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燁陰沉著臉出了寢宮的院門,沿著紅牆青磚道向回路走去,李準小跑追著陳燁,臉色陰晴不定,有些不解王爺這是怎麽了?不僅陰沉著臉而且還是沒有任何旨意處置餘王妃,難不成餘王妃捏著王爺的什麽短處?
李準的臉色微變,腳步越加快,追上了陳燁,小心翼翼道:“主子您這是怎麽了?難不成娘娘給您氣受了?”
陳燁猛地停住腳步,喘了一口粗氣,咒罵道:“娘的,這事辦的真窩囊!”
李準臉色越變化,突然湊近一步,低聲問道:“奴才鬥膽請問主子,王妃娘娘是不是威脅主子來著?”
陳燁沒好氣的瞪著李準:“威脅?那你說她威脅我什麽?”
李準眯著眼,低聲道:“奴才猜不著,也不敢猜。但看主子的神色,奴才猜測主子看來是有些投鼠忌器,沒法處置餘王妃了。主子,奴才願擔了這天大的幹係,替主子了解後患。”
陳燁一愣,似笑非笑道:“你該不會是想?”
李準撲通跪倒,低聲道:“隻要能替主子解憂,奴才一身一命死不足惜。”
“你他娘的想哪去了。”陳燁一把將李準拽了起來,又好氣又好笑的抬腿給了李準一腳:“我他娘的是愁,這殺又殺不得,廢也廢不成,這可怎麽辦?”
“為何殺不得?”李準不解的笑問道。
陳燁白了他一眼,李準恍然,嘿嘿低笑道:“主子不會是舍不得了吧?”
陳燁苦笑著又給了李準一腳:“這麽半天,就這像句人話。本王從前的缺德事你心知肚明,你讓本王如何殺她?可是不殺她,就沒理由廢她,真他娘的頭疼!”
李準低聲道:“主子不忍,那就讓奴才來。”
陳燁氣的剛抬腿,李準急忙向後閃躲,尖叫道:“當奴才沒說。”
陳燁瞪了一眼李準:“再說這種沒用的廢話,我就一腳踢死你
!”負手皺眉沉思起來。
李準嘿嘿笑著湊了過來,低聲道:“主子的心思,奴才明白。在巨鹿李莊的李娘娘那才是主子心中的王妃。奴才剛才的法子蠢了點,可是奴才也實在想不出什麽別的好法子。”
陳燁自嘲的笑道:“從巨鹿、鹿野再到京城,一路殺過來,雖有磕磕絆絆,可都最終順利攻城略地,不敢說運籌帷幄,但也是順風順水。不成想竟讓個女人狠狠的將了一軍。取舍,取舍,難道有取就必須有舍?!”
李準眼珠亂轉,突然臉露驚喜,低聲道:“主子,奴才剛想到了個法子,奴才派人時時盯著餘王妃,找她的錯處,若是這樣還不成,奴才就指使人給她栽贓,然後主子來個人贓俱獲,這樣豈不就順利廢黜餘王妃了。”
陳燁斜睨著眼:“我說你這些招怎麽都透著一股子下作陰損呢?!”
李準鬱悶道:“奴才黔驢技窮了,主子自己想個好法子吧。”
陳燁吧嗒了一下嘴:“雖然下作陰損,倒也值得一用。”
李準微撇了一下嘴,陳燁瞪眼道:“你敢鄙夷本王,我踢死你!”話音剛落,李準像兔子一般沿著青磚道飛奔而去。()
“混蛋!還敢跑,看我追上不踢死你!”陳燁笑著嚷嚷道,追了上去,沿著紅牆的青磚道傳出李準和陳燁的笑聲。
“主子,去瞧瞧柳夫人吧。”李準站在荷香居院門前,笑著氣喘籲籲道。陳燁笑著點點頭。李準上前,抬手咚咚瞧著院門。
院門裏傳出一個清脆中透著幾絲沙啞,不耐煩的聲音:“這是誰這麽沒規矩,當是你們家炕頭呢,敲這麽使勁。驚擾了貴客,你吃罪得起嗎?!”
院門出輕微的咯吱聲,開啟一角,一名頭戴平巾年約十五六歲的小聽事沒好氣的探頭出來,瞧見門外的李準和陳燁,驚得撲通跪倒在地,左右開弓抽著自己嘴巴子:“奴才該死,奴才吃了屎滿嘴噴糞,”
陳燁笑著推開院門走了進去:“行了,起來吧。”
李準覷著陳燁的背影,抬腳將聽事踹了個跟頭,低聲道:“招子放亮些,再敢胡說,扒了你的皮
!”
