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聲音如一道細繩,不輕不重地勒住了顧菀的喉嚨◎
回府之後,顧菀應付完藍氏派來的郭媽媽,就自去沐浴梳洗。
出來正看到琥珀和琉璃一個比一個歡喜。
“奴婢拿食盒回來的時候,恰好看見三小姐被國公爺身邊的小廝拖去正廳了!”琥珀麵上是歡喜的笑意:“聽旁的人議論,是要動家法呢。”
呸,想害她家小姐,就活該受家法。
“她還像在安樂伯府那樣,四處喧嚷?”顧菀問了一句。
“沒,夫人之前也派了人去看了三小姐。”琥珀道:“可要奴婢去正廳看一看,別讓三小姐在國公爺麵前顛倒黑白。”
顧菀挽了挽尚且濕軟的發:“有祖母在呢,由著她去。”
說罷,她便打開了食盒,麵上現出幾分歡喜——都是她愛吃的。
想必是老夫人安慰她的委屈。
於是顧菀一邊享用晚膳,一邊聽著從前頭傳來的消息。
一時間是顧萱被鎮國公親自執著板子,用了家法;一時間又是顧蓮為顧萱求情,遭到鎮國公的嗬斥;不久又傳來藍氏遭到鎮國公的問責,當場落淚暈倒;剛剛考完春闈的顧望聞此消息,急匆匆過去護住妹妹母親,與鎮國公分辨了幾句,險些吵起來……
最後是以老夫人作主,先將藍氏和顧萱各自送回屋裏修養,再將鎮國公和顧望調和好為結束。
許是鎮國公越想越覺著丟臉的緣故,顧菀在睡前還得到了一個新消息:罰顧萱去祠堂住著,白日跪著在祖先牌位前懺悔,下午和晚上則要抄寫家規,抄滿了一百遍才準出來。
“聽說三小姐在去祠堂的的路上暈了一回,國公爺也沒有心軟呢。”琉璃竊笑著向顧菀小聲匯報。
琥珀拉了拉琉璃,說話神色鄭重:“小姐,今日晚些時候,珍珠瞧見有人登門,是國公爺親自過去迎接的。可那人從馬車上沒下來,隻和國公爺說了兩句話便走了,國公爺當時的麵色就不大好看。”
“最重要的是,那馬車回去的方向,是往東湖大街去的。”
東湖大街,是皇室宗親們宅邸聚集的地方。
老親王府,亦在其中。
顧菀聞言輕挑秀眉,懶懶打了個哈欠,尾音帶笑:“知道了,熄燈罷。”
*
康陽郡主是個極守信用的人。
顧菀翌日就收到了她的請帖,約在五月十五那日,入宮到她的流芳園小聚。
老夫人看見帖子,欣喜不已,趕忙讓蘇媽媽去準備入宮的服飾釵環,還請了從前宮裏的嬤嬤來,防止顧菀初次入宮就錯了規矩。
鎮國公陰沉的臉也和緩了不少,頭一回用正眼打量顧菀,覺著這個一直被自己放養的女兒,也算可用。
……雖然最有用的那個去處沒了,但若是搭上康陽郡主,也不愁聯一個不錯的姻親。
若是能勾搭上靖北王府,給靖北王世子當個側妃什麽的,亦是甚好。
生氣的還是隻有藍氏和顧蓮。
尤其是藍氏,不過半月之內,就被國公爺在下人們麵前下了兩次臉麵,幾乎恨得要嘔出一口血來。
“怎麽辦,蓮兒!”鎮國公走後,藍氏眼中閃過慌亂:“那位明確來了話說,說不要顧菀那丫頭了!那你怎麽辦?若是你坐不上那位置,那……”
顧蓮心頭也頗為懊惱:早知顧萱那樣蠢笨,也不挑撥她去叫顧菀丟臉了。事情沒做成,還鬧了好大一場,拖累了鎮國公府的名聲。雖後頭老夫人挽了回來,卻也惹得那位不喜,不想要鎮國公府的姑娘了。
母親也是,年紀越大,就越是看重自己的麵子。不過是父親訓斥了幾回,就兀自慌亂起來,不知計謀策劃為何物。
