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跟著他。”白澗宗聲音又啞又輕,“解決蘇友傾之前,他不能脫離我的視線。”
這是俞書傑被雇傭這麽久以來,第一次離開白澗宗身邊被指派保護別人。
他走到射擊館入口,想了想又回頭叫了聲:“老板。”
白澗宗:“閉嘴。”
俞書傑這次沒有聽話:“您想過換一種方式生活嗎?”
白澗宗閉上雙眼:“閉,嘴!”
俞書傑猶豫了下,繼續說:“等該死的人落網,一切真相大白……您就可以抽出時間去國外治療,燕少爺也會陪在您身邊,不管治療結果怎麽樣,你們都能相伴到老……”
“而且恕我直言,燕少爺太天真爛漫,他沒法一個人在這圈子活下去。”
“滾!”
“……是。”
俞書傑隻能大步離開,他知道自己越界了。
但他跟其他保鏢不一樣,他不僅是保鏢頭頭,偶爾也會替白澗宗去幹一些遊走在灰色地帶的小事。
他是知道白澗宗最多隱私的人,可能比白老夫人和燕折知道的還要多。
所以俞書傑很清楚,燕折徹底離開的那天,很可能就是他失去一個雖然陰晴不定但挺大方的老板、失去這份多金鐵飯碗的一天。
俱樂部門口,一道單薄的身影麵臨著暴風雨。
俞書傑用插在腰間的迷你對講機招呼同伴:“張一李一去保護老板,張四李四跟著我。”
“是。”
交接完後,俞書傑便走到燕折幾米外,問:“需要我開車送您回去嗎?”
燕折聽見了身後的動靜,沒有回頭。
他低頭把玩著手裏的金戒指,安靜了很久才說:“能給我把傘嗎?我想隨便走走。”
“好。”
燕折等待傘的過程中,也摘下了白澗宗給自己戴的那枚戒指,他看著戒麵站在金山之巔的小人,沉默了好久。
既然沒打算真的和他在一起,又為什麽這麽認真地設計戒指呢?
他撥弄了會兒,將戒指塞進口袋,並掏出手機刪掉“矯情**、嘴硬但弟弟更硬的狗東西”的備注,改成了三個字。
【膽小鬼】
燕折不喜歡膽小鬼。
身側傳來腳步聲:“您的傘。”
“謝謝。”燕折放下手機,撐開傘朝雨中走去。
“燕少爺,我得跟著您。”俞書傑說,“這兩天暴雨,外麵不安全,不少地方都被淹了。”
“隨便你。”
地上的積水已經淹沒了鞋底,燕折低頭看了看自己的黑色高幫短靴,鞋底很高,皮質的防水性很好,積水沒能滲透進來,被襪子包裹的腳依舊幹燥暖和。
其實他的鞋都是運動鞋,並不能防水。
這雙鞋是下午出門時在玄關鞋櫃發現的,是他的鞋碼,他猜是白澗宗給他準備下雨天穿的。
白澗宗永遠言行不一。
燕折沿著路邊,邊踢著水邊走。
因為暴雨,城市很多地方都停電了,變得灰蒙蒙的。
他看到一個地鐵口,很多人在那躲雨,想等雨小一點再走。
燕折走過去,買了糖葫蘆大爺的一串草莓糖葫蘆串,便逆著人流走下步梯。
他咬下第一顆草莓,糖紙被雨打得有點濕,草莓也不怎麽甜,酸酸的。
燕折覺得自己完蛋了——
他吃到糖葫蘆的第一想法竟然是要給白澗宗嚐嚐,這個從小養尊處優的貴公子肯定沒吃過糖葫蘆。
沒救了簡直。
步梯兩邊的上行扶梯上有不少情侶,交頭接耳地說著什麽,好不甜蜜,甚至在扶梯上都要摟著對方的脖子秀恩愛。
燕折用傘尖拍拍男人搭在扶手上的手,十分煞風景地勸說:“這樣不安全。”
“……關你屁事?”
