對紅黛此舉感到意外和湧上危機感的,還有趙享載。

福友會雖然在久安經營多年,滲透於各行各業,近年來也在注重為組織培養戰力,但仍然以非暴力成員居多。

也就是說,要跟真正的暴力組織硬碰硬,她們並沒有優勢。

如今與施特勞和曲文梁全麵開戰,背後有首都府、袁岷山、各區治安分局舊部的趙享載才是前線主力,甚至於擁有淨火這一超級砝碼的安全貨運,某些時刻都比福友會能發揮更大作用。

紅黛發覺到這一點,她不希望也不能,在此戰之後被趙享載市政廳壓下一頭。這樣一來,福友會與趙享載的同盟將永遠占於下風,如果將來市政廳與福友會意見相悖,福友會在久安再難伸展拳腳,很可能被一步步打壓甚至消亡。

“紅夫人這孤注一擲,整個久安都要對福友會刮目相看了。”趙享載在治安總局指揮室裏,對剛剛回到醫院的紅黛說道。

馬上就要再度進入手術室的女人,看起來心情不錯:“您過獎了,所謂‘擒賊先擒王’,這點犧牲,值得。”說罷,她抬起那隻已然失去右手、脫開皮肉的臂骨。

她可沒有天真地認為趙享載會永遠對福友會禮讓三分。在爭權的世界裏,無論性別,無論善惡,無論正反,“爭”就是“爭”,永遠此消彼長。

掌握權力,才能讓任何事都朝著自己想要的方向改變,沒有人會在這件事上放鬆分毫。

她以如此激進的方式除掉曲文梁,就是要讓這血色一刻,以這樣的方式印在久安的視網膜上:福友會僅用不到一天時間就將裝備精良、武力超絕的第一幫會之主斬於足下,於大戰中取得先機,令群龍無首。

畢竟沒有幾人知道,真正的“龍首”是幕後的黃忠宇。

待久安之戰結束,在普通民眾眼中,福友會將比市政廳震懾力更強。

“我確實低估您,也確實要感謝您,至少讓我們在此戰中減少不必要的損失。”無論哪一點都讓趙享載發自肺腑地感歎,“請安心治療,後麵的事就由我來收尾,不會辜負您的犧牲。”

關掉通訊,趙享載靠在椅子上久久沒有言語。

紅黛甚至料到,在聽說她單刀赴會之後,自己為最大限度保存戰力會與甘拭塵達成合作,去除掉曲文梁及其主要精銳,那麽福友會就不必與安全貨運再有額外交易。

她這一招以小博大,讓市政廳的努力多少有些被掩蓋於光芒之下。以後在久安作出舉措與改變之前,久安民眾都會優先看福友會的臉色。

福友會或許在短時間內並不會成為新市政廳的敵人,而是很好的夥伴,但如果趙享載想要達成理想之中“不被任何組織勢力左右的、全新的久安”,那麽福友會作為一個黑幫組織,依然是最大絆腳石。

換成別人也許應當先著眼於解決當下的施特勞,但趙享載不同,他必須得看到更長更遠的未來。至少麵對福友會時,他不能再失先手。

看他用扇子敲打肩膀,風雲過體貼地幫他揉捏,被他捉了手腕在唇邊輕吻。

“寶貝,這既是結束也是開始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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甘拭塵對曲家娛樂場的清掃並沒有持續太久。

特殊雇傭兵的數量沒想象中那麽多,普通的幫派成員但凡見到他殺人的模樣,壓根就不會想要去挑戰他。

可見黃忠宇得知曲文梁身死的消息,便立即將主要戰力撤出以保存實力——他知道最終一戰會麵對自己,所以仍然沒有派出阿虎。

沒能除掉福友會,反而失去曲文梁這一先鋒,趙享載也在步步逼進,掀開所有底牌的黃忠宇現在不得不正麵迎戰了。

隨後玫瑰馬與福友會接手餘下工作,封閉了曲家娛樂場。

這棟久安最老牌的娛樂中心,從多年沉寂到迎來輝煌,乃至三日之間三易其主,也不過區區數月。最終仍是落得閉門卻掃,大廈空寂。

曲文奪一麵命人去保護曲文棟,一麵以最快速度趕到曲章瑜身邊。

“小叔……大哥……”

見到曲章瑜的時候,曲章琮根本沒膽子靠近她一步。

他那如珠如寶放在手心裏疼愛的小妹,從小到大嬌生慣養的曲家小公主,卻因為他的愚蠢和失職,孤身一人數次麵對變態殺人魔。如今麵帶血汙,灰頭土臉,不知道遭遇多少折磨、死裏逃生地站在他麵前,明明發著抖卻還笑著說:“我做到了……我抓到他了……!”

