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唇上蓄著一汪鮮紅,和瞼間的紅痣相映◎
這一句輕歎落在琥珀耳中,便成了顧菀因為自個兒晚起、未能去服侍老夫人而憂傷。
她急急地上去安慰顧菀:“小姐不必憂傷,您昨個兒才受了驚,老夫人還特意說要您好生歇息,最近不必去侍奉了呢。”
顧菀聞言一笑,隻讓琥珀去傳早膳來。
“記著,要特意要一些清淡的膳食,隻說我昨夜沒睡好,沒什麽胃口。”
琥珀應下,琉璃則帶領著剩下的侍女們,為顧菀洗漱更衣。
顧菀神情虛弱,目光淺淡地盯著水麵中的自己。
哪怕老夫人不提,她也會以受驚難安、夜不能寐為由,向老夫人告幾日假的,再順便請求老夫人多請太醫。膳房那兒也要熬著她的苦藥,讓過路的每個人都能聞得清清楚楚。
如此一來,驚馬一事,就能被老夫人順理成章地再拿起來,作為向藍氏問責的一柄利劍.
昨日觀老夫人看郭媽媽的神色,如同看著砧板上的魚肉,顧菀的心裏頭就明白了些:老夫人和蘇媽媽動作迅速,已然是抓住了郭媽媽的小辮子,隻等著找到時機發作。
那她就將此事作為老夫人發難的機會,順便也躲個清淨,隻在旁邊看熱鬧便是。
到底是長輩間的事情,且又關乎掌家權利。老夫人教訓藍氏是理所應當,但她一個庶女摻在裏麵,傳出去就不大好了。
安安靜靜喝完一碗山藥粥,顧菀將目光落在了顧芊昨夜帶來的話本子之上。
琥珀立刻就明白了顧菀的意思,張羅著將一張躺椅搬到後頭小園子裏的屋廊下,又準備了許多水果茶點,最後再將顧菀好生扶到躺椅上,為顧菀蓋上一層毛茸茸的薄被,既輕巧又暖和。
“小姐,您好生歇息,若有人來打擾,我隻說小姐還在臥床歇息,不叫人進來。”琥珀笑容甜甜。
“好,你有心了。正好今日閑暇,你與琉璃有空,也可以鬆快鬆快。”顧菀也跟著甜笑起來:“反正有祖母在呢,也不用咱們去應付。”
她如今住在老夫人的身邊,老夫人近日又打算有動作,自然是不會放旁人輕易進來壽梧園的。
譬如顧蓮和顧萱。
懷揣著一身的輕鬆,顧菀輕輕翻開了那話本子。
上頭是十分尋常的故事:寒門書生和公侯小姐一見鍾情,卻因身份懸殊過大不能結為夫妻,二人便在朋友的幫助下反抗父母,雙雙私奔而去。最後,二人經過種種磨難,寒門書生考取了狀元,正大光明迎娶了公侯小姐,得了個順利美滿的結局。
顧菀慢條斯理地讀完這一話本子,若有所思地盯著一頁的內容看了許久,才放下拿起另一本。
這一本的故事倒也新奇,講的是皇室郡主和丞相公子盲婚啞嫁,婚前雙雙逃婚,被捉回來被迫成親後,二人卻在洞房花燭夜一見鍾情,隨後相互扶持,傳為佳話。
若是單看內容,兩本話本子全無相似的地方。
但有一點共通,叫顧菀分外在意——上頭寫的都是有關公侯皇親的故事,自然不免提到些相關的八卦傳聞。這兩本話本子,編撰的八卦雖然人物背景不同,但總結起來,傳聞內容竟然是驚人的相似:
都是某家即將沒落的侯爵,為了家裏麵的前程,將家中最為美貌的庶女,送給了垂垂老矣又貪戀美色的皇親貴戚,以此換來在皇帝麵前展現的機會,也為嫡子和嫡女的姻緣做了好鋪墊。
這個暗示,太明顯了。
顧菀幾乎是一瞬就明白了藍氏這些時日緣何那樣對她——不論是表麵還是內裏,都是一副十足的慈母模樣,但望向她的眼底,又是一半厭惡一半欣喜。
原來是準備將她,作為顧蓮和顧望的一顆墊腳石。
難怪對她這般忍讓,連她下了顧蓮的麵子,都一聲不吭的。
至於垂垂老矣又貪戀美色的皇親貴戚……
顧菀驀地起身,揚聲將琥珀喚了進來。
招手讓琥珀在自己近前蹲下,顧菀急速又低聲道:“你上回打聽事情,是不是說過,年節時,老親王府派了管家,給咱們府上遞了帖子?”
琥珀點了點頭,補充道:“咱們是老牌的國公府了,老親王府也是每年年節都送帖子的,這也是尋常事,隻是上回小姐說要有關王府的事情,奴婢這才說的。”
顧菀凝神細細一想,對琥珀吩咐道:“你再去悄悄打聽一下,往年送帖子,是不是老親王府的管家親自送的?”