扶梯在上行,燕折隻能扭頭看向女方:“你應該把手從他的脖子上拿下來,麵朝上方,抓住扶手,重心朝下。不然摔倒了,你下麵的人都會倒黴,你這麽長的頭發,可能還會被卷進扶梯裏。”
“……”
女方搓搓雞皮疙瘩,看燕折的眼神像看神經病。但最後還是轉了身,麵向地鐵出口。
燕折滿意地收回傘,掃碼進了地鐵。
等車的時候,旁邊又有一對異性小情侶卿卿我我,倒也沒有太過分,就是拉拉小手、時不時羞澀地對視一眼。
燕折和白澗宗更過界的事都做了,唯獨牽手上街這種事可能永遠也做不到。
地鐵列車到站,燕折搓著兜裏的戒指,快準狠地擠進那對小情侶中間的座位,一屁股坐下。
一男一女同時投來死亡凝視。
燕折眼睛眨都不眨。
見燕折穩如泰山,男的耐不住了:“你好,我們能換個座嗎?我想和我女朋友坐一起。”
燕折認真聽完:“不能。”
“……”男的磨磨牙,但也不能幹什麽。
燕折坐完一站就站起來了。
因為即便被隔開,這兩人還在用微信互發信息罵他、並順便秀恩愛,情到濃時還要隔著燕折相視一笑,膩歪得叫人受不了。
燕折想了想,轉身道歉:“對不起,我今天失戀了,看見好看的小情侶秀恩愛就很酸。”
男女本來還挺不高興,但被誇了“好看”,簡直又氣又好笑:“要不是有這張臉你就挨打了。”
燕折看到了他們的聊天記錄。
男的說:我好想揍他一頓。
女的說:他臉有點好看,打壞了怪可惜的。
燕折認真地說:“你們以後在地鐵上商討打人,還是貼個防窺屏吧。”
不等那兩人的反應,燕折就下車了。
他漫無目的地走,又進了一個商場。這會兒已經九點了,商場裏沒什麽人,也許消費可以排解煩悶的情緒。
燕折很少不高興,但他一不高興就有種想創死所有人的衝動。
他給訂婚那天新加的燕馳明微信發去信息:爸,我是不配有零花錢嗎?
燕馳明:……
燕馳明:[¥100000請收款]
燕折知道燕馳明會給的,燕馳明並不想和白澗宗鬧太僵,而作為名義上的私生子,燕折也處於他需要維護關係的範圍。
燕馳明又轉了十萬過來,並發了句語音:“給你卡裏打了點錢,買輛車吧。吃白總的睡白總的、連出門都坐他的車,別讓人真以為我燕馳明是在賣兒子,這點錢也算是這些年父子情誼的一點心意。”
燕折挑了下眉,誠摯回複:“錢領了,心意就不收了。”
燕馳明:……
燕折放下手機進了商場,開始瘋狂購物。
俞書傑從最開始的遠遠跟在身後,慢慢演變成了滿手都是購物袋,幾乎拎不下了。
燕折一口氣花了大幾萬,亂糟糟地買了一堆,還看見一個母嬰店,覺得小孩衣服很可愛,於是買了兩件,給燕隨清發去照片。
——給我外甥買的,男女通穿。
燕隨清發來一串省略號:你在幹嘛?
燕折也不知道自己在幹嘛。
從占據這具身體的兩個月以來,他做的所有事情都有白澗宗的影子……他想找點沒有白澗宗影子的事情做做。
“這附近是不是有個家居商城?”
俞書傑點頭:“是的,就在隔壁。”
燕折趕在關門前去了一趟。
等他再次從商城出來,總消費已經達到十萬塊。換做平時燕折斷然不可能這麽花自己錢的,但這是燕馳明剛轉的,花起來毫無負擔。
他雙手插兜,朝俞書傑露出一個標準的微笑:“我現在要去酒吧了。”
“……好的。”俞書傑朝隱匿在路邊的車招招手,將購物袋全部放進了後備箱。
他看了眼手機,和老板的聊天記錄還在一個多小時前。
——老板,燕少爺在坐地鐵。
——不用跟我報告。
俞書傑在心裏歎了口氣,麵上依舊不動聲色地打開車門:“燕少爺,請上車。”
燕折臨時把蕭玖約了出來,還是上次的小酒館。
鬼鬼祟祟的蕭玖全副武裝,進了包廂才摘下帽子:“你怎麽一臉死了老婆的表情?”
