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錦安像在春風中看見了一朵綻開的玫瑰◎
張瑛本就是偏急的性子,被李文一激,當即就要上前理論。
顧菀這回及時地拉住了張瑛。
她偏過頭,蹙起細柔的俏眉,對李文問道:“李小姐,領我前去的是安樂伯府的丫鬟,在花園中走動的也大多是安樂伯府的下人。我雖然和瑛姐姐交好,可也是第一回 來安樂伯府上做客,下人中認識我的,不過是瑛姐姐身邊的貼身丫鬟。既不認識我,不曉得我和瑛姐姐的關係,又何來偏袒我一說?”
“再說,安樂伯夫人和安樂伯俱是公正明理的人,我即便在莊子上也有所耳聞。”
“李小姐久在京城,自然比我知曉得更為清楚,方才又為何說出那樣的話?”
李文啞口了一瞬:她方才是想順帶陰陽張瑛,不成想顧菀一開口,就指她汙蔑安樂伯府。
她不耐地冷眼看去,隻對上顧菀清澈疑惑的眼神,像不諳世事的小白花。
李文便想起藍晶兒和她說過,顧蓮對這個庶妹的評價是“愚蠢得天真又不知場合”。
如今一看,倒真是恰如其分:不想著怎樣為自己找尋證據,求得康陽郡主的幫忙,卻是和她認真掰扯起來。
她便輕嘲一笑,正準備回話,就見顧菀向康陽郡主道:“郡主,李小姐和我三妹既然有這樣的擔心,還請郡主去問詢非屬安樂伯府的人——我在前去的路上,也有看到隨著賓客來的丫鬟小廝。”
這話將李文給堵了回去。
顧菀已經順了她的話說,若她再開口挑刺,就太損自身了。
“你放心,我俱會仔細問詢的。”康陽郡主一笑,轉身吩咐身邊的女官前去詢問。
女官的動作極快,不過一炷香的時間,就帶了莫約七八人過來,對康陽郡主行禮:“稟郡主,這八人中,有五人是安樂伯府的,還有三人是別的賓客的,均能作證顧二小姐並沒有在圓角小亭和池塘往返,隻往了圓角小亭走,等到顧三小姐落水後,才往池塘邊來。”
“為了以防萬一,奴婢還親自去看了看。圓角小亭雖和池塘一樣周有假山,但其中並沒有可通行的小道,隻有一條聯通大道上的路可以通向小亭——因而,若是顧二小姐在那段時間離開了圓角小亭,必然會被旁人看見的。”
這話便是證明了顧菀的清白。
張瑛、安樂伯夫人俱是鬆了口氣,顧蓮和李文等人麵帶失望,顧萱則是不可置信:“不可能!分明是顧菀將我推了下去!那些人一定是被她收買了,郡主——”
女官神色冷靜,對顧萱道:“旁人也就罷了,方才肅王殿下的小時子也作了證——隻是他著急去找肅王殿下,未曾隨著我來罷了。顧三小姐可要慎言,汙蔑皇子可是大罪!”
顧萱一個字都沒聽進去,仍舊一口咬定顧菀手眼通天,買通了這些人來謀害自己。
聽了女官的話,顧菀神色微動,原先斂住的心神輕輕一漾。
像雨滴落入清水,在水波**漾間極快地閃過一雙含笑的眸子。
似是映在水中的桃花。
等到水波重新平穩如鏡。
那晃眼動人的桃花便倏然消散。
顧菀動了動眉尖,露出一副輕微膽怯、難過和得了清白的放鬆模樣。
接下來的事情處理,已經和她無關了。
康陽郡主聞言皺眉:她於宮中長大,見慣了形形色色的人,卻也是第一次見這樣蠻不講理的人。
就好像貪心不足的老鼠,即便被人發現了目的,卻還是死死咬住不願意放手。
女官見康陽郡主皺眉,立刻轉向了安樂伯夫人:“夫人,既然事情已經明了,是顧三小姐落水受驚,一時失魂現幻,錯誤了顧二小姐,那便趕緊將顧三小姐送回修養罷。”
安樂伯夫人已經厭煩了顧萱吵鬧,當即就吩咐了府中手勁大的粗使丫鬟,將顧萱“送”去了後頭更衣休息。
顧蓮猶豫了一瞬,就一臉關切、姐妹情深地跟了上去,還順道拉上了顧芊。
顧芊猶豫半刻,還是不敢逆了顧蓮的心意,隻用眼神表達對顧菀的安慰。
“既然意外已經解決,那咱們便繼續賞花罷。”康陽郡主溫和微笑:“夫人邀請我,我卻來晚了,入座後便自罰三杯可好?”
有了康陽郡主開口,眾人自然不敢掃興,紛紛麵色歡喜地應好,然後從池塘邊上散去落座。
——說起來,方才顧萱鬧得那一場,實在不算什麽讓人不快的事情,隻叫人覺得好笑。看了場吵鬧的笑話,也不損什麽興致。
安樂伯夫人重新笑著安排下去。
長寧侯夫人則是帶著女兒來安慰顧菀,順便結識一番。
顧菀得體含笑應下,露出尚未定魂的麵容。
她們母女二人見顧菀神色蒼白,少說兩句便離開了。
回首望了望顧萱去的廂房,顧菀垂眸想道:顧萱被送回了後頭,祖母必然會被驚動,到時候免不了因為顧萱的行為大動肝火,她可要回去順順祖母的氣。
她正要告知張瑛,卻被人拉住了手腕。
回首一看,卻是康陽郡主。
“顧三小姐,可要和我一同去坐坐?”康陽郡主彎著眉眼,語氣輕和地邀請。
張瑛驚訝了一瞬,旋即欣喜地戳了戳顧菀,低聲道:“快些答應,康陽郡主可是不輕易請人同坐的。”
顧菀亦是訝異:雖說從一開始,康陽郡主就對她十分和氣。她卻隻以為是郡主脾性端和的緣故,卻不想郡主竟是有意和她結交。
是她格外契合康陽郡主的眼緣麽?
