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菀喜歡的,就是我喜歡的。”◎
靖北王妃是正一品的王妃, 又有一品誥命加身,是有向皇上上折子的權利的。
而靖北王雖是異姓王,當年是被允準將名字加入玉碟, 歸作皇室宗親算的。
既然如此,靖北王妃要認義女,可就不是什麽隨隨便便的事情,要上報給皇上, 並且要讓皇上點頭同意才行。
太後聞言微微詫異:她是知道靖北王妃和康陽郡主對顧菀都十分喜歡,甚至青睞有加。卻沒有想過,竟是喜歡到要收作義女的程度。
但太後仔細想了想,覺得也是個好事情。她正是看顧菀越看越喜歡、越看越憐惜的時候,生怕謝錦安婚後依舊不著調, 欺負了顧菀去。
這樣好性子、生得美、孝順長輩的姑娘, 已經是不多見了。往後顧菀與錦安成了婚,正好常常進宮陪伴著她,為她解頤,是極好的。
“哀家覺著靖北王妃的提議, 倒是不錯。”太後麵上一派慈善祥和的笑。
顧菀添了一層靖北王妃義女的稱呼,出嫁時也就更風光了,增添的也是皇家的顏麵。
皇上卻陷入了沉思之中,片刻後回了太後的話:“母後說得頗有道理。”
他抬起深邃漆黑的眼睛, 望向太後。
太後在下一刻便明白了皇上的意思,轉頭對顧菀與謝錦安道:“今天早上的事情一件接著一件, 你們在這兒也累了, 先下去歇一歇, 等哀家寫好賜婚的懿旨, 就讓李公公給你們宣旨, 好不好?”
這是要和皇上仔細商量的意思了。
顧菀乖巧地柔聲應下,行禮告退。
謝錦安雖恨不得此刻就擁有賜婚聖旨,但也想同顧菀好好說句話,便隨著顧菀一塊兒下去了。
等著兩人離開,太後又揮退了在殿中伺候的一部分宮人,隻留□□己心腹,駐守在殿門旁邊。
至此,太後才輕聲向皇上詢問:“皇帝,可是覺得靖北王妃的提議不妥?”
“母後,靖北王數十萬兵權,為朕拱衛邊境,威名遠揚。”皇上口中緩緩道來,深不見底的眼瞳中卻是閃過一道懷疑的光:“他雖然到目前為止都頗為忠心,可是兒臣卻不能不防。因為母後和兒臣知道,人心是最容易被權勢蠱惑的。”
“兒臣借著武王回京,用康陽為借口,召靖北王妃和靖北王世子入京,就是為著更防住靖北王——最近一段時間邊陲小國作亂,兒臣不得不仰仗靖北王來平息。”
“但若無意外,兒臣頂多留靖北王妃和靖北王世子在京城中待上一年,等到那個時候,恐怕兒臣連康陽郡主也不能留住。”
沒有了靖北王的親眷在京城充當人質,皇上便覺得心中不安:他在某種程度上說,是信任靖北王的,可同時也保留著那一分的疑慮和擔憂。
“靖北王妃此刻請求收未來的肅王妃為義女,兒臣就有些擔心,是不是靖北王的意思,想插手奪嫡之事,扶持一個能力不突出的傀儡皇帝,從而挾天子以令諸侯?”
皇上的聲音沉沉,似一灘濃黑的墨汁,回**在空****的大殿之中。
太後倒是從沒想過這一點,聽了皇上的話微微有些心驚:她的兒子,已然比起剛剛登基時,更為謹慎多疑了。
“皇帝會不會是多心了?”太後微微皺起眉毛,算著日子道:“靖北王妃上折子的時候,哀家還未曾相看顧二小姐,也就還沒決定錦安的婚事。當時顧二小姐隻是個國公府的庶女罷了,靖北王妃應當不會如此莽撞,冒著風險收顧二小姐為義女罷?”
若是顧二小姐最後沒被太後看中,將來頂著靖北王府的名頭,要是做了些不上道的事情,豈不是壞了靖北王府的名聲。
太後平日裏與靖北王妃接觸得多一些,看得出靖北王妃是那等端莊正氣的性子,不是莽撞貪心的樣子。想起自己方才還在為要給孫子賜婚高興,如今又要麵對兒子的疑心,太後就想著細細勸一勸皇上:好容易有個大家都高興的喜事,若是被弄砸了,可又要好一陣子不得安生了。
她看得出來,錦安是很喜歡顧二小姐的。那孩子性子中天生和羅氏一般的倔強,要是不能如意,指不定要做出什麽事情來。
於是,太後又添了幾句勸解的話:“哀家知道皇帝的擔心有所道理,想長留靖北王的親眷在京城中好生照顧——既然如此,皇帝給康陽指一位人品優秀的宗室弟子,再給建一座郡主府便好了。靖北王世子亦是好說,宮中未成婚的公主還要幾位呢,總有世子喜歡的吧?”