燕折已經喝好幾杯了,他橫躺在沙發上:“我心已死。”
蕭玖摸摸雞皮疙瘩:“咋了,你跟白總吵架了?難道是你滿足不了他,他要去外麵找別的1了?”
燕折指尖動了動,瞥了眼桌上的手機,隻想把它砸了。
半晌還是沒動:“騙你的,我不是1。”
蕭玖一點沒震驚,反而有種果然如此的感覺:“你一看就像那種在外麵死鴨子嘴硬、回家就□□死的小零。”
燕折捏緊了拳頭,叫蕭玖出來就是個錯誤!
偏偏蕭玖還戳到了他痛處,白澗宗倒是肯幹啊!
他冷哼一聲:“我是零,但他也未必是1。”
蕭玖拖著音調哦了聲:“咋說?”
燕折木然地喝了杯酒:“我們沒睡過,而且剛分手——哦不,我們就沒在一起過。”
蕭玖驚了下:“什麽意思?”
燕折坐起身,縮在沙發角落,一手抱著膝蓋一手拿著酒瓶,直接對瓶吹:“我和他訂婚並不是因為感情,說起來很複雜,就不說了。”
“總之我們不會真的在一起了,大概不久的將來就會分道揚鑣吧。”
蕭玖愣了一下,隨後坐到一邊攬過燕折的肩,沒多問,隻是安慰道:“沒事,就算你倆分道揚鑣,咱也還是朋友。”
燕折嗯了聲。
他又猛灌了一大口酒,很小聲地說:“可是,我想和他一直在一起。”
說完燕折就愣住了,愣了好一會兒。
他沉默地喝了口酒。
“算了,反正我感覺白總也不是特別好的伴侶,脾氣壞,嘴又毒……”蕭玖大手一揮,“想想外麵還有那麽多帥哥等著你,你這樣的身材長相絕對不缺1,幹嘛非喜歡他?”
“我才不喜歡他。”
“不喜歡他為什麽想和他在一起?”
燕折不吭聲了。
他其實沒有細想過這個事,或者說不敢想。
喜歡嗎?
燕折自己都說不清楚,但他確實渴望親密接觸,每次看見白澗宗就像患上了肌膚饑渴症,恨不得長在白澗宗身上。
時不時還會心跳加速。
且之前意識到白澗宗很可能沒有得絕症,原書裏之所以會死是因為自殺的時候,他竟然鬆了口氣。
絕症無法扭轉,因為隻剩下幾個月了。
但如果是自殺,也許還可以挽回。
也許他們會有未來。
也許他也沒有很想做個小寡夫。
如果白澗宗願意活著,也許他也沒那麽想繼承遺產。
“我喜歡白狗……”
“哈?”蕭玖驚了下,下意識觀察周圍,幸好,白澗宗不在,白澗宗的保鏢也在包廂外候著。
“你是不是喝多了?”
“確實有點多。”燕折勇於承認。他又灌了一大口,還是感到難以置信,嘀嘀咕咕地說:“我怎麽會喜歡狗?”
蕭玖憋不住笑:“狗多可愛啊?”
燕折皺了下眉:“偶爾可愛,大多數時候都很討厭。”
蕭玖很有經驗地說:“狗得訓才行,不訓不可愛。”
燕折若有所思。
一直在酒吧喝到淩晨,兩個醉鬼相互吐槽。
蕭玖和秦燁也沒複合,他確實放不下這段感情,又不想藕斷絲連,更不想扭扭捏捏,但要說這樣複合又太快了,好像顯得八年的誤會和委屈不值一提。
“喂,燕折,回家了。”
“嗯……”燕折木木地坐起來,遲鈍道:“回家了。”
蕭玖經常喝酒,倒沒有徹底失去理智:“你還清醒嗎?”
燕折反問:“嗯,你呢?”