和康陽郡主結交,於顧菀而言,是有百利而無一害的。
可想著在後麵廂房的老夫人和顧蓮顧萱,顧菀又有些遲疑。
“回郡主,郡主相邀,臣女很高興,隻是臣女的祖母還在廂房歇息。”顧菀咬著唇道:“祖母年歲大了,臣女想回去陪著祖母……”
“等臣女日後有空,必然登門多謝郡主今日還臣女清白。”
思及方才也被挪去後廂房的顧萱,康陽郡主了然地點了點頭:“那你便快去吧——我也不過是舉手之勞,你清者自清,也不會被冤枉了去。再過幾日,我也要設宴,到時候我給你送一份帖子,隻不知你有沒有空閑?”
麵對這份意外之喜,顧菀眼底漾出幾分實打實的歡喜:“臣女有空的——多謝郡主。”
說罷,她便行禮告退,和張瑛並排離開。
女官對康陽郡主此舉也是頗為震驚。
等顧菀的身影走遠,她低聲對康陽郡主道:“郡主,奴婢眼拙,沒看出那位顧二小姐有何出眾之處。”
除了尤為出色的容貌,她對顧二小姐實在沒有什麽旁的記憶深刻之處。
若非要提,便是眼神清澈,眉間隱有良怯之色,瞧著是個好性兒的。
康陽郡主淡淡一笑,心中卻回想起母親靖北王妃寫給她的信。
母親在信上說,她已經請旨來京城探望她,也順道在路上喬裝遊曆,好體驗人間煙火氣。在將近京郊的時候,不慎遇到山匪,受了小傷才得以逃脫。正準備呼叫暗衛前來時,碰見了一位好心的姑娘,又是安頓照顧她們,又是送食送藥。
那姑娘是住在溫竹山莊子上的一位小姐,性格溫順良善,生得傾國傾城。
尤其是那眼瞼上,有一雙紅豔豔的痣,好看也好認。
“她很合我的眼緣。”康陽郡主緩緩道。
*
小時子尋到謝錦安的地方,是在安樂伯府小後門再連續右拐兩次的死胡同裏,人跡罕至。
“殿下,太後娘娘派人來傳話,說是晚上陛下在明月小築設了家宴,叫您不要忘了到場。”小時子恭恭敬敬地做到傳話筒的職責,對在樹上隱約露出身影的驚羽和半倒在地上人都視而不見。
隻在心中小聲地嘀咕了一下:這不是老親王府上那肥頭大耳的管家嗎,不知是何時得罪了他家殿下。這也不對呀,殿下前些日子還七繞八拐地送了兩個美人去老親王府,也不像要和老親王作對的模樣呀。
不過小時子也僅僅是嘀咕兩句,不曾往下細想——當年初次到殿下身邊時,殿下便說了,挑中他服侍,就是喜歡他在大事上糊裏糊塗,萬事不追究的模樣。
小時子可不想再回到累死累活的掖庭。
聽聞小時子的話,謝錦安微微轉身,向來含著輕笑的桃花眸子難得帶上明顯的譏笑:“是皇祖母派人來傳得話?”
“既然父皇不願意邀請我,皇祖母也不必廢這個心思,省得到時候父皇不快,本王也受氣,惟有皇祖母傷心罷了。”
小和子聽得低下了頭,訥訥說不出來話。
皇帝陛下是向來不喜歡他家殿下的,這些年來不關心,卻也未曾冷待,從前還為著內務府怠慢他家殿下發了怒火。
在小和子看來,皇帝陛下是很奇怪的一個人。莫約位高權重者,都是這樣的。
死胡同裏陷入了片刻的靜默。
謝錦安自己也默然了一瞬,俊麗的眉眼間閃過一瞬歎息。
“你去回皇祖母,就說本王會準時到場參加的。”
“是,殿下。”小時子高高興興地應下,為謝錦安能參加家宴而高興,也為自己不用挨太後身邊時公公的罵而高興。
他眼睛一轉,立刻看到了謝錦安腰間失而複得的折扇和多出來的一個荷包。
“殿下,這折扇,可要奴才拿回去放到庫房裏,換一把新的來?”小時子自然地忽略了那荷包,問道。
他家殿下有個規矩,便是貼身的東西經過旁人的手,即便拿了回來,也是要丟掉的。這是殿下十歲那年,險些丟了性命換來的教訓和規矩。
但這折扇,是殿下生母的遺物,就不必丟掉,直接收到庫房裏就好。
小時子自以為拿了個好主意,正等著誇獎,卻收到了謝錦安的一記眼風。
“不必換下,這一把就很好。”謝錦安清淩淩的嗓音落下,比方才要柔和不少,如北地的風行至江南,再冷再硬也變得婉轉。
小時子聞言愕然:他家殿下瞧著毫無正形,對自己定下的規矩卻是一絲不苟遵從,如今竟是破了規矩。
他心中大驚,悄悄抬眼一看,便見謝錦安如往常一般,習慣性地抽出那柄折扇把玩。
卻又和往常不一樣。
殿下平日裏把玩時,神色總是在沉凝思索。
如今卻眉眼輕彎,像在春風中看見了一朵綻開的玫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