惟有用姻親綁住,增添相同的利益,才是化解隱患的最好方法。
皇上聞言不禁頷首讚同:他原本就打算指一位公主給葉嘉嶼,而康陽郡主母家強盛,他又未曾確定真正的繼承人,是不打算在皇子中給康陽擇定夫婿的。
一瞬後,皇上便微微垂下了唇角,繼續對太後憂道:“母後的法子是極好的。但是兒臣思來想去,最擔心的還是錦安這孩子。”
“他長到現在,兒臣因為種種原因,並沒有仔細教養過。他性子又最是桀驁不馴,素來不愛聽兒臣的話,兒臣怕他婚後耳根子軟,聽信了枕邊風,做些爭權奪勢的糊塗事情。”
“哀家撫養錦安長大,他的性子,沒有人比哀家更清楚了——雖是意氣衝動、愛憎分明,可心中關於大義大德,是明明白白、門清兒的。”太後輕輕揮了揮手,不以為意地皇上說道:
“若是皇上還不放心,那就教一教錦安罷。畢竟,你也確實不曾多關注於他。”
這話挑起皇上心頭的一點愧疚,更是點中了一點皇上的心思:他如今看太子和武王都不大行,倒不如瞧瞧這三兒子天資如何。
“兒臣多謝母後指點。”皇上麵上的神情鬆快一分,起身行禮:“禦書房還有事情等著兒臣前去處理,就不叨擾母後了。”
*
太後和皇上說話時,謝錦安帶了顧菀到壽康宮後頭的小花園裏。
正值七月盛夏,小花園裏頭是綠蔭濃濃,遮天蔽日地灑下清涼的樹影。裏頭自然也有時令的花朵姹紫嫣紅,最顯眼的便是紅彤彤的石榴花,招搖在枝頭上。
“太後娘娘的小花園真大。”顧菀隨在謝錦安後頭,不覺驚歎。
壽康宮本就是占地頗大的了,這小花園又有大半個壽康宮大。
謝錦安聞言回首輕笑,雋秀的側容如春風拂過:“皇祖母的小花園是父皇特意批下的,讓殿中省合並了禦花園的一部分,供皇祖母賞玩。”
言畢,謝錦安就停了腳步,側身露出眼前精致的小亭子,彎身作請:“我請阿菀進去歇歇。”
顧菀見狀,就不由得低麵彎唇,是花朵含苞一樣的笑意。
她稍稍提著裙擺,拾階而上,在圓圓的石凳上坐下。
“我今日要多謝王爺。”顧菀的眸兒水盈盈一片:“多謝王爺願意信我。”
也多謝那巧合的幾句話,在關鍵時說出她要說的,讓事情順著她的設想順利發展。
謝錦安長眉微挑,溫聲道:“是我要謝謝阿菀才是。”
他在昨日傍晚,還在憂愁,該如何將老親王的事情鬧大些,讓太後和皇上都關注到。是那一聲“有刺客”,將這難題迎刃而解——阿菀幫了他大忙。
就是,他還是有一點點未曾明白的小地方。無關大雅,卻讓他求解不得。
……是那一柄至今無人認領的匕首,和當時驚羽未曾找到、後來卻又出現在顧萱桌上的練字紙張。
但抬眼望見顧菀雙手托著的芙蓉麵兒,謝錦安心底的這些小糾結,就忽然間煙消雲散了。
他將放在袖中的四張圖紙一一攤開、放到石桌上。
“阿菀,這是父皇給我的,叫我選一個用作成婚時的府邸。”謝錦安語氣輕快,尾調上揚,像初晨的曦光一樣鮮活動人:“阿菀,你選一個。你喜歡哪個,咱們以後就住在哪裏。”
他的目光落在顧菀身上,有掩藏不住的歡喜,但並沒有催促,安安靜靜地等著顧菀選擇。
顧菀剛剛才放下去的唇角又不由得彎了起來,眼睛也變作一對彎月,點著若隱若現的紅痣,映在雪肌上,比外頭紅火的大片石榴花還要吸睛。
她的心輕輕跳快,似被放在了暖暖的湯婆子上,從裏到外都暖熱妥帖起來。
……被人細心關注,被人尊重選擇,原是這樣讓人歡喜、讓人心動的。
“王爺呢,有沒有什麽格外喜歡的?”顧菀將這四張圖紙仔細比對了一番,淺笑著問謝錦安:“比如喜歡大一點的書房或者庭院?走廊是喜歡簡單一點的,還是曲折環繞一點的?要不要在府中設一方小園子,種一些花草果蔬,也是不錯的……”
她將這四座宅邸不同的布局與布置總結了出來,軟聲問著謝錦安。
謝錦安聽著顧菀的溫聲軟語,麵上露出幾分有些傻氣的笑,目光中也帶出如小溪一樣的清澈溫柔。
阿菀,在認真規劃他們將來生活的地方。
在謝錦安原先的預想中,他的未來會是一片濃黑的霧氣,他如同一隻孤獨的鷹鷲,沉在黑霧的最底下,等著攫取代表勝利的最後明珠。
他會是獨身一人的、千算萬計的,負著傷前行也不會有人知道。
——可現在,謝錦安有了一方柔軟的小天地,讓他休息,讓他悄悄地治愈傷口。
“阿菀喜歡的,就是我喜歡的。”謝錦安撫上腰間的香囊,摩挲著藥盒,尾音中是羽毛一樣的輕軟。
低低的,隨著清風拂到顧菀耳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