燃燒的篝火發出劈裏啪啦的響聲，使徒新兵坐在臨時砍倒充當座椅的原木上，感覺渾身發涼。
氣氛太冷了。
晚餐將至，左邊是資曆最老的圓桌騎士，右邊是不列顛的共主騎士王，這應該是使徒新兵人生中出席人物規格最高的一次晚餐了，出去了大概能吹一輩子。
然而他此時卻既不高興也不輕鬆，剛剛聽聞兩個同僚在之前的戰鬥中犧牲的使徒新兵還來不及悲傷，便敏銳地察覺到自己一左一右兩個大佬間氣氛不對，他們不說話不交談，一個低頭，一個望月。
發生了啥？什麽情況？
這些話使徒新兵當然是問不出口的，他隻能立即開始解體獵物，按照在學校時教學的那般將鹿串在樹枝上，塗油翻烤了起來。
忙碌起來的使徒新兵一度忽視掉了這詭異的氣氛，然而在油脂落入火堆滋滋冒響，鹿肉即將烤好的如今，他再也躲不過了。
唉，難受。
使徒新兵知道自己終究要過這一關，轉著手中的鹿肉，他不得不開口提醒道：“王，蘭大人，鹿肉烤好了，可以吃了。”
話音剛落，使徒新兵就看見偉大的騎士王身軀顫動了一下，似乎想要做什麽動作，又止住了身形。
哎呀，不好！
使徒新兵看著猶猶豫豫的阿爾托莉雅反應了過來。
王是找不到餐具來進食吧！畢竟威嚴高貴如王進餐時必定高雅有禮，又怎麽會做出像自己這樣拿起肉就啃的粗魯舉動。
他沒頭沒腦的擔憂著，絞盡腦汁想辦法彌補，可阿爾托莉雅對麵的騎士卻明顯不這樣想。
尹蘭抬眼掃了金發少女一眼，隻見少女的目光暗淡深邃，眼中估計已經隻剩食物了，畢竟剛剛經曆了一場戰鬥，她的肚子大概早就空了。
騎士起身靠近烤的滋滋作響的鹿，接過使徒新兵手中的小刀，挑了一條還算肥的鹿腿，切下之後遞給新兵，指著山坡另一邊說：“那邊吃吧，順便站一下崗，我和王有話要說。”
說話的尹蘭略帶愧疚，畢竟誰烤了這麽久的鹿，大半要讓給別人還要去站崗都會不爽，但讓他沒想到的是使徒新兵如蒙大赦，接過鹿腿後飛也似的跑向了山坡背麵，搞的尹蘭有點摸不著頭腦。
沉默在剩下的兩人間彌漫，隻剩篝火燃燒的聲音在作響，尹蘭接過簡易烤架開始旋轉，手中的小刀翻飛，一片片的鹿肉被逐一削下，放入附近摘下的大樹葉上。
火焰上的烤鹿在這麻利的手法下迅速變為骨架，尹蘭看了看握拳竭力控製著自己的少女，將兩個放滿肉的樹葉拉向自己，又將其餘十多個推向少女的方向，最後指著還有肉在上麵的鹿腿說：“先吃地上這些，不夠還有。”
尹蘭將肉片放入口中咀嚼，沒有經過熏製的鹿肉還帶著腥味，但在這荒郊野外也算不可多得的美食了，而坐在他對麵的少女已經開始將整個樹葉捧起，向口中傾倒。
看著口味挑剔的少女居然吃得津津有味，尹蘭隻能說饑餓是最好的調味料。
時間一點一點過去，尹蘭已經用餐完畢，麵前十多個樹葉也已經空了，少女眼睛盯著鹿腿，似乎在猶豫。
“啃吧，又不是沒見過。”
尹蘭的話讓少女的嘴巴微微嘟起，隨後再無顧慮，她直接拿起鹿腿啃了起來，眼睛似是感到滿足似的彎起，頭頂的一小撮呆毛也跟著微微豎立。
尹蘭看著這樣的少女，嘴角不自覺的勾起，隨後又想到如今兩人冷戰的關係，又強行將嘴角抹平，開始醞釀話語，準備進入這次晚餐的正題。
“王，我這趟出去，還是沒碰到梅林的使魔。”
“......這樣啊。”
阿爾托莉雅啃食的動作一頓，又咬了兩口就將鹿腿放到了一邊，顯然，現在的特殊情況讓她不是很有食欲。
不錯，不列顛的王者，常勝的騎士王現在這個時間本應在圓桌騎士與使徒們的圍繞下，趁著大勝後的高昂士氣追殺敵軍，可是在昨晚，夢鄉中的尹蘭卻突然接到賢者梅林的預警。
“快！帶著王離開，向魔境深處，越遠越好！”
態度怠惰，不正經的魔術師罕見的嚴肅認真，而接到示警，對這個讓人有毆打衝動的半夢魔十分熟悉的尹蘭也立即明白，出大事了。
夢境結束後的他翻身而起，衝出營帳後果然發現情況不對，軍營內的士兵們正如僵屍般昏昏沉沉的圍攏在一起，向著阿爾托莉雅所在的大帳靠近。
然後就是一番不傷人命的亂戰，得勝的尹蘭當先衝進營帳中，將還沒搞清情況的阿爾托莉雅夾起就走，順便抓了路上巡邏歸來的三名使徒當壯丁，以探聽消息。
如今一天過去，阿爾托莉雅與尹蘭按照梅林的指示已經深入魔境，卻再也沒有得到任何信息，也不知是跑太遠以至於梅林的動物使魔跟不上，還是梅林本身也出現了問題。
兩人沉默片刻，阿爾托莉雅用樹葉擦了擦嘴，向尹蘭問道：“之前的情況，卿有什麽推測嗎？”
推測？尹蘭挑了挑眉，那可就多了，他掐指一算，深挖著所剩不多的記憶，前世亞瑟王直接就把卑王伏提庚那老不死的給懟死了，這條線的時間是對不上了，不過要說到亞瑟王統治不列顛全境後的第十年的話......