曲文奪小心翼翼捧起曲章瑜的臉,自己的手比她顫得更厲害:“都是我的錯,小叔應該在你身邊的!”

“小叔,我沒事。我爸爸呢?快去找我爸爸!”

“找到你爸爸了,放心,我們馬上就去見他。”曲文奪把她從上到下看了一遍,“受傷了吧?哪裏疼?都是小叔不好,是小叔的錯!”他絮絮叨叨不停地責怪自己。

曲章瑜開始還在強裝堅強,卻漸漸抿著嘴唇,眼睛裏湧出淚水。

然後在他小叔懷裏盡情大哭。一邊哭一邊拍打著曲文奪的脊背,說“你們去哪兒了”,說“我好害怕啊。”

曲文奪緊緊地抱著曲章瑜。此刻除了擁抱,他還能做什麽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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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甜哥……!”

黑狗一直在等甘拭塵,見他回來便立即迎上去:“受傷了?”

“一點點,沒大問題。”甘拭塵擼起袖子,給他看經過急診室順便處理完的小傷口。受不了沾染的血漬,立即去衛生間清洗趕緊換身衣服才徹底放鬆,不客氣地占著黑狗的病床休息。

“能讓你受傷,對其他人來說是相當棘手了。”白星漠微皺眉頭說道,又敲一敲手中的電子屏,“從各地反饋來看,施特勞現在選擇偃旗息鼓,怕是醞釀著更大的反撲。”安全貨運時刻關注事態變化,隨時為甘拭塵提供協助。

“再大,也是最後了。”甘拭塵說道。

從施特勞將全部觸手伸入久安至今,縱然掀起不少風浪,卻也被一隻隻斬斷最終露出所有麵目。除了當麵一戰,黃忠宇再沒有退路。

事到如今,即便他想再次隱入幕後,趙享載和福友會也不會允許了。

甘拭塵更不允許。

“所有人趁機養精蓄銳吧,星漠。這期間他不會有什麽動作了。”

“他知道你們不會放過他、也不會再給他時間,所以反推一下,對他來說目前最有效的反擊,就是集中精銳把你、趙享載和紅黛除掉——尤其是趙享載和你。”白星漠說道。

如果說福友會失去紅黛,還有前任會長鍾怡文和會長預備役蔣寶芳可以頂上,但趙享載那顆擅長生產黃色廢料和陰謀詭計的腦袋,是跟淨火的戰力值一樣稀缺的東西,找不到替代品。

畢竟這兩個人聯手,能產生一加一等於N的效果。

說罷站起來:“我身邊不需要安排人手保護了,月月、阿擇和知心都留給你——”邁出門口之前又說,“起碼都活著回來。”

房間裏隻剩自己和黑狗,甘拭塵眨巴兩下眼睛不可思議地問:“他這是在擔心我嗎?”

黑狗點點頭,“嗯。”擠在他旁邊躺下,“我要跟甜哥一起,不會拖後腿的。”

“可以考慮。”甘拭塵說,“不過現在先去把門鎖上。”黑狗眼睛一亮,心領神會。跳下床去鎖門,再跳上來的時候衣服都脫完了。

黑狗這個時候肯定沒有想到,他甜哥靠親熱把他的請求就這麽糊弄過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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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趙享載要留給我!”農玉山對黃忠宇強調。

黃忠宇剛給北千裏換完藥,被淨火砍傷的刀痕正在愈合,但要恢複往日的行動能力則需要更長時間。

“可以是可以。但同時你也要知道,他身邊不止一個黑桃A,還有舊日戰友,甚至於他本身個人戰力也不俗。”能上戰場且對抗雇傭兵的沒有一個是普通人。“所以我會不惜一切代價幫你拖住其他人,而你要保證——”

