
“你胡說八道什麽呢?老劉,你這是個什麽渾蛋兒子,瘋瘋癲癲的,跑到這裏胡亂咬人。”何德軍被劉一玻揭破了蓋子,惱羞成怒地說。
“我——”劉一玻剛一張口,就被王嘉慕立即打斷了,他是個反應極快的人,說,“一玻,我們倆是在工作上有些矛盾,但你也不至於跑到這裏用這種栽贓陷害的下流手段來報複我呀,今天我不跟你理論了,我們明天回所裏再說。”說著,抽身就要走。
劉一玻還在激動和亢奮中,他把手裏的紙舉起來晃了晃,很霸氣地說:“哎呀,你們倆還遮遮掩掩什麽呀?即使他們都知道了良元的底細,有什麽可怕的?這裏以後我說了算,給你們一億美元還是兩億美元,都在我,我現在是永惠集團資產的所有人。”
劉一玻突然意識到什麽,快速從兜裏掏出來一張一元錢的鈔票,似乎是早準備好的,遞到張雨齊麵前,看張雨齊沒理他,就將鈔票直接塞進了張雨齊西服上衣的口袋裏。
“咱們已經交接完畢了。來來來,你告訴他們,這是什麽?”他對張雨齊說。
“劉一玻,你搞什麽名堂?跑到這裏來胡鬧。到底怎麽回事?你說清楚。王律師,麻煩您多待一會兒,您是律師,也好做個見證。”劉學恭一直是公司的總裁,向來處亂不驚,他也已經看出來了,今天勢頭有些蹊蹺,他不動聲色地端坐在椅子上,一臉威嚴地說。
劉一玻從小就懼怕劉學恭,看老爹虎著臉,從心底裏先怯了,剛才的囂張勁兒減弱了不少,他把手裏的那張紙攤在桌子上,對張雨齊說:“你說吧,這股權轉讓協議是不是你簽的?”
張雨齊痛苦地抬起臉,看著劉一玻,淡淡地說:“是。”
劉一玻把紙收回來,接著問道,“那永惠的所有股權是不是屬於我了?”
張雨齊端起杯子,喝了一口茶,依然淡淡地說:“不是。”
“不是?”劉一玻愣了,突然暴怒起來:“張雨齊,你敢說不是?”
張雨齊還是不緊不慢,說:“真不是。”
劉一玻不禁火冒三丈,他搶上前,一把抓住張雨齊的西服領子,怒吼道:“你玩我!張雨齊你敢玩我!你就不怕我把姑媽的事說出去?”
“你放手。”劉學恭把手裏的茶杯往桌子上重重地一蹾,對兒子大聲斥責道,“像個什麽樣子?”
張雨齊等劉一玻手鬆開了,把被抓皺了的西服用手理了理,依然坐到椅子上,還是淡淡的口氣,說:“一玻,說實在話,我原來還真想過,要是姑媽把永惠交給了我,我還真得指望著你。在我心裏,你的就是我的,我的就是你的,從來沒有變過,我也沒有必要騙你,股權的事都好說。可現在隻是姑媽不在,姑媽要是回來了呢?”
“張雨齊,你騙鬼呢。你我心裏都清楚得很,姑媽回不來了。你要是不仁,就別怪我就不義。別忘了,硬盤還在我手裏呢。”劉一玻惡狠狠地威脅道。
“你倆說什麽呢?什麽回不來了?你們把董事長弄哪裏去了?在這裏把話說清楚,否則今天誰也別想離開這間屋子。”半天沒說話的陳平突然暴怒大嚷起來。
何德軍也好像突然抓到了反擊的機會,猛地站起來,指著劉一玻的鼻子,大聲說道:“今天把話說清楚,難怪董事長突然就不來上班了,原來是你倆搗的鬼。媽的,還反了你們兩個兔崽子了。”
劉一玻用手一撥拉何德軍指著他的手指頭,說:“別指我,這事跟我沒半毛錢關係,要問就問他。”他指著張雨齊。
張雨齊沒理會,頭都沒抬,依然端著杯子,一句話都沒說。
王嘉慕站起身,本想借機離開,一看劉學恭鐵青著臉,正對他怒目而視,張了張嘴,啥也沒說,又老老實實坐了回去。
“問你話呢,說呀,董事長哪去了?你倒是有本事給大夥說清楚呀。”劉一玻一副勝券在握的神情,用胳膊肘搗著黯然神傷的張雨齊,不懷好意地說。
“問的是你。”劉學恭突然對兒子怒吼道,“我們在這裏開會商量公司的事,與你何幹?你是永惠的人嗎?拿張破紙,在這裏晃來晃去,公司就是你的啦?你弱智、腦子裏進水,難道我們這些人都是三歲的孩子嗎?”