哎呦喂！這可真是個好年頭！
宜破家滅國，弑父殺子啊！
尹蘭很想告訴麵前的騎士王，今年你的好兒子莫德雷德應該是打算要為你獻上一曲《掀起你的頭蓋骨》，然後又被你手持聖槍反手做了一波孝子串燒，順便拉上幾萬人在劍欄當肥料。
驚不驚喜？感不感動？要不是與阿爾托莉雅的關係親密無間，尹蘭都想為這父慈子孝的大型家庭倫理劇獻上一波鹹魚拍手了。
你們家戲可真多。
腦內瘋狂吐槽，臉上卻表情不變，尹蘭猶豫許久，終究還是沒有說什麽。
而看到他這幅樣子的阿爾托莉雅則平淡的說出了他沒說出口的話。
“叛亂吧。”
“......嗯，這個可能比較大。”
“......”
尹蘭看著望著篝火沉默不語的王者，想了想開口安慰道：“現在還不清楚狀況，不要考慮太多，先獲取情報再說吧。”
“卿的意思是......”
尹蘭指著睡袋說道：“睡覺。”
梅林是一名半夢魔，也許他在現實中難以追上兩人的腳步，但在夢境，在他的領域，應該是能聯係到他的。
白天時尹蘭一直在努力遠離軍營，還與伏提庚的爪牙發生了幾場遭遇戰，如今夜晚降臨，也是時候休息順帶見見梅林了。
“卿勞累一天，確實該休息了，獲取情報的重任就交給卿吧。”
金發的少女說著話，手拿起幹燥的樹枝，向篝火裏添了添，似乎已經做好了守夜的準備。
尹蘭挑了挑眉，將睡袋拿起，又放到少女身邊，無奈的說：“別開玩笑了，這世界上哪有替人守夜的王者，快睡吧......還有，就我們兩個人，說話就不用裝腔作勢了。”
阿爾托莉雅眨了眨眼，似乎把尹蘭的話當作了緩和關係的示好，她笑了笑道：
“我明白了，可是守夜的事......”
“你不也剛剛經曆了一場戰鬥？況且我們是三個人，兩個人守夜足夠了。”
尹蘭瞄了一眼少女平整的胸甲，補充道：“多睡覺，說不定能長長。”
“我身體受聖劍的影響，長不高的，蘭你明明知道。”
“......”
金發的少女略顯奇怪的嘟囔著，不過尹蘭的話似乎終於讓她想起了山坡另一側的使徒新兵，於是少女點了點頭，躺下休息。
夜晚的樹林分外寂靜，隻有蟬聲嗡鳴，尹蘭坐在火堆前撥弄著篝火，躺下的阿爾托莉雅默默的看著他的側影。
也許是內心的不安作祟，也許是長久的壓抑窺探到了機會，兩人獨處，不必維持威嚴的王這一姿態的少女難以抑製的想要說點什麽，而麵前的場景突然讓她有了種既視感。
“蘭？”
“嗯？”
“真像在外麵旅行的時候啊。”
少女似乎回憶起了曾經的諸國巡遊之旅，那是她心靈深處最美好的回憶之一，連對尹蘭說的話似乎都回到了那些年前，語氣中帶著雀躍與溫柔。
篝火前的騎士轉頭看了看陷入回憶的王，又開始撥弄起燃燒的樹枝，緩緩說道：“確實挺像的。”
“那時候我，你，義兄，梅林，隻有我們四人。好久之前了。”
“是啊，那時候你還喜歡白裙子呢。”
“......那時的我還很天真，到處惹麻煩，梅林樂在其中，最後還要你和凱來擺平。”
“......不算麻煩，你隻是在行俠仗義，我們那時還不夠強，所以才有時顯得有點狼狽。”
男人的袒護令少女微微彎起了嘴角，他停下了撥動篝火的手，抬頭仰望星空，又說：
“但也正是因為你的行俠仗義，那些優秀的騎士才會感受到你的正直與勇敢，一個又一個的加入，齊聚於你的麾下，圓桌也由此成立。”
“我隻是做我想做的事而已。”
“嗯，所以你是王者，你的眼中有萬民，而我是騎士，我的眼中隻要有你就好。”
尹蘭不經意的話讓少女睜大了眼睛，篝火光影下的臉色開始微微發紅。
她有些慌亂的撐起身子，眼神亂飄間卻發現騎士的話好像並沒有什麽後續，她一愣，隨後有些賭氣似的躺下低語著。
“是嗎……哼，難怪蘭與濫情的義兄關係好......”
少女閉口不言，兩人的對話就此結束，樹林間又恢複了寂靜。
良久之後，一陣呢喃般的話語從少女的口中傳出。
“蘭，和我在一起，後悔嗎？”
過於意外的問題傳入耳中，讓尹蘭睜大眼睛，他轉過頭去看了看少女的表情，發現她已經閉上了眼睛，朦朧的意識半睡半醒。
“怎麽可能？”
騎士反問著啞然失笑，遵從本心的回答道：
“我不後悔。”
“......是嗎，這樣啊。”
少女嘟囔著，上湧的困意襲來，她含糊的說了句話，那是即將進入沉睡前的低語。
“......和好吧。”
隨後少女墜入夢鄉，騎士聽到話後則轉過頭，有些訝異的注視了她良久，最後對著睡著的少女點了點頭。
“是是，莉莉大小姐。”
他笑著，朦朧的月光打在兩人身上，森林間陷入了靜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