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並蒂蓮◎
那是一個極為精致的荷包。
顏色青碧,落在光影中,那碧色竟然像一方被風吹動的小渚,水影流動、泛起漣漪。
上頭繡著朵栩栩如生的並蒂蓮,亭亭玉立,搖曳生姿。
“長姐這荷包真是好看。”顧菀彎起細眉:“像是將一捧碧波池水給捧了起來,做成荷包。”
老夫人也瞧見了這荷包,頗驚奇道:“這似乎是江南出的流漣錦,是少見的貢品,三年才有那麽三四匹。一般都是留在宮中,給皇上皇後用的。”
荷包落下時,顧蓮的麵上閃過幾分慌亂,想要快速拾起。
可等到老夫人發話時,顧蓮就忽然緩了動作,麵色鎮定下來。她將荷包拾起之後,帶著點淺笑放到老夫人眼前:“祖母眼力好,這就是流漣錦。去歲聖壽時母親得了半匹的賞賜,想著做衣裳不大夠,就想著做成荷包,到時候送給有交情的夫人小姐們,又不失麵子,也不顯得生分。”
“孫女擇了一個,自己繡了點花樣。原先是準備送給祖母您的,可惜繡歪了一點,隻好留著自己用了。”
說完這話,顧蓮微微側首,看了一眼顧萱。
顧萱愣了一下,旋即開口應和了兩句。
老夫人接過瞧了瞧,果然看見那並蒂蓮的葉子邊緣有幾分不平。
“你有這個心是極好的。”老夫人微笑點頭,又誇讚了顧蓮等人為她準備的禮物,然後揮了揮手,讓蘇媽媽將早就準備好的盒子分發下去。
裏頭是兩對不一樣的發簪,都十分精巧。
顧蓮三人紛紛道謝,連素來沉默不語的顧芊,都露出了一抹笑容。
看出老夫人隱有倦色,顧蓮也不意多見顧菀,就行禮告退。
老夫人頷了頷首,用眼神示意蘇媽媽前去相送。
顧蓮含笑謝過,手中略一停頓,放棄了原本放荷包入袖中的動作,轉為係在腰上,
流漣錦隨著顧蓮的動作微微搖晃,越發漾出幾分流光溢彩來。
襯得顧蓮清麗的眉眼多了幾分明豔。
她眉眼一轉,手輕輕拂過那荷包,眼中流露出一分得意之色,掃過顧菀時,更帶了幾分炫耀的意味。
顧菀眨動了兩下眸子,心中莫名聯想起方才顧萱說話時,那一處突兀的停頓改口。
她有一種直覺,這有些反常的兩個舉動之間,是有所關聯的。
還是和她有關的關聯。
隨著顧蓮三人離開,老夫人長籲一口氣,抿了一口茶道:“雖然是藍氏教養出來的孩子,但到底還算是孝順。”
顧菀乖巧地接過茶盞:“父親孝順,咱們做孫輩的自然也孝順。”
這話老夫人很是愛聽,又笑著和顧菀說了幾句,末了道:“我今日看了半日,這府中也算是井井有條,隻是有點略顯節儉了。”
這是在嫌棄藍氏不會經營呢。
“孫女眼拙,倒是沒看出來這些。”顧菀抬眼輕笑,露出眼中的幾分天真:“孫女看見郭媽媽帶著一套金首飾,又看見母親身邊的素梅和素蘭亦穿戴金飾,還以為府中的日子愈加豐富了。”
“傻丫頭,你自然看不出來。”老夫人對顧菀道:“快回去歇著,你住的側間已經收拾好了,若有短缺的,隻管和我說。”
顧菀清脆脆地應了聲好,又謝過老夫人,轉身出去將門帶上。
蘇媽媽的聲音從門縫中低低地飄出來:“郭媽媽……管賬……”
顧菀低低笑了一聲,回了側間。
老夫人回府,第一事便是想要回掌家權。
那自然是走找藍氏錯處這一條捷徑。
縱然藍氏手腳幹淨,那郭媽媽可不像是個公允的幫手。
*
側間那邊,琉璃和琥珀早早地候在那裏等候。
“小姐總算是回來了。”不說琉璃,連琥珀麵上都鬆了一口氣:“想著小姐在夫人眼前應付,奴婢總是緊張得不行。”
“都說今時不同往日,她如今也無法和從前一樣肆無忌憚了。”顧菀淡淡道。
她今日看得出來,雖然藍氏打扮得比從前還要雍容,卻無法遮住眉眼間的疲憊。
許是因為母家,因為子女,又或是因著從無斷絕的後院美人,藍氏如今的掣肘,可以說是重重疊疊。
她轉進內間,示意琉璃和琥珀也跟著進來。
“這幾日琉璃便跟在我身邊,也好好學一學。”顧菀說完這一句,便壓低了聲音:“琥珀,你這幾日在外頭好好打聽打聽,咱們府上有關流漣錦和王府的事情。”
琥珀聞言,很是愣了愣:“小姐,您是指,哪一個王府?”