劉一玻被自己的父親當眾訓得麵紅耳赤、無地自容。他看到張雨齊一副事不關己的神情,不僅惱羞成怒起來,說:“張雨齊,我再問你最後一遍,這個股權轉讓協議是不是你簽的字?”
“是呀。”張雨齊依然淡淡地說,他的眼睛裏滿是憂傷。
“那永惠集團是不是屬於我了?你大聲說給大家聽。”劉一玻嚷道。
“沒有啊。”張雨齊確實提高了一下嗓門。
“沒有?張雨齊,你竟敢玩我?”劉一玻突然怒氣衝天,他上去一把就把椅子上的張雨齊推倒在地。“白字黑字在這裏呢,你想賴也賴不掉。行,你別怪我不仗義,這是你在逼我非得要把你殺死董事長的事說出來。”劉一玻惡狠狠地叫道。
“什麽?”陳平當即就叫了起來,所有的人臉上都變了顏色。
“哼。”劉一玻冷笑一聲,指著張雨齊說,“就是這個畜生,親手掐死了他姑媽,屍體沉到了郊外的湖裏,我手裏有他殺人的證據,你們要是還不信,倪可欣也可以作證。”
“張雨齊,他說的是真的嗎?”陳平大驚失色,禁不住大聲問道。
張雨齊沒有說話,眼睛裏已經全是淚水。
劉學恭搖了搖頭,也是一臉的無奈和憂傷,他平靜地說:“他說的,當然不是真的。”
隨後,他操起會議室的電話,說:“你是否該出來了?”
眾人還沒有明白過來老劉什麽意思,會議室的門就打開了,劉一璃攙著一瘸一拐的張詠琳走了進來,後麵跟著麵容憔悴、眼睛紅腫得像桃子一樣的倪可欣。
浮雲難蔽日,冬盡綻春蕾
看到張詠琳突然出現,眾人都十分錯愕。
劉一玻更是驚恐萬分,他眼珠子都快瞪出來了,囂張的氣焰一泄而空,大張著嘴巴,一屁股坐在椅子上。
張雨齊慌忙站起身,一邊快步去攙扶張詠琳,一邊關切地問:“您的腿怎麽了?”
劉一璃一把推開張雨齊,氣哼哼地說:“還有臉問呢?還不是你幹的?幹嗎下手一定要那麽狠呢?”
張詠琳努力保持著自己的儀態和形象,但薄施的淡妝難以掩飾臉色的蒼白,她微笑著跟眾人打過招呼,然後走到桌子邊上,拉了一把空椅子,坐下。
倪可欣習慣性地在旁邊的櫃子裏拿了茶杯,放上茶,倒上水,把杯子端過來,放在張詠琳麵前的桌子上。又拿起一隻杯子,用眼睛示意已經坐在張詠琳邊上的劉一璃,劉一璃擺了擺手。倪可欣也就放下空茶杯,用複雜的眼神瞄了王嘉慕一眼,就勢在房間角落裏的一把空椅子上坐下。
剛才的對話張詠琳肯定是聽到了的。
剛一坐下,她便以長輩的口吻衝著滿臉呆傻的劉一玻說道:“一玻呀,你這個律師可比人家王大律師水平差得太遠了。你仔細看看你那個股權轉讓協議吧,已經不是你擬的那個版本了,張雨齊簽字前把內容給改了。你光興奮了根本沒好好看。做律師,哪能這樣粗心大意呀?”