心雖煩躁,顧蓮仍握住藍氏的手,安慰道:“母親莫急,父親方才雖生氣,不也是說了,再去探一探那位嗎。而且,女兒和他,如今正是情濃時——他昨兒還和女兒許諾,要一生一世一雙人呢。”
說道末尾,顧蓮的麵上止不住地閃過羞澀與激動的神情。
“真是我的好女兒。”藍氏一臉欣慰地囑咐道:“不過隻嘴上說是不行的,你瞧瞧能不能留些書麵上的承諾。”
即便到時候實在坐不上正位,也能有把握做到僅次於正位的位置,再找準機會殺上去。
“女兒省得。”顧蓮誌在必得地說道:“回去女兒再去看看顧萱,她也還有些用處。”
“母親隻管放心養病就是。”
*
知曉顧蓮每日都風雨不動地前去看望顧萱後,顧菀讓琉璃派人去盯著,再叫琥珀好生看管住屋裏,省得要裏應外合,再來一場拙劣的謀害。
顧菀懶怠應付。
但這回有些出乎顧菀意料,兩個人都安安分分地很,沒往她屋裏多放些東西,反而還倒騰了一點東西出去。
——是顧菀臨摹字帖的紙張。
“讓她們拿吧,我倒要瞧瞧她們又打算做什麽幺蛾子。”顧菀笑眯眯道:“將我先前留下的練字的那些紙全都燒了罷。”
橫豎她會兩三種不同的字跡,要用字跡陷害她,可是不能的。
莫約和張瑛出去騎了兩次馬,就到了五月十五。
為表鄭重,老夫人特意拿出了自己珍藏的紅寶石累絲頭麵。隨後又覺得過於張揚,想換成一套素銀的,卻覺得過於素淨,也不好。
還是顧菀自己作主,選了一套米珠頭麵。
幸而藍氏稱自己“風寒未愈”,鎮國公又要上早朝,隻有老夫人一人對顧菀殷切叮囑。
“……你父親自然對你含了大的指望,但你要記住,我是寧可你不出彩,也不要冒險的。”
顧菀心中一熱,軟聲道了好。
琥珀隨著顧菀上了馬車,預備專門等著顧菀出來。
車夫一聲鞭響,便平穩地駛向皇宮。
一下馬車,顧菀就看見了梁女官,照舊是姿容嚴整,神情凶肅,遠遠看去就讓人不敢造次。
“梁女官好。”顧菀含笑迎了上去,見了個禮。
“顧二小姐。”梁女官麵色不動地回禮:“郡主讓我來宮門口等您,領您去流芳園。”
顧菀微笑頷首,將康陽郡主送的帖子遞了上去:“有勞梁女官了。”
有梁女官帶路,顧菀被免去了搜查全身這一項,隨著梁女官往一處僻靜的道路走。
“這是郡主特意吩咐的,走人少的地方。”梁女官淡淡補充了一句。
顧菀會意接上:“等會兒見到郡主,必然當麵謝恩。”
梁女官滿意地點點頭,繼續不作聲地帶路。
一路上紅牆綠瓦、桂殿蘭宮,連大理石路邊的綠草都透露出一絲不苟的規整意味。
顧菀目不斜視,屏息凝神,麵上一派恬然鎮定。
絲毫不像是頭一回入宮的模樣。
走得久了,她也耐得住性子,並未出聲詢問梁女官,隻一格格數著大理石的紋路。
……梁女官卻忽然停了。
一句“奴婢見過親王殿下”,落入顧菀的耳畔。
當朝唯一的親王,便是老親王。
以在奪嫡之爭中,為陛下擋了致命一箭的功勞,一舉從平宗時不得寵、隻封了郡王的十五皇子,變成當朝的親王。
手握丹書鐵券,除了皇上無人敢動。
這聲音如一道細繩,不輕不重地勒住了顧菀的喉嚨。
——眼看著鎮國公想討好老親王的法子就要不行,偏她在這時候撞見了老親王。
顧菀呼吸一窒,極快地低下麵龐,將聲音壓粗:“臣女見過親王殿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