溫柔地幫養子擦去消毒藥水在臉上的殘留,黃忠宇轉過頭來望著農玉山:“一定會把趙享載的頭切下來。否則,掉腦袋的人就是你了。”

農玉山冷冷一聲哼笑:“果然這才是你的真麵目。無所謂,就算你不說我也會做到的。”說完便轉身離去。

北千裏因為他對黃忠宇的態度而皺起眉頭來,被後者用指腹撫開。

“不要因為這種無所謂的小事生氣。”黃忠宇坐下來仔細看他的臉,“待以後醫學昌明,還會恢複原狀的。”

“先生是不是很在意……?很醜吧?”北千裏摸了一把換完藥的臉,很失落地問。

黃忠宇搖搖頭:“我的千裏一點都不醜,無論如何都不醜。我更希望看到你原來的臉是因為,哪怕你什麽表情都沒有,臉蛋上看起來都在微笑。”

讓青年擁有一張天然笑臉,功不可沒的上挑唇角與笑意盈盈的眉眼,都因為被刀痕破壞臉頰肌肉組織而牽連,笑意不在了。

“我剛見你的時候就覺得,這孩子的臉蛋看了就會讓人心情變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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與北千裏相遇時,黃忠宇剛從醫科大學畢業進入康樂,住在距離公司三十分鍾車程的街區。居住者大多是少數族裔、外來移民、或者偷渡客,租金低廉但混亂,治安不大好。

入秋以後,為防止流浪漢凍死街頭,公園角落會點起夜間取暖燈,偶爾經過那裏時,他會看到一個孩子在燈前低頭念書甚至做功課。有時候天冷人太多,那小孩就在燈光能透出來的縫隙裏繼續念書。

“鑿壁取光”,黃忠宇腦海裏驀然浮現這個詞。

見過他太多次,終於忍不住走近他時,黃忠宇發現他凍得通紅的小手裏攥著一條人造肉幹,應該算是晚飯了。統一發放的電子學習本上寫著某公立小學的名字,屏幕上滿是劃痕,相當老舊,看起來不應該是他用成這樣的。

“這裏的公式錯了。”黃忠宇低頭提醒他。

小孩嚇了一跳,回頭望著他的臉蛋上滿是驚訝。黃忠宇這才看清楚他的麵容,雖然有些淤青和血痕,但清秀可愛,微張的嘴巴顯得有點吃驚,卻因五官而帶著喜悅笑意。

那樣天然的笑臉,在黃忠宇的世界裏顯得相當稀少和珍貴。

黃忠宇順勢蹲下去,點一點他的屏幕。小孩把電子本遞給他,看他幫自己解開這道困擾自己許久的高年級難題。

“謝謝您!”小孩看起來很高興,非常有禮貌地道謝。

“你在跳級學習嗎?這可不是小學該學的內容。”黃忠宇問道。

對方點點頭,“學校的課程太少了。”

“那你成績一定很好。”

小家夥笑一笑,帶著一些驕傲,和一些消沉。

黃忠宇不用問也明白,這個時間點流連在公園取暖燈前讀書,衣著單薄陳舊,晚飯隻有一條肉幹的孩子,成績再好,大多數時候都是無用的。如所有底層貧困的移民之家同樣,他向上的通路窄得隻餘一條縫隙。就像他借助的那一點光一樣,微弱,稍縱即逝。

“你這麽努力,長大後想做什麽?”

“我還沒有想好……可能是植入體醫生,或者研發植入體的科學家?”

“為什麽是植入體?”

