葉晨夕做了一個夢。
周圍是普通的鄉下大院, 她坐在院子門口的小板凳上,裹著一層保暖的外套忍不住打了一個噴嚏。
現在正是回暖的季節,她的手腳卻生不起溫度, 身體也經不住風吹總是感冒。
就在這時不遠處跑過去一個皮膚黝黑的小男孩,葉晨夕知道那家夥, 住在這附近的孩子,經常來這邊找事,最近喜歡上逗隔壁家養的那條懷孕的狗。
與其說是逗,不如用打來形容更為貼切。
因為肚子鼓起來覺得好玩, 他們經常拿石子去打那隻母狗, 母狗被打也隻是到處躲跳, 從沒咬過人, 滑稽的姿勢反而引得那幾個孩子哄堂大笑。
葉晨夕有點聽不下去了, 站起身往隔壁走, 結果看到她一出現, 所有孩子都大喊:“掃把星來啦!”
“怪物來了快跑快跑!”
“我媽說她身上有大病菌,染上就完了!”
“……”
葉晨夕沒管他們, 看著一地的石子,隨便踢散了回了自己家屋子。
她依舊在門口坐著, 雷打不動,晚上和外婆說想把隔壁家的二黃抱過來養,外婆說這事不好辦, 最後二黃被打瞎了一隻眼睛, 留下來幾個狗崽子沒過多久就死了。
葉晨夕要過來一隻小心養著,那些孩子看到, 都說她和這條狗一樣沒媽。
她最聽不得這個。
“你再說一遍!?”站起來想撕了那小孩的嘴,可小孩子最是童言無忌, 也分不清善惡,隻知道和葉晨夕做鬼臉:“你媽早不要你了。”
“你媽才不要你!”葉晨夕聽紅了眼睛,一路追著他們跑到村子大門口,回過神來身子已經氣喘籲籲,像得了哮喘一樣呼吸困難,難受地趴在地上大喘氣。
她生來便皮膚雪白,又因為病魔纏身白出了一絲不可思議的病態,不愛出屋,與村裏那些喜歡掏鳥窩摸魚、被太陽曬黑的孩子們格格不入。
沒有人喜歡自己,也不會有人來幫助自己。看不到其他大人,葉晨夕揪住不停抖動的胸口,貧瘠的空氣像溺水一樣鑽不進去鼻腔分毫,痛苦得讓人全身**,大腦甚至缺氧到快要產生飄忽忽的幻覺。
周遭的小孩早就沒了蹤影,就在葉晨夕感覺自己真的要背過氣死掉的時候,朦朦朧朧中好像在門口看到了母親的身影。
她蜷縮著手指抓起地麵上的土,一個勁想努力從地上爬起來,朝著那個身影去伸手:“媽……”
但是那個模糊的影子已經轉過了身,臉上沒有任何憐惜和關心,冷漠得仿佛在看陌生人。
葉晨夕的眼淚差一點流出來,她想張嘴、想嚎啕大哭,地上泥濘的髒土陷進指甲裏,可是那個影子已經徹底背過身,毫不留戀地越走越遠。
別扔下我……
終於,淚水終於忍不住奪眶而出,對著那個越來越小的背影,她崩潰的大哭。
我保證做個好孩子,求求你了………
“別走!”
嘴裏喊出這句話的時候,葉晨夕也猛地睜開了眼睛。
她大喘著氣,胸腔裏還積存著悸動與無助,腦子卻在逐漸清醒並感知周遭的事情。
與剛才的場景不同,與先前那個廢棄的洗車廠也不同,身下不是冰冷的地麵,也不是各種亂七八糟十分硌人的垃圾和破爛。
葉晨夕發現自己躺在床鋪上,而且手裏還抓著一個人的胳膊。
什麽鬼。
她表情一僵,忍不住順著自己抓的方向看過去,順便一提,葉晨夕的眼角還掛著淚珠,鼻涕拉瞎的,不用想都能猜到自己的眼睛此刻一定非常紅。
而被她抓住手臂的便宜老哥,葉景裕此時正雙腿交疊坐在凳子上,一直以來很淡然的眸子裏彰顯著意外,神色很莫名地看向自己。
救命,這也太尷尬了吧!
