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三十八章勾心鬥角
徐階快步走出書案,翻身跪倒:“臣徐階叩見景王殿下。”
陳燁急忙一把攙扶住徐階:“徐閣老快快免禮,您是內閣揆,父皇的股肱之臣,在萬壽宮都要賜座的,小王怎敢當你如此大禮。”
陳燁眼神落在徐階身後跪倒的兩名閣臣身上,笑道:“兩位閣老也快快請起。”
徐階躬身陪笑道:“臣雖蒙聖恩深重,但絕不敢恃恩輕狂,君臣大禮國之大防,萬不敢有絲毫僭越狂悖之舉。”
陳燁微笑道:“徐閣老言重了,您如此謹慎小心,弄得本王也不自在了,徐閣老不會是想趕小王走吧。”
“臣不敢,王爺千金之軀能到內閣值房巡視,是臣等的榮幸。”徐階急忙說道。
陳燁笑道:“你看看,我剛說句笑話,想調節一下氣氛,又被徐閣老你弄得不尷不尬了。”徐階和兩名閣臣都幹笑了幾聲。
陳燁目光望向值房右側留白處懸掛的橫幅,以威福還主上,以政務還諸司,以用舍刑賞還公論。微微一笑,收回了目光,淡淡道:“這間值房以前是嚴嵩為輔時的值房吧?”
徐階眼神微挑,躬身道:“回王爺,正是,臣忝為輔,聖上就將嚴閣老的值房賜給臣辦公了。”
陳燁笑著點點頭:“哎,閣老們都請坐。”
徐階笑道:“王爺在此,臣等怎敢造次
。臣恭請王爺上坐,臣等站著恭聽王爺訓示。”
陳燁微笑瞧了一眼徐階,走過去坐在了徐階的位置,瞧了一眼梨木案幾上堆得高高的奏本公函,笑道:“這回三位閣老都請坐吧。”
徐階三人又都笑了起來,站在徐階左側,年約五旬開外,頭戴六梁冠,身穿緋紅官服,腰橫嵌墨綠玉的玉帶,胸前四色絲織雲錦補子,留著三縷花白長髯,相貌清臒的官員轉身從值房右側又搬來一張花梨木圈椅,放在徐階身後,輕聲道:“閣老,請坐。”
徐階回身,目光露出感激之色,正襟坐下了。
陳燁笑著望向那名閣臣:“想必你們都知道了,本王如今有很多人和事都記不得了,徐閣老能否為本王介紹一下這兩位閣臣?”
徐階笑著點頭,身子扭向左邊,說道:“這位是禮部尚書兼武英殿大學士,入參機務,閣臣李春芳,字子實。”
李春芳站起身,躬身施禮:“臣李春芳見過景王殿下。”
陳燁笑著虛壓了下手:“李閣老,請坐。”瞧著李春芳清瘦的臉頰,心裏暗笑道,原來你就是甘草宰相。目光望向右側的閣臣。
“這位是戶部尚書兼武英殿大學士,閣臣袁煒,字懋中。”
陳燁微微一愣,沒等袁煒站起身施禮,笑道:“袁閣老的才情,小王可是久仰大名。您的青詞文章華美,文采可追初唐王勃。”
袁煒忙躬身道:“王爺謬讚,袁煒誠惶誠恐。”
徐階微眯了下眼,景王雖曲意巴結聖上,但他腹中那點墨汁,看的懂什麽青詞,怎麽今日突然不自量誇獎起袁煒來了?袁煒是聖上寵臣,難不成他是想曲意結交?徐階微微垂下頭,眼中閃過驚覺警惕之色。
陳燁微笑道:“小王可不是無的放矢,胡亂誇獎,小王雖記不得袁閣老,但袁閣老青詞中曾有副對子,小王可是印象深刻。”
袁煒激動地問道:“臣鬥膽請問,不知王爺說的是臣曾寫過的哪副對子?”