“人很脆弱,但是有植入體的話,即使脆弱的人也能活得更好吧?”說完這句話,他又低下頭去看自己因為凍瘡而腫脹的手,活動下手指,自言自語道,“那樣即使手爛掉也可以繼續學習。”

這個孩子拚命要抓住它的模樣打動了他。

黃忠宇會對很多人施以同情,但很少會被人打動。這個孩子是第一個。

他們太相似,連孤獨的努力都那麽相似。

黃忠宇去拜訪過他的家。那是個除了這孩子以外全部都爛泥扶不上牆的家庭,父母時常不見蹤影,遠近都有點血緣的十幾口人擠在一個屋簷下,靠打零工、給黑幫跑腿、小偷小摸維持生活。讓小孩子去讀書僅僅是因為公立學校食物免費,且白天不用帶孩子而大人可以有空打牌。

黃忠宇資助這個孩子讀書以及補習的錢,也果不其然地被他那混蛋父母拿去揮霍,一毛錢都沒用在他的身上,並且教他如何從黃忠宇手裏掏出更多的錢。

“對不起,先生,但我不想騙您……請不要再為我花錢了……”那孩子帶著臉頰上被父母毆打的紅腫,十分抱歉地說,“我不會再念書了。”

“你是真的不想念,還是不能念?”

麵對黃忠宇的問題,幼小的孩子第一次在他麵前哭了出來。

從那以後,黃忠宇中斷了明麵上的資助,有空就讓他到自己家裏來,讀書、吃飯,或者僅僅是聊天,聽他講最近身邊發生了什麽事。

黃忠宇給了他一個新的名字:千裏。

“如果以後你去到我的故鄉,就可以用這個名字。千裏,就是鵬程千裏,前程遠大的意思。”

“為什麽不是萬裏呢?”千裏雖然小,但也知道萬裏更遠。

“因為做人要低調一點,”黃忠宇先是打趣,又一本正經地解釋道,“你雖然叫做千裏,但要去做萬裏的事。明白了嗎?”

千裏堅定地點頭,又問:“那……先生要回故鄉嗎?”他似乎已經預見未來的離別,看起來有些悲傷。

“嗯,我是一定會回去的。”

“什麽時候?能不能——”他欲言又止,垂下小小的頭顱。

能不能帶我去?黃忠宇知道他要問什麽,也知道他期待著什麽樣的答案,但自己並沒有像往常一樣給予他肯定的回答。

因為那一場必然到來的歸去,也必將伴隨著生死。

這個還差幾個月才十歲的孩子,與他互相陪伴過了兩年,後來黃忠宇幾乎已經成了他的監護人。直到他消失許久的父母重新進入到他們的生活中。

最初,那對落魄夫妻隻是急需一大筆錢,並不打算要黃忠宇的性命。他們想能白白養一個陌生人的孩子如此之久,那這個人一定很有錢。

“如果你們開口,我會借的,但不要利用兒子對你們僅剩的一點親情。”被綁在地下室裏時,黃忠宇曾這樣勸說。

他們的神情看起來十分急迫,是要拿去還債還是逃亡,黃忠宇不清楚。

那對夫妻對此不以為然,更對“借”這個說法哈哈大笑:“我兒子很聰明吧?你想要的話,我可以賣給你。”

為什麽要這樣傷孩子的心呢?黃忠宇無法理解。不過他並未抗拒,隻提了一個要求:“我能拿得出來的錢都可以給你,但請你們不要告訴他——自己的父母做了這樣的事。”

可是千裏遠比這對愚蠢父母敏銳太多,他隻稍加留心就發覺了異常,跟到黃忠宇被綁架的地點,看到了該看到的一切。

哭泣著,憎恨著,嚎叫著,羞恥著,向他的父母撲了過去。

當然,他並沒救下黃忠宇,十一歲的孩子能對兩個成年人做出什麽呢?隻有自己被打得很慘罷了。

“先生……對不起……”他躺在地上,一遍遍對黃忠宇道歉。哪怕黃忠宇反複強調“這不是你的錯”,卻還是看到他明亮的眼睛裏湧出淚水,又湧入黑暗。

不行,黃忠宇想。要逃離這個地下室的,不是自己,而是這個孩子啊。

他為千裏作出全部妥協,卻換來孩子更深的絕望,“先生……他們不會滿足的……絕對不會。”父母的貪婪,千裏比誰都清楚。

黃忠宇更清楚。談判中輕易退讓,隻會讓對手得寸進尺——“他毫不猶豫就拿出這麽多,那他一定能拿出更多,再稍微用點手段,直到掏出他的全部。”既然事情已經做到這個份上,那就必須撈到夠本,搜刮幹淨。