“奴才明白。”聽事急忙爬起又跪倒,叩頭如搗蒜。李準哼了一聲,急忙跟上了陳燁。
寬敞的大院子左右兩側都栽種著裁剪整齊的花草,在左側樓閣門前,幾顆石榴樹下,花嬋玉和柳蘭兒都彎著纖細的腰身在洗頭,邊說笑著邊往秀上抹著雞蛋清液,看樣子都沒理會到李準的敲門聲。
陳燁輕擺著手,笑著邁步走了過去,院子內幾名已換上翠綠色對襟褶皺宮裙的宮娥和聽事都慌得急忙跪伏在地,瞧見陳燁擺手,又都硬生生將到嘴邊的話咽了回去。
左側花圃小徑通著的一間偏閣的竹簾門挑起,錢靜姝頭上紮係著粉色的絲絹,一身綠色對襟長裙宮娥打扮,拎著雲銅壺,從偏閣走出:“蘭兒小姐,嬋玉小姐,水燒開了,可以洗頭了。”抬眼瞧到走過來的陳燁,嬌軀一顫,急忙放下銅壺,翻身跪倒:“奴婢叩見王爺。”說笑的柳蘭兒和花嬋玉聞聲嬌軀都是一顫,扭頭瞧了過來。
被現行跡的陳燁笑道:“起來吧。”
“謝王爺。”錢靜姝站起身來,抬眼瞧了一眼邁步走向二女的陳燁,清瘦俊俏的臉上露出驚恐畏懼之色,低下頭,猶豫了片刻,才拎起銅壺,慢吞吞的走了過去。
柳蘭兒和花嬋玉瞧著陳燁走過來,臉上雖露出強擠出來的笑意,但一雙如秋水般的美目都難掩驚懼之色。陳燁瞧著二女頭上黏黏滑滑的秀,笑道:“我是不是來得不巧。”
花嬋玉強笑道:“沒、沒,嬋玉見過東家,不,王爺。”柳蘭兒也反應過來,急忙跟隨著花嬋玉一同下拜:“柳蘭兒見過王爺。”
陳燁一愣,瞧著二女強擠笑容難掩驚慌的俏臉,臉上的笑容也僵滯了,扭頭瞧著左側停住腳步的錢靜姝,錢靜姝的小臉也露出緊張驚慌之色,身子微微顫抖著開始慢慢向後退。
陳燁歎了口氣:“你們該不是聽聞了我從前的事吧?”
李準眼露凶光瞪向那幾名跪在正房樓閣門前的聽事和宮女,聽事和宮女驚駭的幾乎都要癱軟在地上了。
陳燁低沉道:“從前的事我不想解釋什麽,也無法解釋
。但請你們也好好想想,現在的我是個什麽樣的人。李準,走,去看看柳夫人。”陳燁邁步走向正房樓閣。
陳燁的話讓花嬋玉心頭一震,從最初的敵對被逼入絕境到陳燁的手下留情以及對自己的那片柔情在眼前快閃過,俏臉上的驚慌消失了,美眸露出羞愧之色,揚聲喊道:“東家。”陳燁身子停住了,但沒有轉身。
花嬋玉蹲身施禮,大聲說道:“無論從前的東家是個什麽樣的人,在嬋玉心裏,你都是嬋玉永遠的東家。”
柳蘭兒和錢靜姝的嬌軀同時一顫,花嬋玉的話如暮鼓晨鍾在耳旁響起,陳燁對自己的好如過電影一般在腦海飛馳,心底的畏懼驚慌瞬間蕩然無存,俏臉都露出羞愧之色。
陳燁默然了片刻,嘴角綻起一抹開心的笑意,抬起手向後擺了擺,邁步走向正房。
楠木豎欞宣紙閣門推開,兩名宮女攙扶著一身雍容華貴的柳夫人走了出來,身後跟隨著同樣衣著光鮮的柳湘泉。
柳夫人顫抖著要跪倒:“柳門葉氏叩見景王殿下。”
陳燁急忙伸手攙扶,笑道:“大姑奶奶,連你也要和我生分嗎?”
