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先生豎起大拇指說我懂得多,姐夫問為什麽,我說:“清朝消失後很多滿人都改了漢姓,而愛新覺羅的氏大多改成姓金,皇室宗親大多數都是上三旗的。”

金先生笑著說:“田老板連這個都知道?真是博學啊。”我哈哈大笑,說我有個朋友就和你一樣,也是姓金的滿族人,說不定你們還是親戚呢。

邊吃邊聊,金先生告訴我他盤錦某公司上班,兒子念初中,學習挺好。我問那你還說運氣不好,怎麽才能算好呢。金先生歎了口氣,說生活過得不富裕,勉強在溫飽線以上,而雖然處處行善,可生活和工作總是不太如意,人緣方麵也平平,就希望能有些轉機。

“我同學自己做生意,近兩年前在你手裏買過一條泰國佛牌,說效果好,我就動了心。可後來你的店不開了,前陣子聽說再次開張,正巧我同學到沈陽談事,我就跟著他來店裏找過你兩次,可你都不在。”金先生說,“你姐夫雖然在這裏看店,但畢竟和你沒法比,所以我還是希望能跟你麵談,也好讓你幫我參謀參謀,到底買什麽樣的佛牌好。”

坐在旁邊的姐夫笑著搖頭,隻顧喝酒吃肉,我心想,不就是想轉運嗎,至於非得大老遠跑來和我見麵。但又想,對我來說,天天都在賣佛牌,肯定沒什麽感覺。而對客戶來講,一條佛牌從上千到幾千,而且是關係到自己運氣財運的事,當然很重視。

於是我點點頭:“沒問題,正好我這次從泰國回沈陽辦事,因為有親戚去世,大概能停留幾天,幫你參謀佛牌的事足夠了。”

金先生特別地高興,說他的幸福和前途就握在我手裏了,我連忙說千萬別這麽講,佛牌隻能起輔助作用,還要靠自身努力。

“啊?可你姐夫說,很多佛牌效果是非常好的,買到手裏就能發財。”金先生疑惑地看著我姐夫。

姐夫連忙解釋那是陰牌和邪牌,我這店裏隻有正牌。我心想你也真是多餘,既然知道店裏不賣邪牌,還給人客戶介紹什麽,那不是讓人動心嗎。金先生問我有啥區別,我隻好給他簡單說了邪牌、陰牌和正牌之間的區別。

金先生想了想:“那我到底請個什麽樣的牌呢?”我不想讓他動請陰牌甚至邪牌的心思,畢竟是老客戶的同學,而且我給自己定的死規矩,凡是和佛牌店有關的客戶,一律隻賣正牌。我告訴他,你又不是馬上就要達到什麽目的,就老老實實地請一條正牌,效果好些的。

吃完飯,金先生要去結賬,因為他已經送給我兩袋大米,大老遠運來的,我就想搶著買單。可沒想到金先生不幹,說:“你就別和我爭了,老金家現在雖然落魄,放在一百多年前那也是皇族,什麽時候占過別人便宜?讓我來。”

這話讓我有些發愣,坐在旁邊的姐夫也笑著說:“哥們,你太逗了,前清時候的規矩,現在還算數?”金先生一本正經地說當然算,雖然時代在變,但祖上的規矩可不能改。

既然他這麽理解,那我也隻好讓金先生去結賬。金先生手裏現金不夠,得刷卡,隻能去收銀台結。在老板打單子的時候,後麵又有兩夥食客等著結賬。金先生對他們擺擺手,示意讓他們先結。這兩夥人還沒明白,等聽懂金先生的意思之後,以為他在等什麽人,於是就走到收銀台前去刷卡。

“該你了吧?”我對金先生說。他微笑著說反正也不急,就讓別人先來。我和姐夫互相看看,都覺得這金先生心眼真好。

沒想到,等那兩夥食客結完賬之後,又有人排在他們後麵,反而把金先生擠到旁邊。這家烤肉店規模比較大,而且越到中午人越多,後來結賬的都排了六七位。我忍不住對金先生說讓他先結,這要等到什麽時候去。金先生還沒說話,排隊結賬的人中,有一位女士不滿意地說:“怎麽,想加塞啊?去後麵排隊多好!這麽多人都在排隊呢。”

我告訴她我們早就在最前麵了,隻不過剛才讓後麵的人先結了賬。可大家似乎對這種解釋並不買賬,都說沒看見,隻認排在我前麵的人,還紛紛朝我們投來鄙視的目光,好像我們是在找借口故意不排隊。

這把我和姐夫給氣的,姐夫讓我們回到座位,他掏出幾百塊錢現金,讓服務員過來收錢。金先生不願意,可我看著收銀台那排出的長隊,就說別等了,誰請還不是一樣,下次再輪到你。金先生神色有些尷尬,隻好看著我姐夫把飯錢結清。

回到佛牌店,姐夫對金先生說:“你也太愛謙讓了吧,看看,現在都沒人領情,還容易誤會。”

金先生笑著說:“沒關係,就是個誤會嘛,但咱們該做好事還得做。”不得不承認,我和金先生的境界差得太多。在店裏我拿出那個印刷精美的泰國佛牌圖鑒,指了幾種正牌,問他能承受什麽價位的。金先生說他家境平平,但為了轉運,貴點兒的也能接受,但最好別超過五千,不然手頭太緊。

“您可能還沒結婚吧,現在養孩子真不容易,還得補課,我老爸落下殘疾,長年不能上班,家裏全靠我的工資呢。”金先生說。

姐夫問:“你家老爺子是挨批鬥了嗎?”金先生點點頭,開始給我們講他的事。

這位金先生因為家裏和滿清皇族有關係,所以家族命運不太好。解放前家裏在北京和沈陽都有數套房產,但解放後全都歸了公,隻留了一套最小的平房給他們住。改漢姓之後,他爺爺還有祖上私藏下來的字畫和古玩玉器,打算風聲過去時,在北京再置辦房產。

沒想到風聲不但沒過,反而越來越厲害,開始隻是分田分地,後來又破四舊。他爺爺的那點兒收藏品被人舉報,全都當成四舊被搶走,在學校操場上和眾多收繳上來的古董字畫古書包括刀劍一塊燒光了。

這下金家成了徹底的窮人,但還不算完,原先是姓愛新覺羅,滿清皇帝的親戚,那還好得了,全家都被批鬥個夠,連最後那套平房也給沒收了,全家都住在牛棚裏。金先生的爺奶身體不好,直接被鬥死,金父是倔脾氣,稱家裏祖上也是皇族,就算沒優待,也不能打吧。這番言論自然是極反動的,結果被打壞了腰和腿,走路都費勁,更不能幹活。

好不容易熬到改革開放,金先生的爸爸據理力爭,把那套平房討回來,算是有個家。但金父因為受迫害太多,脾氣變差,經常跟人吵架,得罪不少人。到了八十年代末,金先生上大學時,因平房拆遷分了樓房,但金父罵過專管分房子的領導,連兩居室也沒給,最後隻分得一個單間,金先生條件差,也沒找到太好的老婆,結婚的對象是個盤錦鄉下女子,沒錢買新房,全家四口人隻得住在一居室裏,父母在外麵客廳搭張床,勉強過日子。金母在飯店洗碗打零工,日子過得很緊巴。金先生努力上班,總想做出一番事業來。

金父雖然脾氣差,但教育孩子毫不含糊,皇族都信佛,金家也是一樣,從祖上傳下來很多規矩都沒變。金父打記事起,就知道家裏供著一尊銅佛,每月的初一和十五,全家人必須拜佛燒香,那兩天隻能吃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