葉晨夕當即腳趾扣地地鬆開了葉景裕的胳膊,但是身體蠻舒服的,是那種被生命和氣運包滿的得勁……一時間竟然不知道是喜是悲。
“早,大哥。”
她幹巴巴轉移話題,打斷了兩個人之間詭異的氣氛。
“不早了,現在是下午5點。”英俊的冷麵少年收回胳膊,沒什麽表情地掃了眼病房的鍾表,上麵正顯示著17:27。
沒錯,病房。
葉晨夕已經注意到周圍的環境是病房,而且很高端,溫暖的色調與一應俱全的設施,看起來比學校裏的醫務室還要豪華,幹淨整潔的屋子是單人間,不僅有獨立廁所不遠處甚至擺著一套沙發和小茶幾。
她這是被送到醫院來了?
綁架事件應該已經結束了,這事放在原書裏本來也沒超過兩章,印象裏井熠被王永帥打完才和宋媛媛逃跑成功的,逃出去後在路邊昏倒,好像去林子辰家開的醫院住了幾天院……
那兩個小反派的下場也非常慘。
葉晨夕心思心思,還是決定維護一下自己的人設,對共患難的好兄弟表示關心:“井熠怎麽樣了?”
葉景裕慢條斯理地放下交疊的腿,淡淡地說道:“在你隔壁。”
“哦。”
那就好說了,她隨時可以去看人家。
葉晨夕無比滿意,問完井熠便趕緊舔便宜老哥他老人家,說實話,她甚至沒想過葉景裕會來病房看自己,還剛好被她抓住胳膊什麽的,想到這裏就一陣尷尬翻湧,葉晨夕悄悄縮了縮脖子,恢複成裝孫子的可憐樣,好聽的聲音壓的特別軟:“大哥,我現在在醫院嗎,今天幾號了?”
“還有,我們被綁架那事……”
“已經結束了。”
葉景裕的神態淡然,他已經從凳子上站起了身,修長的身高壓迫感十足,黑色的短發垂下來,氣定神閑的語氣比起往常多了一絲不易察覺的低氣壓,但給人一種說不出的安心。
“這件事的後續你不用管,井家會解決。”
井熠是井家的獨生子,家裏子嗣稀少關係簡單,他的家裏人恨不得把他寵在掌心裏,敢綁架井熠,純屬是嫌自己活的太久了。
當然,葉家也不是貓貓狗狗就能隨便招惹的,葉景裕的眸光微暗。
“這裏是林子辰家裏的醫院,醫生是我的人。”
高挑的黑發少年不知道從哪裏拿出一部手機,隨手放到葉晨夕病床旁邊的床頭櫃上,姿態慵懶地單手插著兜收回手,目光落在葉晨夕纏著身上、白皙脖頸露出來一點的脖頸上:“好好休息,我走了。”
想了想,他又加了句:“有事打電話。”
葉晨夕:……竟然難得願意解釋,而且一句話超過了20個字。
哭了,牛奶沒白送啊!
便宜老哥剛才那句“醫生是我的人”,已經替葉晨夕解決了很多顧慮,比如女扮男裝這件事,她被砸中的好像是後背來著,肯定要扒衣服看的。
記得葉景裕確實有兩個很厲害的私人醫生,其中一位男性一位女性,女醫生在原書裏也為宋媛媛看過傷。
趁著葉景裕還差最後一步離開,葉晨夕感動地朝著他背影說道:“大哥,謝謝你。”
以後保證天天送牛奶,還得加上蘋果。
葉景裕腳步頓了一下,沒說什麽,略微頷首便離開了房間。
葉景裕收到葉晨夕當時發過來的微信時,聖亞斯高中已經放學好一陣了。
他留校多待了半個小時,夕陽的餘暉灑進窗戶才把近期社團活動的申請工作處理完。
下個月就是聖亞斯一年一度的校慶藝術節,每當臨近這個時間段學生會都格外繁忙,加上外公生病住院,主公司最近在研究新的AI技術,嶽老爺子打算讓葉景裕去接觸一下這項工程練練手。
各種事情積壓在一起,導致葉景裕昨天再次泛起了胃痛。
今天早晨起床時看到床頭櫃上沒叫傭人收走的蘋果盤,他鬼使神差地又吃了葉晨夕之前給的胃藥,早晨看到傭人擺在餐桌上的咖啡,皺了一下眉,換掉了。
葉晨夕無疑注意到他的杯子,那個喜滋滋的傻樣現在還回**在葉景裕的腦海裏,對方平時放學也會背著她那個小書包,乖乖得急匆匆往教學樓門口趕,明明根本不需要這麽跑,他又沒說過什麽。
寬敞昏暗的走廊內,麵容精致的高挑少年表情不變地關上活動室的門,黑色的碎發垂在額前,腳步卻在無形中透出了幾分本人也沒察覺到的輕鬆。