柳夫人晦澀的眼睛溢動起淚水,哽咽道:“不、不生分。”
陳燁苦笑道:“您這句話是我今天聽到最高興的話,不然我可真要找個地方大哭一場了。”
陳燁瞧了一眼跪伏在地的柳湘泉:“你也起來吧。”
“草民謝王爺。”柳湘泉站起身來,微躬著身子,滿臉恭謹之色。
陳燁攙扶著柳夫人進入正廳,謙讓了片刻,柳夫人才坐在正廳主位,陳燁坐在了右側客位上,柳湘泉則知趣的坐在靠窗的偏座。
陳燁笑道:“我過來,一則看看你們住的環境,瞧瞧李準有沒有敷衍我,這些下人奴婢有沒有慢待大姑奶奶。”
柳夫人晦澀的雙目無神的瞧著陳燁嘴巴的位置,笑道:“我如今是王爺府的貴客,可不是那個叫天不應叫地不靈的罪婦,誰敢對我不敬,王爺您不必掛念
。”
陳燁笑道:“大姑奶奶你這聲王爺叫得我後背涼毛骨悚然,你還是叫我陳燁或是郎中,我聽得順耳舒服。”
“民婦不敢。”
陳燁笑道:“什麽敢不敢的,我讓你叫,誰敢說半句淡話。”
柳夫人顫抖著掏出雪白的絲巾擦了擦眼淚,哽咽道:“其實民婦知曉,王爺如此厚待民婦,全是看在我那屈死的弟弟和弟媳麵上。他們是受我們夫婦的牽累,是我們害死了他們。”
話音剛落,柳夫人已難忍心中悲痛,失聲痛哭起來。
坐在偏座的柳湘泉也滿臉羞愧,眼圈含淚道:“草民愚蠢該死,不僅連累了家小,還害死了仁宣夫婦。草民真是該死!”
陳燁沒有說話,也沒有相勸,因為他清楚柳夫人之所以失明也就是西醫病症視神經萎縮,是因為柳湘泉愚蠢犯案導致一家蒙難,因此引起氣機升,疏泄功能失度,造成肝氣鬱結,目絡阻滯,津液不行,不能濡養於目而病。因此此病雖顯於目,然病根實在肝膽。哭泣則是疏泄鬱結肝氣的一種很好法子。
“王爺,請、請喝茶。”韓茹繡一身老媽子打扮,將茶盞顫抖著放在桌上,抱著托盤蹲身施禮道。
陳燁從沉思中醒過神來,抬眼瞧向韓茹繡,微微一愣,韓茹繡保養得沒一絲皺紋的豐腴臉頰不僅紅腫著還有幾道細細的指甲劃痕。
躬身站在陳燁身旁的李準厲聲喝道:“真是越的沒了規矩,主子坐了半天,這茶水才磨磨蹭蹭端上來,可見你們是如何慢待夫人一家,主子,這都是奴才管教失察,奴才這就打了他們,換些眼勤乖巧的奴婢。”
站在柳夫人身旁的兩名宮女以及站在廳外門口的宮女和聽事全都嚇得撲通跪伏在地,參差不齊道:“王爺,李總管冤枉啊!奴婢絕不敢慢待夫人小姐們,是夫人吩咐,端茶送水全由韓媽做,不允許奴婢們幫忙。”
柳夫人臉露怒意道:“王爺,不**們的事,確是我吩咐的。賤人,還不跪下!”
韓茹繡驚得急忙跪下:“夫人息怒,奴婢不敢了
。”
“呸!你這不要臉的jian貨!燒個水也能磨蹭這麽長時間,今天的飯就甭吃了!”柳夫人狠狠啐了一口,厲聲喝罵道。
陳燁雖心裏清楚李準剛才不過是因為這幫奴婢竟敢背後亂嚼舌頭,借題揮,給自己出氣。可見柳夫人突然怒火難以抑製,厲聲嗬斥韓茹繡,韓茹繡嚇得驚慌失色,戰戰兢兢的樣子,心裏也不由感慨的暗歎了口氣,韓茹繡做夢都沒想到報應來得這麽快吧?!
“咳,夫人,在王爺麵前不可太失態了,還是讓她退下吧。”柳湘泉輕聲說道。
柳夫人鐵青著臉,冷笑道:“剛說了幾句,你就心疼了?!哼!”