陳燁笑著示意袁煒坐下:“洛水玄龜初獻瑞,陰數九,陽數九,九九八十一數,數通乎道,道合元始天尊,一誠有感
。岐山丹鳳兩呈祥,雄鳴六,雌鳴六,六六三十六聲,聲聞於天,天生嘉、大統皇帝,萬壽無疆。”幸虧陳燁腦子一激靈,要不然嘉靖兩個字非順嘴說出來不可。
袁煒激動地臉色漲起紅暈:“臣真沒想到臣青詞所做的對子,王爺竟然熟記一字不差。”
陳燁心裏暗笑,當初閑暇讀史之所以能記住你這副對子,全是因為佩服你的馬屁功夫。
徐階扭頭瞧了一眼神情激動的袁煒,臉上露出淡淡的笑意,隨即轉頭,笑道:“王爺過目不忘,臣佩服之至。”
陳燁瞥了一眼臉色微變的袁煒,微微一笑:“當著徐閣老當世大儒的麵,小王可不敢狂妄自大,說實話,這可是小王背了一晚,才勉強記熟的。”
徐階等人嗬嗬笑了起來。徐階躬身道:“王爺謙虛了。”心裏冷哼了一聲,老夫想也是,憑你胸無點墨的品性,能將放在女人身上的心思暫時用在這副對子上,也算是難為你了。不過就憑你輕佻沒有絲毫定力的性子,那點幼稚可笑的心思剛顯弄,就昭然若揭了。身為王爺公然在內閣值房曲意拉攏閣臣,你還真有膽量袁煒若是這樣就被你拉攏過去,那他也蠢得該死了
徐階將心裏的鄙夷壓了壓,春風和熙的問道:“臣請問王爺,您今日來內閣值房,可是有要事要與我等商議?”
陳燁一拍腦門,笑道:“小王光顧著說笑,竟將大事忘了。”
徐階三人臉上的笑容全都消失了,神情透出緊張凝重的看著陳燁,難道景王是奉聖上的旨意來內閣值房的?
徐階急忙站起身,躬身道:“王爺既是奉旨前來,容臣等正衣冠,恭聆聖訓。”李春芳和袁煒也急忙站起身,正要隨著徐階跪倒。
陳燁擺手笑道:“三位閣老誤會了,小王不是從父皇那來,哪來的什麽旨意。小王今日前來,是想請徐閣老和各位閣老今兒下午未時務必賞光到小王府上,小王離開京城數月,平安無恙回來,小王想和大家團圓團圓。”
徐階三人都是一愣,徐階剛要開口委婉拒絕,陳燁微笑道:“三位閣老不會是想拒絕本王的心意吧。本王可是誠意邀請,要是覺著本王的麵子小,請不動諸位閣老,那本王這就進宮,父皇的麵子諸位閣老該不會拒絕了吧
。”
徐階忙道:“王爺言重了,既然王爺如此說,子實,懋中,國事耽擱半日,也沒什麽大不了的,你我就恭敬不如從命吧。”
“閣老說的是,臣恭敬不如從命。”李春芳和袁煒忙躬身說道。
陳燁咧嘴一笑,站起身來:“你們忙吧,小王就不打擾三位閣老為國分憂了。”
“臣恭送王爺。”
“不必送了,對了,內閣的所有閣臣可是都要到,小王就不挨門進了,麻煩徐閣老代為告知。”
“王爺放心,內閣所有閣臣全數都會進府慶賀王爺回京。”徐階躬身道。
陳燁笑著點點頭,推開值房的門邁步出去了,徐階三人急忙跟出,瞧著陳燁坐進抬輿,又躬身施了一禮。
四名聽事抬著抬輿快步出了院落。徐階默默的瞧著院門,目光慢慢凝視在飛簷上的祥獸,眼神複雜閃爍。
站在他身後的李春芳和袁煒互瞧了一眼,李春芳輕聲道:“閣老,雖是辰時,也不宜久在日頭下站著,還請閣老回去吧。”
徐階收回目光,點點頭,轉身衝著李春芳春風和熙的一笑,餘光瞟了一眼神情微有些不自然的袁煒,心裏暗自冷笑了一下,邁步進入值房。
李春芳緊隨其後,袁煒飛快的瞟了一眼院門,景王在徐階麵前誇讚我寫的青詞,究竟是何用意?跟隨在李春芳身後進入值房。
徐階重新坐回案後的梨木圈椅上,目光落在今早寫的奏本上,沉思了片刻,沉聲說道:“老夫想舉薦通政司參議鄒應龍拔擢任應天巡撫,兩位閣老覺得如何?”
