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妖怪動作麻利,宛如一隻受了驚嚇的小鬆鼠,藺望塵看得忍不住輕笑。
方竹到了近前,見到太子臉上的笑意,滿腹狐疑:“殿下,可是有什麽好事?”
藺望塵收斂笑意,打馬前行:“無。”
方竹追上:“殿下,屬下剛才好像看見您手裏拿了個白色的東西,是什麽?”
糟糕,被方竹看見了嗎?
小梨花仰著小腦袋看太子殿下,一隻小手緊緊揪著他的衣裳,一隻小手不停搖擺。
別說,別說,千萬別說。
藺望塵大手在胸口輕輕撫過,從容不迫,“你看錯了。”
“那可能是太熱了,屬下都有些頭暈眼花。”方竹絲毫沒有起疑。
在他心中,太子殿下風光霽月,光明磊落,是絕對不可能扯謊的。
見沒有露餡,小梨花放鬆下來,小手鬆開,往下一出溜,躺下了。
藺望塵嘴角微不可見地勾了下。
眾人繼續前行,方竹等人你一言我一語聊著災情,談論著即將要麵對的妖物。
小梨花聽得入神,剛才那股靈力使得她精力充沛,總忍不住動一動,一隻小手還無意識地在太子胸膛上戳戳點點。
小妖怪在他懷裏不停地拱來拱去,藺望塵抬手遮住,手指輕輕拍了她一下。
小梨花把衣襟撐開些看了一眼,見殿下目不斜視望著前方,嘴角卻是彎著的,她以為殿下跟她鬧著玩兒,翻了個身,麵朝外,隔著衣服去摳他的手指。
可太子殿下的手指像長了眼睛一樣,上下左右不停移動,小梨花抓不到,鬥誌大起,跪坐起來全神貫注地去抓。
藺望塵看不見,但他想起自己養的小貓崽撲蝴蝶時,就是這般東一下西一下,分外有趣。
一旁和同僚們聊天的赤鬆不經意掃到太子殿下在笑,拿馬鞭偷偷杵了杵方竹的腿,示意他看殿下。
二人齊齊看過去,望著太子殿下臉上名其妙的笑容,對視一眼,心中都止不住犯起了嘀咕,大戰在即,殿下這是怎麽的了呢,笑什麽呢。
前陣子,方竹已經確認殿下沒有中邪,可總這麽莫名其妙就笑,那還能是,腦子出現了什麽問題?
二人心有靈犀,不約而同想到這個可能,全都瞪大了眼。
但這話可沒人敢問,問了怕是要被殿下一掌拍飛,二人用眼神交流片刻,默契地保持沉默。
小梨花正和殿下悄無聲息地抓手指玩,就聽有名護衛問:“殿下,還要接著往前走嗎?”
小梨花好奇站起來,扒著衣襟探出半個小腦袋去看,就見大家已經到了山腳下。
先前一路上炙陽似火,可站在山下,仰頭看去,陡峭的紫雲山卻被烏雲遮住,灰蒙蒙一片。
眼下不光熱,還悶得慌。
“就停在這裏。”藺望塵勒了下韁繩,吩咐:“叫陣。”
叫陣,這是要打仗嗎?小梨花激動起來,又往上躥了躥。
方竹等人應是,騎馬上前,列成一字隊,使出渾身本事開罵,什麽孽障禍害人間,縮頭烏龜趕緊出來,醜八怪妖物快來受死,等等,所有用得上的貶損詞全都搬了上來。
護衛們使了內力,雄壯的叫罵聲響徹荒野。