是京中姓王的官員府邸,還是皇親中封了王爺的府上?
“不論什麽王府,都要查,隻要和鎮國公府相關,就要打聽來。”顧菀微微蹙起細眉,如畫般的麵兒陷入沉思。
想起顧蓮落下荷包時的慌張、撿起荷包時的故作鎮定、撫摸荷包時眼中閃過的羞澀……和掃向她的目光中,所帶著的得意炫耀。
顧菀有一種直覺,顧蓮這原本揣在袖中的荷包,是旁人送給她的。
而這個人,是顧蓮心頭頗為重要,卻不能言說的人。
藍氏和顧萱應是有所知曉的,鎮國公府的旁人卻不一定。
所以在回了老夫人荷包由來後,顧蓮就像過了明路一樣,才將荷包光明正大地係在腰上。
並蒂蓮,是吉祥祥瑞之兆,有姊妹和睦的意味……更有夫妻恩愛的含義。
裏頭一個“蓮”字,也包含了顧蓮的閨名。
但顧蓮並非是那樣單純的二八少女,她的姻緣,是要和鎮國公府的前途掛鉤的。
一個象征永結同心的並蒂蓮,不足以叫顧蓮有那樣自得的神色。
縱然顧蓮陷入情網,藍氏也絕對會讓顧蓮清醒過來。
除非……那個人身份極為高貴,又送予和其有所關聯的並蒂蓮,算是允下承諾。
“你再去問問,京城中,可有親貴子弟,喜好並蒂蓮的。”顧菀平靜道:“這個消息,要拐著彎打聽。”
琥珀聽完,神色鄭重地應下。
小姐從不會吩咐無用的事情,她要認真做好安排給她的任務。
*
之後的兩三日,顧菀過得十分清閑自在。
老夫人亦是按時作息,一副不欲爭權,安心養老的模樣。
這日,顧菀正在屋中提筆寫字。
她微微抿唇,素白的手瞧著纖弱,卻穩穩握著狼毫筆,在紙上落下端莊秀氣的字跡。
門口的軟簾隱約傳來響動,抬眼一瞧,是琥珀端著牛乳茶進來了。
顧菀緩緩舒展了眉眼:“都好了?”
“回小姐,可都打聽好了,奴婢也小心著,沒叫人察覺是咱們屋裏打聽的。”琥珀將牛乳茶擱下,眼裏露出幾分肉疼來:“隻是少不得打點了許多的銀子。”
“銀子算什麽,你出的力才是最重要的。”顧菀手腕不停:“你仔細地和我說一說。”
琥珀點了點頭,長吸一口氣,將探聽到的消息緩緩道來:“去歲聖壽時,咱們府上的確是得了半匹的流漣錦,一切全如大小姐所說。但是,彼時大小姐手裏似乎並沒有那個荷包,是最近幾日才忽然露出來的。”
要知道,聖壽可是在十月裏,距今都已經小半年了。難不成說,大小姐繡那一朵並蒂蓮,繡了小半年,最後還繡歪了?這可不能吧,據她打聽到,大小姐在京城裏,可一直都是被人稱讚琴棋書畫女紅樣樣精通的。
腹誹完,琥珀繼續道:“還有王府……有幾位王大人,和國公爺是一直交好的,近日的來往也算平常,並沒有顯露出結親之意的。倒是奴婢探聽到,咱們府上近日,有老親王府上派了管家送了帖子,那都是年節時的事情了。”
“還有並蒂蓮……原先在京城中少有人用,是皇後娘娘常年禮佛,才漸漸流行起來。若說親貴子弟中有誰用得最多,那便是太子殿下了。”
“我知道了。”顧菀細眉微微挑起,心中略有了一些思緒。
琥珀則是瞧了瞧桌上的宣紙,歎道:“小姐的這一手簪花小楷,是練得越來越好了。”
“可惜奴婢瞧著,這簪花小楷遠不如小姐在莊子上的字好看。”
她雖是丫鬟,不認識幾個字,卻也知道小姐那時寫的字,可謂是遒勁有力,渾然不似出自女子之手。
“若在人前,我可要寫得不如這個。”顧菀含笑欣賞了片刻,溫聲念出紙上的字:“‘灼灼荷花瑞,亭亭出水中’【1】。”
她倒是想起,如今太子殿下的名諱,便有一個“瑞”字。
當年太子出生,宮中綻放許多並蒂蓮花。
人人都說是皇後誠心禮佛的緣故,很是傳了一段佳話,連現在還在說著。
聖上就給當時還是二皇子的太子,賜了“瑞”字。
顧菀的心頭,驀地浮現了一個大膽的猜想。
琥珀笑道:“小姐好文采。”
“這是前人所寫的、詠並蒂蓮的詩句。”顧菀彎起一泓秋水似的眸子,笑道:“如今一讀,倒也真是應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