袁煒臉色微變,剛要張嘴,李春芳點頭道:“鄒應龍任禦史時,不畏**,冒死彈劾嚴嵩父子及其黨羽,為大明朝,為天下臣民除了公害,深得朝野公望,拔擢為通政司參議,兢兢業業,各省府奏章從不推諉積壓,且屢獻直諫忠言,才堪大用。雖是正五品,但為國舉賢用能,唯才是大,特例拔擢,本朝也是有這個先例的。況應天乃國家財賦重地,遭遇水患,非赤膽為國之人不能平複災情,重振地方經濟
。春芳讚同閣老的意見。”
袁煒眼神微眯飛快的瞥了一眼李春芳,心裏冷哼道,特例拔擢?說的是你李春芳自己吧,從翰林學士升至大學士,連跳六級,每次可都是特旨馬屁精
徐階笑著點點頭,眼神望向袁煒,袁煒強笑道:“李閣老說的是,鄒應龍確實才堪大用,又是徐閣老的門生,確實是公私兼顧的最佳人選。屬下沒有異議。不過蘇州知府還空缺著,屬下也不揣淺陋,為國舉賢用能,戶科都給事中王禎素有清名,人雖方正,但不拘泥墨守成規,實在是個難得的良才。剛才徐閣老為國舉薦人才,特例拔擢五品為二品封疆大吏,煒也驥尾,舉薦王禎為蘇州知府。”
徐階微笑看著袁煒,眼角輕微顫抖了一下,沉默了片刻,笑道:“為國舉賢用能唯才是舉,懋中舉薦都給事中王禎升任蘇州知府,老夫沒有異議,子實,你的意見呢。”
李春芳陪笑道:“春芳也無異議。”
徐階點點頭,拿起書案上的奏本,站起身來:“災情如火,事不宜遲,老夫這就進宮麵聖,將咱們所議呈奏皇上。”
袁煒瞧著徐階手裏的奏本,臉色微變,心裏一震,好個老奸巨猾的老東西,我的話剛出口,他卻早已寫在奏本內,竟將我的心思揣摩的如此通透?袁煒感覺後脊梁一滴冷汗如蟲爬一般緩緩流下。
徐階那雙未見絲毫昏眊,瞳仁漆黑沉靜的雙目閃動著睿智看了袁煒一眼,嘴角露出似有似無的笑意,邁步走向值房門口。
李春芳笑道:“袁閣老,閣老進宮,你我也回去準備一下,總不好空手進王府吧。”
袁煒強笑了一下,跟隨著李春芳離開了輔值房,向左側第三個房間走去。。。。。。
四名聽事抬著抬輿沿著宮牆甬道剛拐進古樹參天花圃滿園的夾道小院,就突然停住了,前麵抬輿的兩名聽事臉色大變,神情驚慌不知所措的瞧著跪在青磚道上的三名司禮監秉筆太監和宮中二十三衙門的太監總管。
後麵的兩名聽事不知所以的偏頭望了過來,身子一顫,險些將輿杆從肩上滑落。
陳燁掀起輿簾,瞧著跪在輿轎前麵的馮保、滕祥、陳洪以及其他太監總管,嘴角露出一抹玩味的笑意,沉聲道:“落吧
。”四名小聽事聞聲醒過神來,急忙放下抬輿,身子向邊上挪出一步,跪伏在地。
陳燁挑簾走了出來,微笑道:“諸位公公,你們這是做什麽?快快請起。”伸手要攙扶馮保。
馮保跪伏在地,邊叩著頭邊哽咽道:“奴才們都聽聞了李總管捎來的王爺口諭,奴才們惶恐欲死,泣血感銘五內王爺的再生恩德。”
“馮公公你這是做什麽,快快請起。”陳燁笑著強行拉起淚流滿麵惶恐感激的馮保,又將滕祥、陳洪也攙扶起,瞧著後麵跪著的其他十二監、四司、八局以及宮中其他衙門的太監總管們:“諸位公公都起來吧。”
“奴才們謝王爺。”太監總管們都是一臉惶恐流著淚站起身來。
馮保擦去臉頰上的淚水,惶恐膽怯瞧了一眼陳燁,躬身道:“奴才們對王爺您的保全愛護之心,感激涕零,真不知如何報答王爺的恩德。”
陳燁抬手將馮保肩頭掉落的一片枯葉輕輕拂落,又替馮保整了整身上的大紅曳衫:“本王這麽做,沒有其他意思,也不是想巴結你們,隻是因為你們是父皇身邊的奴婢,也是本王的家人,自家人隻要他自己不自外於這個家,那顆忠於主子的心沒讓物欲染了色,有些錯該包容還是要包容的。本王的心意你們能明白嗎?”