“罵得好,加油!”一聲小小的呼喊聲從懷中傳來。藺望塵低頭,就見他手掌遮擋後的小妖怪摩拳擦掌,在給大家夥助威。
護衛們罵了一陣,就見山上那片黑壓壓的烏雲開始往山下快速移動,隨之而來的,還有刺耳的嗡鳴聲。
“殿下,是蝗蟲。”方竹麵色緊繃,護衛們也都神色凜然,如臨大敵。
小梨花定睛去看,這才看清,那遮天蔽日的一大片,哪裏是什麽烏雲,分明是數不清的蝗蟲。
小梨花緊張不已,嗖地一下縮回太子懷裏,可又忍不住想看,便像個地鼠一樣,一會兒冒一下頭,一會兒冒一下頭。
藺望塵用手摸了摸胸口,吩咐,“準備火陣。”
“是。”上百名護衛高聲應道,翻身下馬。
先是拿出鏟子,圍著眾人迅速挖了一道丈餘寬的防火隔離帶。
挖好之後,拿了火油,圍著隔離帶外圍撒了一圈。
隨後護衛們回到隔離帶內,手舉火折子,靜觀其變。
龐大的蝗蟲群快速移動,須臾,眾人頭上的天就已被遮住大半,黑乎乎一片,幾乎看不見天光。
被數名護衛集中牽在一起的馬匹開始躁動不安,發出陣陣嘶鳴。
藺望塵拍拍胯|下坐騎,那健壯的黑馬抬起前蹄刨了兩下地,仰頭嘶吼一聲,群馬朝它這邊圍攏,慢慢安靜下來。
蝗蟲在眾人上空嗡嗡盤旋片刻,鋪天蓋地俯衝下來,恐怖萬分。
小梨花的心都吊到了嗓子眼,兩隻小手探出去緊緊抱住殿下的手。
藺望塵把她包在手心,等了片刻,待蝗蟲飛得更近些,這才吩咐:“點火。”
“是。”護衛們應聲,引燃火折子,往火油上一擲。
與此同時,藺望塵抬手一揮,一道金光閃現,化成一道罩子將眾人罩住,隨後消失不見。
空氣幹燥,火油易燃,數個火折子丟上去,火苗呼啦啦躥上天空,繞著眾人形成了一道丈餘高的火牆。
無數蝗蟲被點燃,煙熏焦糊的味道撲鼻而來,被燒焦的屍體如同秋風掃落葉一般唰唰落地,遮天蓋地的蝗蟲群猛地四散飛開,頃刻間,漫天遍野都是。
眾人得以重見天日。
小梨花驚奇發現,在她們所在的這個火圈內,竟然沒有一隻蝗蟲屍體落下來,想必是殿下剛才揮出去那一道金光的緣故。
正感歎殿下厲害,就見山頂飛下來一頭巨大妖獸,飛至眾人前方上空停住。
小梨花抬頭打量,就見那妖獸樣貌似蛇,卻十分怪異,一個腦袋,兩個身體,長了六隻爪子,背上還有四隻翅膀。
小梨花看向太子,想問問他這是什麽東西,還不待開口,就聽那怪獸嘶吼一聲,朝眾人一頭撞了過來。
小梨花嚇得小臉一白,一下從太子衣襟躥進太子手心裏,抱著腦袋蜷縮成一小團,太子大手一合,將小妖怪整個包住。
被溫熱的大掌包裹住,小梨花心下稍安。
怪獸本想一下將眾人撞死,結果沒想到撞在了一道無形的屏障上,發出轟的一聲,反被彈出數十丈遠。
怪獸吃痛怒吼,聲如大鍾,震耳欲聾:“哪裏來的臭道士?”
藺望塵從容開口:“一頭兩身,六足四翼,現身之地水流幹涸,天下大旱,伴之蝗災,肥遺,果然是你。”
“你不在渾夕山好生待著,為何跑這裏來為禍人間?”
肥遺,這大家夥是上古怪獸肥遺?