愣了半天的劉一玻果然拿起協議,看了沒兩眼,就一把扯碎了,滿眼怒火地盯著張雨齊。張雨齊卻沒有看他,低著頭不知在想些什麽。
“不是你的,搶也搶不去,該有你的,也不會忘掉你。”張詠琳似乎話裏有話地說。
“詠琳,你回來了,我們也就踏實了。前幾天一聽說你病倒了,我們這幾個老家夥,心都揪著呢。咱們這個年紀,有啥可不能有病啊。”陳平看到張詠琳回來,顯得特別高興。
張詠琳微笑地向陳平點點頭,還沒來得及說什麽,王嘉慕就說話了。
“哎呀,看來這是你們公司內部的事務了,我這個外人不便參與,先告辭了。”王嘉慕站起身,再次作勢要走。
“王律師,公司的內部事務也罷,外部事務也罷,好像多多少少跟您還是有些牽扯的,我看您還是安心坐下來,聽聽事情的來龍去脈比較好。”張詠琳以商量的口吻跟王嘉慕說,但語氣裏卻透露著不容拒絕的堅持。
王嘉慕抬眼看了何德軍一眼,沒從何德軍的臉上讀出任何信息,便又把手裏的公文包放在旁邊的椅子上。
張詠琳用兩隻手揉了揉臉,似乎讓肌肉放鬆一下,又輕輕拍了拍自己的麵頰,歎口氣,看著劉學恭,說:“咱們從哪裏說起好呢?”
劉學恭端起茶杯,喝了一口水,他看了張詠琳一眼,卻對張雨齊說:“雨齊,你們查了那麽久給你寫郵件的人,最後查到是誰寫的了嗎?”
“沒有。”張雨齊老老實實地說,“但是,已經有了方向。”
“哦?方向?說來聽聽。”劉學恭感興趣地問。
大家也沒有搞清楚劉學恭這到底要唱哪一出。
“是這樣。”張雨齊說,“這封郵件署名雖然落款是局外人,但信息很明確,說我父母死因成疑,凶手或許就在我身邊,指向性很強,似乎暗示車禍不僅是一場謀殺,而且凶手很可能就是我姑媽。根據分析,寫郵件的人不外乎這樣三種情況:一是與車禍有關聯,希望重新調查、翻案;二是了解車禍真相,打抱不平;三是與姑媽關係不睦,製造障礙讓她難堪。”
張雨齊說著,抬眼看了大夥一眼,見所有人都沒說話,似乎很有興趣聽他說,他也就喝了一口水,放開了侃侃而談起來:“我先從卡車司機王大力入手,他因為車禍被判刑,是最希望借此翻案的。但很不幸的是,王大力已經傻掉了,生活都不能自理,他根本沒有了行為能力,自然被排除掉了。後來想到我父親當時的司機趙德秋,他應該是了解車禍情況的。我和倪可欣還有一玻都跟他有過接觸,雖然覺得他身上問題挺多,但對這個事,他采取的是排斥態度,避之唯恐不及,他也不可能寫這個郵件。處理車禍的警察也說,發生車禍時沒有發現目擊人。了解真相這個線索隻能又被排除掉了。唯一能考慮的隻剩下與姑媽有矛盾這個角度了。說來慚愧,我當時首先懷疑的就是您。因為很明顯,在對待良元公司這個問題上,您與我姑媽意見相左、分歧很大,而當時車禍發生後,所有的後續事情都是您主持處理的。可倪可欣堅持認為您不會做這樣的事情。確實也是,因為這封郵件的發送時間,恰好您、姑媽、何總、陳總包括倪可欣都正好在飛機上。”
劉學恭笑了,他看了張詠琳一眼。
“但是。”張雨齊接著說,“恰恰這個‘正好’,讓我產生了懷疑,是刻意安排還是巧合呢?我於是聯想到,會不會是你們中的一個人授意別人利用這個時間寫這封郵件給我呢,一逆向思考,我突然豁然開朗了,原來安排寫這封郵件的人,最有可能的人恰恰是我姑媽。”
“啊?”所有人都很認真地聽張雨齊的分析,但聽他說到最有可能是張詠琳安排寫了這封郵件時,都不約而同地愣了一下。連倪可欣都瞪大了眼睛。
張詠琳微笑著看著張雨齊,說:“怎麽就是我安排的呢?那我豈不是自找麻煩嗎?”