馮保等司禮監秉筆的身子都是一顫,馮保激動的翻身跪倒,緊跟著其他秉筆和太監總管們也都翻身跪倒。
馮保跪伏在地,眼淚奪眶而出,抽泣道:“王爺將奴才們看做您的家人,奴才真是激動的險些死去,奴才們何等人,竟蒙王爺如此看重,主子萬歲爺和王爺對奴才們的恩德比天地還高還深,奴才就是粉身碎骨都難報萬一。”
陳燁沉聲道:“都起來吧。”
馮保等秉筆和太監總管們站起身來。陳燁的目光從馮保、滕祥、陳洪以及太監總管們的臉上依次緩慢的掃過:“本王讓李準告訴你們的,是本王的真心話。你們的銀子本王一兩都不會拿走,銀子都在本王府上,若是想拿走,現在就可以全數提走。”
馮保臉色一變,惶恐的剛要張嘴,陳燁擺手,接著說道:“李準應該告訴過你們,六和錢莊已被本王入股的匯合錢莊吞並了,你們若是不想提走銀子,可以繼續存在錢莊內,六和給你們的年息是八厘,匯合依舊不變,同樣是八厘,你們在六和錢莊存取自由,存銀保密,在匯合同樣如此
。”
馮保激動道:“王爺,奴才說句掏心窩子的話,奴才們做夢都沒想過,還能再擁有所存銀兩。王爺您如此厚待奴才們,奴才們若是還有其他心思,還要將銀子提出,奴才們還是人嗎?真該天打雷劈,永世不得生了”
陳燁笑道:“本王在商言商,既然入股開了錢莊,無論是誰,存取全都自由。若是隻準存,不許取,那本王豈不成了強盜。誰還敢再到本王的錢莊存銀。本王有信心,你們就是提走了銀子,要不了多久你們就會後悔,再將銀子存回來,為什麽,因為本王給的年息高啊”馮保等秉筆太監和太監總管們全都咧嘴笑了。
陳燁臉上露出玩味的笑意:“本王今兒下午要在府上唱大戲,你們都是本王的家人,下午沒差事的,都去給本王捧捧場吧。”
唱戲?馮保等太監全都一愣,馮保笑道:“奴才還真不知道王爺您還有這種雅好。”
陳燁嘿嘿笑道:“說實話,這場戲不好唱,萬一唱得不好,可有炸廟的可能,因此本王是想借你們這些鍾馗打打小鬼,不知你們可肯賞臉?”
馮保、滕祥和陳洪臉上都閃過驚疑之色,馮保突然臉色一變,低聲道:“王爺該不會是想唱戲給那些存銀的官員看吧?”
陳燁眼中露出讚賞之色,拍拍馮保的肩頭:“無怪是司禮第一稟筆,聰明賞個臉吧”
馮保瞧了一眼被陳燁拍的肩頭,心裏一陣激動,臉上露出諂媚的笑容:“王爺放心,奴才今兒下午無論如何都會去給王爺捧場的。”
陳燁深深地看了馮保一眼,衝著太監總管們,抱拳拱手:“諸位公公,今兒下午沒差事的,本王誠意邀請。”
“王爺放心,奴才們就是有差事,也會擠出時間去給王爺捧場的。”
“到底是自家人,痛快下午未時,大戲準時開鑼,本王恭候公公們光臨。”陳燁笑著抱拳道。
秉筆太監和太監總管們臉上都露出驚喜激動之色,紛紛躬身還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