“我OK,OK。”
“好哦,你有司機送嗎?”
“有,我經紀人在下麵等我呢。”
燕折點點頭。
蕭玖感覺燕折還算清醒,打了個酒嗝就和燕折分頭走了。
海勒公館二十樓的屋門沒關,亮著暖白色的燈光。
白澗宗坐在窗邊,在淩晨三點的鍾聲裏注視著窗外暴雨。
他聽到“叮”得一聲。
隨後是智能語音在說“歡迎回家”,他指尖微動,沒有回頭,一串略顯淩亂的腳步聲越來越近,還有一股帶著濕氣的酒味。
“你,轉頭。”
白澗宗沒動。
某醉鬼不耐煩了,直接對著白澗宗的腦袋一套,快、準、狠。
“給你的、禮物。”
“……”
白澗宗低頭一看,脖子上多了根皮質狗繩。
燕折正在不斷收緊,直到完全套牢脖子後才罷休,並對白澗宗的不反抗表示很滿意。
“good boy!好狗!”
“……”白澗宗麵色陰鬱,問,“誰教的?”
俞書傑輕咳一聲:“不是字母遊戲的意思……燕少爺喝多了打電話給寵物店老板娘,說要買狗繩。”
老板娘大半夜被吵醒本來很生氣,結果燕折發揮了鈔能力,說給兩千塊加班費。
老板娘半信半疑地讓燕折先打錢,喝醉的燕折邏輯還挺清晰,說隻能打一半,另一半得等老板來了再說。
老板娘收到錢頓時就敬業了,十分鍾趕到自己的寵物店,開門拉閘一氣嗬成,還給燕折煮了碗醒酒湯。
看在錢的份上,她不僅給燕折推薦了最好最結實的狗繩,還細心地教了燕折訓狗技巧——
比如要多誇誇狗,一般口令就是“good boy”。想要鍛煉其他技能,就得用零食誘導。
回來的燕折活學活用,他拿出快化掉了的糖葫蘆:“親我一下,就獎勵你吃。”
白澗宗:“……”
俞書傑握拳抵唇,裝作什麽都沒聽見。
原來燕折沒真把老板當狗啊。
老實說,他親眼看著燕折到寵物店門口撒酒瘋,買狗繩,跟老板娘牛頭不對馬嘴地學訓狗技巧,心裏竟有點幸災樂禍。
是老板不讓他報備燕折行蹤的。
現在驚喜了吧。
“去睡覺!”白澗宗往上扯狗繩試圖摘下,但燕折不樂意了,直接猛得一拽,白澗宗頭一歪,悶哼一聲,蒼白的脖子上頓時多了圈曖昧的紅痕。
他陰鷙抬頭:“燕折!”
“這麽凶幹什麽?還要咬人嗎!”燕折用力拍了下白澗宗的頭,“凶人就要挨打,知道嗎?要微笑!”
白澗宗深吸口氣:“燕折……”
燕折想了想,嘀咕了句:“算了。”
他想起寵物店老板娘說的,剛養狗不能操之過急,要溫柔,要耐心。
“好狗睡覺,我也回家睡覺去了。”
燕折鬆開狗繩,轉身離開,走的卻是電梯方向。
白澗宗狠狠皺了下眉:“……他幹什麽?”
俞書傑默然:“燕少爺在家居商場買了張床送到了二十一樓。”
“……”
白澗宗無意識地摩挲著中指,戒指才戴不到幾天就已經習慣,如今手指空落落的,好像缺了點什麽。
他張了張嘴,到底沒叫住燕折略顯遲緩的背影。
燕折進入電梯,按下了二十一樓。
他打開門,空**的客廳裏擺著他剛買不久的床。房子家徒四壁,建築商留的馬桶以外什麽都沒有,顯得這張昂貴的床格格不入。
燕折往**一躺,安靜盯著水泥天花板。
一陣冷風吹過,他才遲鈍地想,好像忘買被子了。
好冷。
但是不想動。
燕折蜷縮成一團,沉沉地閉上眼睛。
一旁的手機在夜色中赫然亮起,彈出一條新聞推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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