“因為隻有您最清楚我的心性。讓我回來接管永惠我有可能拒絕,但您知道車禍事件一直是我心中難解的結,弄清楚車禍真相,一定會促使我不顧一切跑回來的。”張雨齊很確鑿地說。
“也有一定的道理哈。”劉學恭看著張詠琳,會心地一笑說。
張詠琳也微笑著回應,對張雨齊說:“郵件出自誰手?你猜到了嗎?”
“沒有。”張雨齊老老實實承認。
女人總歸是女人。即使做到了董事長,成了叱吒商界的女強人,也總時不時流露出小女人的作態。張詠琳用胳膊肘搗了一下劉一璃,說:“喲,整天在一起膩膩歪歪,還真做到了守口如瓶了?”
劉一璃的臉一下子紅了,嘟囔道:“這隻能怪他自己智商不高。”
“那倒是,就智商而言,張雨齊確實差著王大律師好幾條街呢。”張詠琳扭過臉,微笑著對王嘉慕說“您說對吧,王律師?”
“張董事長,”王嘉慕怫然不悅道:“您不必擠對我。我就是一個律師,受良元公司的委托,應邀與貴公司洽談專利權轉讓事宜,受人之托忠人之事,在商言商。您用不著拐彎抹角,也犯不上與劉總在那裏一唱一和。您葫蘆裏到底想賣什麽藥您就直說,別讓我們坐在這裏傻不愣登摸不著頭腦。”
“王律師您言重了。葫蘆裏真正有藥的人是您呀,您說呢?我隻不過今天終於搞清楚了一件事情而已。”張詠琳很平靜地說。
“張董事長,您玩一把死去活來的遊戲,就以為查出了躲在良元公司幕後的人?那我明確告訴您,您可能還是失望了。您沒有證據,劉一玻胡亂說的幾句話,您就當真了?即使將來打了官司,這樣情緒失控的話也不見得會為法庭所采信。”王嘉慕冷嘲熱諷道。
張詠琳對王嘉慕的譏諷並不以為然,她說:“劉一玻的話我當然聽到了,我很有感觸。但您別忘了,永惠可是個高科技公司,怎麽也會有點高科技手段吧。雖然開會前老劉大張旗鼓地通知關閉了這個會議室裏的監控,難道我就看不到、聽不到您王大律師在別的辦公室與人說話和在這個會議室裏做的那些小動作了?我不知道這算不算是證據?”
說著這話,她還故意抬起頭來,掃了一眼何德軍和王嘉慕,兩人心裏立馬都明白了,他們剛才已經暴露在人家眼皮底下了,既然她沒揭破,也就隻能先由著她說。
張詠琳繼續說:“至於您說劉一玻的證詞會不會為法庭所采信,那是另外一個問題。我什麽時候說過要與你們上法庭了?我隻是想弄清楚事情的真相,並沒有說一定要把與我一起勤勤懇懇奮鬥了多年、對永惠也做出過重大貢獻的人送進大牢呀,您說是不是?但是這件事如果是您自己唱的獨角戲,那自然要另當別論了。”張詠琳說話也不客氣,她雖然臉色蒼白,一副弱不禁風的樣子,但眼睛裏卻凜然生威,透著寒氣。
王嘉慕看在眼裏,心裏還是咯噔一下,他窺視了一眼何德軍,見老何正偷偷拿紙巾抹脖子上的汗。
“我跟您探討一下買這項技術專利的事,如何換作是您,您怎樣想?”張詠琳似乎憋著一肚子氣,說:“我們計劃進軍這個具有高速發展機遇的新科技領域,在公司裏也算不上秘密。前期的技術設備的鋪墊、資源的整合都做完了,投入當然十分巨大。我們並不擔心競爭對手知道,因為國內既有資金實力又有技術能力在這個領域能站得住腳的也就那麽兩三家企業。王律師,您可能不是很了解我們這個行業,我給您舉個例子,就像智能手機,有Android、iOS、Symbian、Windows Phone和BlackBerry OS等多個操作係統,在我們這個領域也是一樣。在年初,在公司極小的範圍裏商量討論,最後確定了我們的技術切入方案,這才是公司最核心的機密。當時除了老劉、老何、老陳我們幾個外,也就董事會的那幾個年輕高管知道這個決策。當時是倪可欣做的會議記錄,她也多少了解一些,對吧,可欣。”倪可欣低著頭,沒有說話。
張詠琳端起茶杯,喝了一口水,接著說:“因為整體規劃是老劉負責,結果呢,過完年不久,老劉先病倒了,等他好些了,我的哮喘病又突然發作了,而且這次很嚴重,還住了不短時間的醫院,他們都去看過我,王律師您也和一玻一起去醫院探望過我,這點我很感激。等我身體完全康複了,我們繼續推進這個項目的時候,這才發現,方案裏最核心要件需要的那個技術專利卻被良元公司搶先買走了,而且就發生在我生病期間,這是不是有點蹊蹺?”