她曾聽老夫人提過,老親王府的管家自小跟在老親王身邊,養得和老親王一樣好逸惡勞,眼高於頂,對著不熟悉的官爵世家,都能橫眉豎眼的。
鎮國公府平日裏和老親王府並不怎樣來往,不該是那管家親自送過來。
琥珀見顧菀眼中是難得的急切慎重,當下就轉身出去。
未幾,她就給顧菀帶回來了消息:
以往年節的帖子,都是老親王府上的侍從送來的,唯獨今年是管家送的。
果然如此。
顧菀不自覺地咬住下唇,逼迫自己冷靜地往下細想。
叫管家來送年節的帖子,就可知年節前,鎮國公府就和老親王搭上了線。而老親王此舉,又說明他與鎮國公府的關係和態度忽然變得親密許多。
老親王年歲頗大,早已不涉及政事,隻仗著自己的資曆輩分和當年對聖上的救命之恩,在京城中肆意享用美人、荒.**度日。
排除掉政事、社交圈的交集,這突如其來的親密,就隻能是因為……姻親關係。
顧菀眼兒一轉,想起自己對於顧蓮和太子的那個大膽猜測。
隻看外表,顧蓮的確是盡善盡美、端莊得體的大家閨秀,亦是鎮國公府的嫡小姐,出身高貴。
但鎮國公府已經逐漸式微,顧蓮的樣貌、才情和品德,恐怕並不能做到樣樣頂尖。
京城裏,總會有比她還要耀眼出色、母家更為強有力的侯門姑娘。
李皇後,應當不大會選擇顧蓮作為太子妃的人選。
而顧蓮心高氣傲,恐怕是非太子妃不做。
藍氏也盼著顧蓮一躍成為太子妃、成為未來的皇後,帶著鎮國公府和她的母家永安侯府一道雞犬升天。
因此,才想出這樣的齷齪主意——用她顧菀去賄賂好色的老親王,再讓老親王憑著自己對當今聖上的影響力,叫顧蓮成為太子妃。
耳邊傳來琥珀低低的驚呼:“小姐,快別咬了,您都將自己咬出血來了,奴婢給您拿帕子來!”
顧菀這才感覺到自己唇上有著幾分溫熱的感覺。
還有一縷不算濃重的血腥氣。
她不自覺用了力。
立時便有痛意從唇上傳來。
琥珀找了幹淨的帕子回來,就見顧菀隻垂眸坐在那兒,麵色蒼白如雪。
惟唇上蓄著一汪鮮紅,和瞼間的紅痣相映,無端添了令人驚心的嫵弱嬌柔之色。
“小姐!”琥珀心疼地不行,上前小心地為顧菀擦拭掉唇上的鮮血。
不想擦掉了一點,又立刻湧上來許多。
瞧見琥珀的手足無措,顧菀回過神來,接過帕子,輕輕地按在唇上。
“你先出去罷,我先靜一靜。”她蓋在帕子下的嗓音有些悶悶的,唇角微微一彎,對著琥珀露出一點安撫的微笑。
琥珀見狀,心中頗為焦急,又不意違抗顧菀的話。
她在原地小踱了兩步,終究是一步三回頭地離開了顧菀身邊。
顧菀長長呼出一口氣,撐著站起身子,緩緩回了屋裏頭。
坐到銅鏡前,她抬眸盯著鏡中的自己。
美人麵如花,點綴著豔紅的血色。
唇上熱意不斷湧出,顧菀也不理會:她從小便是這樣,凡是磕著碰著,都比常人看著可怕些,也恢複得慢一些。
窗外日光灑下,暖暖籠著顧菀。
她卻隻覺得寒冷徹骨,連骨子裏、心尖上都泛起冬日臘月那樣的冷意。
——藍氏的籌謀縱然再惡毒,那她也隻是後宅婦人,雖有誥命在身,也不適宜和老親王有過多的接觸。
但鎮國公不一樣,他是男子,是國公爺,有時和老親王說上兩句話,也實屬正常,不會有人多想。
那這賠上她後半生的計策,鎮國公是絕對知曉的,甚至主動推動了它的發生。
隻為了鎮國公府的前途。
顧菀貝齒微緊,有更多的血珠從傷口擠出,又滴滴答答地落下。
她平靜地與鏡中的自己對視,隻覺眼底是千裏的寒冰。
顧菀從小便知鎮國公不疼愛她。
或者說,鎮國公隻在乎嫡子嫡女,對庶出子女不甚在意。
但她沒想到,鎮國公行事,居然這般……叫人寒心,令人惡心。
想起自己喚過他幾句“父親”,顧菀就覺得幾欲作嘔。
顧菀冷冷地用手背擦去唇上的熱血,任由殷紅的血染上凝脂般的手背,再凝成斑駁的血色圖案。
她眸光落於手背,長久地凝視那刺目的血色。
既然鎮國公和藍氏這般惡毒自私,那便不必怪她將來無情。
顧菀輕輕合上雙眼,掩住眼中利刃似的光。
再睜眼時,便見鏡中,她眸光柔軟純真,最是一位惹人憐惜的嬌弱美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