他離開房間後下意識想往主教學樓大門口的方向走,出了靜思樓才想起什麽似的,驟然停住了腳步。
井熠今天中午心血**決定帶葉晨夕出去玩。
“……”
葉景裕抬起胳膊揉了揉疲憊的眉心,打電話給主宅的管家劉叔讓對方派一個司機現在來靜思樓門口。
至於當時說借給葉晨夕的司機……無論對方答不答應和井熠去,就當是還昨天晚上的蘋果吧,雖然削的馬馬虎虎。
說實話,他並不討厭葉晨夕那種掌握分寸的討好,有時候古靈精怪的點子確實讓他心情不錯。
如果這個妹妹能繼續乖乖聽話、與先前來葉家之前那幅撒潑打滾鬧著過來的傳聞與狀態不同,葉景裕不是不能讓她繼續留在自己身邊。
葉家可以保對方下輩子衣食無憂。
回到悅澳瀾庭,別墅裏依舊隻有記憶中的兩三個傭人,仿佛回到了很久之前的時候,葉景裕看著缺少了幾分氣息的冷清客廳,垂眸打開手機,微信裏正亮著個小紅點。
然而,讓某個人回家後匯報給司機的消息沒有收到回複,葉景裕卻接到了井家那邊打來的電話——
井家被綁匪打電話威脅了,恐怕井熠和葉晨夕都在綁匪手裏。
管家公事公辦的態度,和聊天頁麵裏那句【大哥,我被井熠拉著出去玩,放學不用等我啦(/≧▽≦)/】形成了鮮明的對比。
尷尬。
葉晨夕現在就是非常尷尬。
她一想到自己剛才竟然在夢中抓住了便宜老哥的胳膊,沒準動作也像那些電視劇裏演的一樣,手舉在半空中撈啊撈的,她就忍不住用腳趾摳出一座夢幻城堡!
夢裏的場景現在還記得,葉晨夕揪了揪自己悸動的心口,腦子痛得仿佛有電鑽在吱哇作響,她不由留下了幾滴冷汗。
那恐怕是原主的記憶吧。
或者稱之為遺憾和噩夢更為準確,根據剛穿越那天接收到的記憶來看,“葉晨夕”小時候就是這樣的,得了時間便雷打不動坐在自家院子的大門口,翹首以盼地望著遠處,她期待著媽媽能回來看看自己,哪怕隻有一次。
附近家的小孩沒有一個喜歡她,作為女扮男裝的女生,“葉晨夕”無法融入到男生群裏和他們玩耍,去和女生玩又被女生們排斥……畢竟她性格孤僻,性別因為生病不得不改變外表,平時也無法穿自己喜歡的裙子,渴望到極致還幹過撿別的女孩子不要的發卡的事,被大家嘲笑是娘娘腔。
不男不女、體弱多病,哪個群體都融入不進去。
外婆和外公人很好,從不苛刻她,但老人家隻能照顧好葉晨夕的吃喝,其餘的事情管不了也不理解,為了能讓她擺脫經常生病的魔咒,他們用過很多土方子,也帶她看了很多醫生、找過不少地方才勉強得出這麽一個女扮男裝的玄學辦法。
對於老人家來說,葉晨夕隻要能吃飽穿暖無病無災就行了。
葉晨夕對鄉下沒有歸屬感,單純渴望媽媽能回來,可惜回來的隻有寄到家裏的一些男生的衣服與玩具,牌子奢侈花樣繁多。
很貴,她卻不喜歡。
那些東西反倒成了其他小孩子欺負她嫉妒她的原因,於是葉晨夕越發像一個刺蝟,把身上的一根根硬刺豎起來保護自己,變得滿身都是炸點。
也正是這些亂七八糟的原因結合在一起,她迫不及待地想去帝都,即使要鬧,也一定要離開農村,哪怕去當個寄人籬下的繼子。
……
胸口裏那種團起來的情緒幾乎將人壓垮,緩解了許久才平複自己的心情,葉晨夕拍了怕臉蛋子,反複告訴自己隻是受了原主的影響才會這樣,不要太拘泥於這些東西。
臉上恐怕又留下了鮮紅的印子,不過比剛穿越那會兒絕對好了不知道多少。
她深呼吸了一口氣,醒都醒了,不如去隔壁看看井熠。
雖說主角團之一肯定沒事,原書裏對方熬過兩章立馬活蹦亂跳的,但她們兩個人剛從虎口裏逃出來,井熠又實打實的挨了一頓打……也不知道對方後來和王永新找來的街溜子怎麽樣了,他現在對自己又是個什麽態度。
好歹是共患難的交情了,應該不能再給自己甩臉子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