“董事長,恕我直言,其實也沒有什麽可以大驚小怪的,技術專利被別人家買走也很正常,或許是別家公司感覺靈敏、反應迅捷,或許就是時間碰巧了而已。”王嘉慕不以為然地說。
“是呀,如果是一般的專利技術,您這樣想,當然沒問題。關鍵是這項專利,它不是個民用產品,而是高科技行業裏的一個技術環節所應用的東西,就是開發這個技術的國外的這家公司,它也隻是為其他的高科技技術所研發的一個配套體係。我再給您打個比方,就像……”姑媽四下裏尋摸了一下,看到桌上的茶杯,說:“就像這個茶杯吧,人家生產了一係列的茶杯,可我們在做茶壺的時候,發現它這個茶杯蓋也可以蓋在茶壺上,隻要我們把茶杯口留得跟這個茶杯一樣大小就行了,我就不用再研發、再開模具做杯蓋了。對您王律師而言,別說這個杯蓋您根本用不著,即使您用得著,您也不見得知道去哪裏找這個杯蓋,因為開發這項專利的這家機構很不知名,與國內很少發生交集,如果不是對這個領域極為熟悉和了解的專家,肯定對此沒有興趣而且根本不覺得這個專利有什麽價值。”張詠琳很耐心地給王律師解釋,張雨齊幾個人也是第一次聽說。
“那也說明不了什麽,說不定是你們的競爭對手指使良元公司幹的呢?”王嘉慕非常善於狡辯,他端起茶杯,喝了口茶,不緊不慢地說。
“競爭對手如果指使良元公司去幹,他們完全可以把這個專利技術雪藏起來,沒必要再賣給永惠,畢竟,未來競爭的是上百億產值的市場。再說,外人怎麽會知道我們確定的這套方案呢?這中間顯然是有人泄了密才對。”張詠琳說。
“是呀,您剛才不是說除了你們幾位,公司裏還有幾個年輕高管知道確立了這個方案,年輕人說漏嘴的情況時常發生,這也是難免的。”王嘉慕是律師,善於找別人說話的破綻。
“我們當然要做調查了,包括王律師您,把自己的房子給倪可欣住,私下裏與她交往,時不時地打聽些公司的情況,我們也都了解。關鍵是,除了我,老劉、陳平、老何我們四個,沒有第五個人知道我們準備采取彎道超車的方式,要把這套專利技術與我們開發的項目嫁接。當然,您是做律師的,會考慮各種可能性,我是做技術出身的,也要考慮偶然因素,萬一哪個聰明的年輕人腦洞大開想到了這一點呢?但您代表良元公司開出的報價,讓我不得不對我們這幾個人又多些懷疑。”張詠琳說。
“何以見得呢?這報價露出了什麽馬腳?”王嘉慕納悶地問,何德軍也不禁豎起了耳朵。
“我想,一億美元的這個數字一定不是您的主意,這個報價報得太有學問了,顯示出你們不僅對永惠的財務狀況很熟悉,而且很清楚地知道一億美元的價格是永惠當下所能承受的心理底線。”張詠琳邊說,邊搖了搖腦袋。
“那您可以選擇不買,自己開發,也可以談價格嘛,但您選擇拖來拖去是什麽道理呢?我一直不明白。”王嘉慕似乎饒有興趣起來。
“你們已經吃準了我隻有買這項專利這個唯一選項。您幕後的人對永惠的情況很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