隻是,雙方對“全部、夠本”的概念從來不一致。

在黃忠宇的生命和賬戶都奄奄一息之際,千裏萬念俱灰地拿起了刀,想與父母同歸於盡。

“不可以……”黃忠宇伸出還能動的手,握住千裏的手腕,“不要做……千裏,找機會逃出去,去找一個人。”

他在這裏雖然沒有自己的幫派,但通過廉價藥品與這條街區的地頭蛇保持著隱秘而友好的關係,保障他日常安全,亦能在需要時刻給予幫助。

槍械破門聲響起,黃忠宇知道自己自由了。

“我一直在等你的信號,兄弟。為什麽要拖這麽久?”地頭蛇往他手裏塞了一杯熱咖啡,“我還以為你要自己解決。”突然之間失蹤好幾天,任誰都會察覺不對。黃忠宇其實早有機會脫困,但他遲遲沒有任何動作。

呼吸到新鮮空氣,坐在台階上休息半刻,黃忠宇看著千裏向自己跑過來,笑一笑:“不,現在剛好。”

“先生……!”小小少年撲進他懷裏。

“千裏,”他摸著對方因為奔跑求助而讓T恤染上汗漬的單薄脊背,“你願意跟我一起,回到我的故鄉去嗎?”

他知道,自己一定會得到肯定的答案的。

聽見那個答案後,黃忠宇抱住千裏,捂住他的耳朵。直到兩聲槍響過後。

“以後,你就是我的孩子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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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先生問我那句話的時候,我就下定決心,隻要是先生想要的東西,想做的事——”北千裏把頭輕輕碰在黃忠宇肩上,“千裏不惜任何代價都要完成!但我,我還是很沒用……!”

“我可不想聽見你這樣說自己,你是我一手教出來的孩子,怎麽可能沒用?”黃忠宇一如往常般溫柔,撫摸著他的肩背。“如果沒有你,我要走到這一步還需要很久呢。”

“我們一定會成功的。”北千裏說道。

黃忠宇不置可否,隻是露出微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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久安平靜了下來。

紅黛完成右臂的治療手術,正在私密病房靜養;

大猛等來脊椎替換關節,經過三個小時的手術後終於可以走路,而黑狗早就活蹦亂跳,他甜哥快要按不住了。

治安局警員依舊頻繁巡邏,但特殊雇傭兵幾乎不見蹤影,因衝突被波及的商鋪依然沒有開業,驚恐的人們依然閉門不出。

空氣裏明晃晃地繃著一根擰緊的弦,似乎誰的一口呼吸,就能讓它繃斷。

然後將維係的兩端一同跌入深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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黃忠宇選擇在太陽剛落山的時候,來到僅為他一人開放的白貓咖啡館。

甘拭塵做好兩杯咖啡,一人一杯,隔著操作台,沉默而緩慢地喝完。

“你不動手嗎?阿火。”黃忠宇看著杯底的咖啡痕跡說道。“我一個人來的,你要殺我易如反掌。我不會反抗。”

甘拭塵搖搖頭。

“為什麽?”

“因為你是一個人來的。”阿虎不在,殺他無用。

黃忠宇噗嗤笑了,“你現在真的更有人情味了。”

“拜你所賜。”甘拭塵毫不諱言。

黃忠宇繼續笑,開心,然後悲傷,然後自嘲,然後戛然而止。

“可以外帶一杯嗎?”

甘拭塵動手做。見他拿出紙杯,黃忠宇說道:“寫上我的名字吧。”

甘拭塵看了他一眼,唰唰幾筆寫完,倒滿,扣上蓋子:“兩杯八折,二十四元,謝謝。”

黃忠宇把咖啡拿在手裏,看了杯身半天。

“明晚這個時間,在訓練場見吧,你自己來,阿虎很想你。”說罷把錢放在櫃台上,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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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慢吞吞地走,沒走多遠便把喝到一半的咖啡扔進了垃圾桶。蔓延出來的**浸過紙杯。

那上麵的名字不是“忠宇”,不是“狗”,不是“副隊”,隻有一個“K”。