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月初三。這是姬千雪在世上活著的整整第二百個年頭。兩百年前她在神鬼之戀的愛與恨中誕生,兩百年後的今天……她還是重複了母親的命運。
意識在一點點渙散,她仰身倒在地上,四周有野獸嘶鳴的聲響。天際月的光輝朦朦朧朧叫她看不真切,眼睛無法完全睜開,黑暗一點點鑽進她的眼縫裏,啃噬著一息尚存的理智。
耳畔柔軟拂過的,是晚風。
身體開始覺得飄忽了,仿佛是正在飛往另一個世界。那裏沒有欺騙、沒有利益更沒有仇恨,有父親寬闊的臂膀嗬護著她,有母親溫柔的叮嚀陪伴著她,鳥語花香的仙境,她再也不會受到一絲一毫的傷害。
是要死了麽?
終於可以掙脫一切的束縛,不必承受這些與年齡完全不相符的責任和使命。如果可以再活一次,她願做一個普普通通的農家女兒,無憂無慮地飛奔在綠油油的草地。那該有多好。
“阿風……”
不知為何,彌留之際喃喃念出的竟是那個人的名字。如果在東陵大陸還有什麽讓她割舍不下的,大概就隻剩下他。
她其實並沒有那麽討厭他,她其實一直以來……都那麽依賴他。
千雪終於知道了穆臨風一定要教她大火咒的用意,他早料到她會因自己的執念再次獨自麵對夜天陌,可到底還是沒有用處,她不爭氣,終究還是要死在夜的手裏。
白色輕煙不斷地從姬千雪口中溢出,那是她的魂魄還在繼續脫離她的身體。臉色已是慘白,魂魄消散的軀殼逐漸失去知覺。她曾很多次接近死亡,可從沒有哪一次像如今這麽真實。
夜天陌是她的死神,死亡是愛他必經的劫難。
可現在她不想死,因為她不愛了,是真的沒有力氣再愛了。她隻知道要恨他,恨得五髒六腑都快炸掉一般,要活下去啊……為了那個無塵穀中約定,她也要努力地活下去啊!淚在眼眶翻轉,卻連滾落下來的力氣也沒有。
終於、終於還是閉上了眼睛。姬千雪的世界徹底黑了下去。她的藍天,白雲,都變成了一片無邊無際的黑暗。
一隻有力的臂膀抱起她的身體,是左手。
*****
穆臨風發瘋似的尋找她,雪色長鞭越來越暗淡的光芒昭示著它主人越來越微弱的生息。千雪,你在哪裏在哪裏啊?他急得眼眶發紅,像一隻狂怒的豹子。
他不止一次尋找過她,可任憑哪一次都沒有此刻的絕望。似乎那些時候他覺得再如何危險艱難,隻要他一直找下去,隻要他連性命都可以不要,就一定可以將她救回來。但這回不一樣。難道……他真的會這樣失去她麽?
天色,突兀地黑下來。穆臨風猛地止住步子,驚恐地抬起頭。方才還晴空萬裏的天空在一瞬間變得無比猙獰。
驚雷!烏雲!
傾盆暴雨凶狠殘忍地從九天砸下來,一切來得這麽突兀,毫無征兆地,淋濕了錯愣在雨中的穆臨風。他頓時如同癡傻了一般,看著手中長鞭的光芒一點點一點點地,淡下去。
直到再沒有一絲光亮。
那是她的生命之光,終究歸於寂然。
雨水衝刷著穆臨風的臉,浸透了他的白衣。他隻能驚愕地半張著嘴,從眼眸裏溢出的鹹澀混著肮髒的雨水,緩緩流進嘴裏,咽不下,吐不出。最後終於化作一聲響徹寰宇的嘶吼,他慢慢地仰麵到了下去。像是看到她的微笑仍然留在天際,她甜美的酒窩和俏皮的小虎牙,卻在這雨和光裏漸漸模糊遙遠起來。
方知道,這一回,她是真的回不來了。
姬千雪,在他終於知道她對自己意味著什麽的時候,她卻再也回不來了。
她的身,他的心,真的就這麽……就這麽死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