小梨花好奇不已,在太子手裏拱了拱,從他手指縫裏往外看。
“幹你何事?”肥遺扭動兩條蛇身,揮動碩大的翅膀,扇出狂風,卯足了力道再次向結界衝來,想一舉擊破屏障。
轟的一聲,肥遺撞得眼冒金星,再一次被彈開。
而那看不見的屏障,卻依然堅若磐石,固若金湯,眾人眾馬被護得穩穩當當。
藺望塵雙腿一夾馬腹,黑馬抬蹄,沉穩前行,踏出火圈,邁出結界。
“自己送上門來,就怪不得我了。”肥遺猖狂怪叫,晃了一下發昏的蛇狀大頭,朝著一人一馬飛騰而來。
“殿下,殿下,快回去。”望著那血盆大口,小梨花驚懼不已,忍不住出聲提醒。
“莫慌。”藺望塵從容淡定,抬手畫符,隨後一揮。
一道耀眼的金色光芒如同閃電一般飛出,正正擊中肥遺肥大的身體。
肥遺被砸得七暈八素,在空中翻滾不停,嘴裏嘶吼怒罵:“哎呀呀,你個鱉孫,痛死我了。”
藺望塵凜聲道:“回你的渾夕山去。”
“那裏沒有花草樹木,隻有破爛石頭,我不回。”肥遺緩過勁兒來,大聲咆哮,震動翅膀,準備再鬥。
藺望塵抬手,又是一道金色符咒飛過去,直接把肥遺砸落在地。
妖獸哀嚎,六隻爪子撐著地想起來,幾次都徒勞。
藺望塵騎著黑馬,一步一步踏過去,走到它麵前,居高臨下俯瞰它:“回去。”
“不回,就不回。”肥遺哭嚎,“憑什麽我就要待在那鳥不拉屎的地方啊。”
藺望塵不說話,靜靜看著它。
有那麽一刹那,小梨花覺得這哭天抹淚的妖獸有些可憐。
可一想到那些死在路上的男女老少,又覺得它萬分可恨。
紫雲山本來草木茂盛,鳥獸成群,方圓幾個郡也都是肥沃良田,它這搬家一來,河流枯竭,荒野千裏,百姓遭災。
肥遺生而旱魃體質,是有些不公平,可因它而死的那些萬千生靈,難道就不無辜了嘛。
想到紫雲山上,原本說不定有和她一樣快樂活著的小花妖,可如今卻全都死光,小梨花就很氣。
她窩在太子手心裏,從手指縫小聲罵:“你到哪裏,哪裏就會寸草不生,旱蝗成災。生而禍害,又何必為了一己之私禍害他人,還不快滾回去。”
小梨花以為她的聲音很小,可肥遺是活了不知幾千上萬年的上古妖獸,耳聰目明,還是聽到了,昂起巨大的腦袋四下裏看:“誰,誰在罵我?”
小梨花嚇得趕緊把嘴捂上。
藺望塵微微合攏兩下手掌,輕聲說:“罵得好。”
肥遺找了一圈,沒看到女人,以為自己被臭道士的符咒打壞了腦袋,出現了幻聽,張著大嘴又哭嚎一陣,死活不肯走。
它篤定這臭道士那破符隻能傷他,殺不了它,隻要找個機會逃回山頂,它定能躲過此劫。
藺望塵等了片刻,見妖物挪動身軀,有要逃跑的跡象,他失去了耐心,包著小梨花的手嚴絲合縫合攏,遮住她的視線,隨後抬手一揮,不過這次不是符咒,而是一道熾熱的紅色烈焰。
肥遺剛掉過頭去,往上一躍縱身飛起就想跑,一隻翅膀瞬間被火焰包裹,疼得它撕心裂肺地嚎叫,再次跌在地麵。
它就地翻滾,想撲滅火焰,可卻無果,“臭道士,你和那紅毛老妖什麽關係,你怎麽會使那老妖的火?”
紅毛怪?想起殿下之前變傀儡用的就是一根紅毛,小梨花耳朵豎起來,仔細聽著。
藺望塵沒有回答,再一次重複:“回去,不然貧道燒了你。”
翅膀上的火仍在燃燒,先前撒潑打滾的肥遺這次沒敢再反抗,一雙蛇眼驚懼地望著藺望塵:“你把火滅了,我就走。”
藺望塵一揮手,紅色火焰瞬間熄滅。
肥遺服輸,長吐一口腥氣,扭動身軀,慢慢往山上爬,爬了一段距離,六蹄一蹬,飛了起來,因著一隻翅膀被燒傷,飛得歪歪扭扭,連哭帶嚎,咒罵著什麽老妖怪,一路向北飛去。
藺望塵把手鬆開些,小梨花從黑暗中鑽出來,看著飛遠的肥遺,擔心地問:“殿下,它會不會停在其他地方,繼續危害人間?”
藺望塵把小梨花托起些,“不會,很多時候,妖比人要守信用。”
殿下這是在誇妖嘛,小梨花與有榮焉,嘴角高高翹起。
藺望塵把小梨花揣進懷裏,手一揮,圍住護衛們的結界消散,眾人興高采烈湧上來,恭賀殿下趕跑妖物。
藺望塵打馬前行:“回去,明日再除蝗。”
眾人應是,滅了火苗,騎馬跟上。
回到住處,也不等小梨花開口,藺望塵主動給她張羅了一碗溫水,拿屏風圍上,把小梨花放進去:“先洗個澡,孤去端飯食來。”
小梨花應好,想了想,仰著小腦袋好奇問:“殿下,肥遺說的紅毛老妖是誰?”
藺望塵擺正屏風的手一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