“夫人,這、這怎麽又扯到我的身上了?”柳湘泉尷尬的說道。
柳夫人冷笑道:“不要以為我的眼瞎了,就什麽都不知曉了,我的心裏明白的很,今兒一大早你和這個不要臉的賤婦都幹什麽了,我當時沒撕下她那張騷狐狸臉,已是給你們留了臉麵,哼!我今兒就挑明了吧,你們之間那點見不得人的齷齪肮髒勾當,我全都知道。”
“你!”柳湘泉臉色漲的通紅,惱羞成怒的剛想站起身,突然瞧到陳燁投射過來的陰冷目光,瞬間所有的羞怒蕩然無存,激靈打了個冷戰,驚慌畏懼的坐下了。
陳燁心裏暗歎,看來磨難真的能改變人的性格,柳湘泉中進士作官這些年,一直都是以道學名士的形象贏得朝中清流和讀書人的讚譽。可升任官洲知府以來,遭遇到數十年不遇大旱和府庫官糧盜賣,為了惜命保官,偽道學的嘴臉撕扯殆盡,如今他這副嘴臉望之委實令人可憎厭惡。
陳燁瞧了一眼氣的同樣臉色通紅的柳夫人,相比之下,柳夫人雖然遭遇磨難,可潑辣敢作敢當的的真性情沒有絲毫的改變,這真是人比人不能比啊!慢慢瞧向跪在地上滿臉驚慌,目光不斷哀求的偷瞟向一臉尷尬悶聲不語的柳湘泉的韓茹繡,這女人真是狗改不了吃屎,剛淪為賤奴才一晚,就迫不及待勾引柳湘泉,破壞他們夫妻之間殘存維持的婚姻,簡直就是個禍害,看來不能再將她留在柳夫人身邊。
身旁的李準突然輕咳了一聲,陳燁身子向後靠了靠,李準湊到耳旁,低聲道:“主子,錢靜姝在門外。”
陳燁裝作不經意望向廳門外,躲在宮娥身後悄悄望進廳內的錢靜姝清瘦蒼白的俏臉已是淚流滿麵,美目充滿了痛苦和自卑直怔怔的瞧著正廳跪著的母親,被宮娥遮擋著的瘦弱嬌軀不受控製的在輕輕顫抖著
。
陳燁心神一震,從那雙沒了神采極度黯淡的美目中,陳燁瞧到了讓他恐懼的後果。猛地坐直身子,沉吟了片刻,說道:“韓茹繡,你退下吧。”
韓茹繡身子一顫,忙如蒙大赦的叩頭:“謝王爺。”急忙站起身來,慌不迭的退出了正廳。
陳燁望向廳外的錢靜姝,恰與錢靜姝感激的眼神相碰,錢靜姝慌亂的急忙低垂下頭,身子慢慢向後退著,從陳燁的視線消失了。
陳燁慢慢收回目光,突然沉聲道:“都退下。”
廳內的兩名宮女聞言急忙蹲身施了一禮,退出了正廳,門外躬身肅立宮女和聽事也急忙散開,遠遠的躲開。
陳燁的目光淡淡的望向柳湘泉,柳湘泉一愣,我、我也要出去回避?!不敢猶豫,忙站起身:“草民告退。”尷尬的退出了正廳。
李準衝陳燁躬身施了一禮,緊跟著柳湘泉身後出了正廳,將廳門關上,轉身站在了廳門外。
剛草草洗完頭,用雪白的禦貢淞江棉手巾擦著濕漉漉秀的柳蘭兒和花嬋玉以及站在旁邊的錢靜姝都露出驚愕不解之色。
正廳內,陳燁看著神情緊張滿臉茫然的柳夫人,沉吟了片刻,笑道:“大姑奶奶,我給您把把脈。”
柳夫人如釋重負的舒了口氣,不滿的笑道:“神神道道的,嚇了我一跳,我還以為出了什麽大事,原來是給我瞧病,你這江湖神棍騙人的伎倆能不能改改。”
不經大腦脫口而出的話剛出口,柳夫人就醒過神來,驚得臉色一變,慌忙要站起身:“民婦胡說八道,王爺恕罪,民婦,”
陳燁笑著伸手過去同時握住柳夫人兩手的手腕,將柳夫人拉的又坐下,柳夫人雙臂哆嗦著搭在方桌上,陳燁兩手同時按在柳夫人雙腕的寸關尺上,邊診脈邊笑道:“大姑奶奶,你要再這麽見外,小侄可是真生氣了。”柳夫人勉強笑了一下,臉上依舊難掩驚惶之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