既然,天已經注定,便也隻有順從天意。

    隆安帝這麽一想,反倒是釋然,便笑道:“說起來,朕幾乎忘了,水溶的媳婦兒是如海的女孩兒來著?”

    “正是呢,閨名就叫黛玉,那日臣妾曾在普心庵裏見過一麵,容貌行事都好,素日看了京裏那麽些郡主閨秀也再不能及她的。”江妃笑著接口道,一麵給隆安帝斟滿了一杯酒:“對了,恪兒,玉兒大概也快到日子了。”

    宇文恪道:“聽灝之說,大抵還有不到兩個月。”

    江妃笑道:“這也就快了,不知是兒子還是閨女。”

    宇文恪道:“據說診脈得龍鳳之相。”

    隆安帝聽了先是微微一怔,而後哈哈大笑:“好好好,好啊,這溶小子,好本事,這就齊全了。哎呀,沒想到,水茂這廝雖然不在了,這上頭還要快朕一步。”緊跟著話鋒一轉,若有所思的向宇文恪:“恪兒,水溶還比你小吧。”

    ……

    “灝之比我小一歲。”宇文恪意識到隆安帝要說什麽,苦笑了一下道:“父皇,兒臣……”

    隆安帝歎口氣擺擺手道:“不必解釋。朕也知道,你從小就在這上麵極淡,府中姬妾原就單薄,何況,梅兒也待你極重的,不忍辜負倒也是常情,可是你總該知道,對於皇族貴戚來說,最忌諱的是什麽,這也是人最容易拿來嚼舌的。”

    不孝有三無後為大,更何況是他日為帝,這點,宇文恪自然明白,隻好繼續苦笑道:“兒臣知道。隻是眼下,心思還放不到這個上麵。”

    “這倒是,怎麽說也要等大局安定了再說。”隆安帝點點頭:“金陵那裏,最近可有動靜。”

    “荊州始定曾亂了陣子,可是這些日子,倒是平靜下來。”宇文恪微微皺了皺眉。

    “沒有動作恐就是大動作。” 隆安帝眸中微銳,冷笑了一下:“恪兒,你給朕記著,心慈手軟則後患無窮。”

    “是,兒臣謹記!”

    直到宇文恪離開隆安帝這裏的時候, 這幾句話,卻仍響在耳畔。

    字字若淬冰,冷卻了本該滾燙的骨血親情。

    話裏的意思,宇文恪當然聽得明白,這是在要他斬草除根,不留後患。

    也許,從宇文禎逼宮的那一夜,便已經注定了這個結果,皇權之上,所謂骨肉親情不過是彈指即破的東西。

    這種冷漠,對於一個曾經手刃兄弟,奪了皇位的人來說,並不值得奇怪。

    往事曆曆,而今卻要重演。

    其實,一步步走到今日,他和宇文禎之間,除了勝負,再無其他。隆安帝的說林如海的話句句應驗時,他還是看到了他一瞬而逝的無奈。

    不得已。

    若有更好的選擇,恐怕也不會是自己。

    宇文恪嘴角勾起,一絲自嘲而涼薄的笑溢出嘴角,團聚的喜悅已經被迫在眉睫的決戰冷卻掉。

    心緒有些不寧。腳步不經意間轉了轉,待察覺了自己無意中選擇的方向時,微微一怔。

    正在這時候,卻見素青拎著一個捧盒過來,見到宇文恪便行了禮。

    “姑姑是要往哪裏去。”

    “喏,這個捧盒裏麵是才煮好的扁食,娘娘令我送去給小淩將軍的。”素青微微笑著,笑裏似有一些果然如此的意味:“看來,殿下也是要過去探望的。”

    宇文恪道:“怎敢勞動素青姑姑,還是交給我吧,我送過去。”

    素青也不爭:“既然如此,那就勞煩殿下了。”

    說著將捧盒雙手交給了宇文恪,欠了欠身,便轉回去。

    宇文恪看著手裏的捧盒,無奈的自笑笑,誰說這不是母妃安排好了的?

    抬頭望望夜色,心底,一雙明亮的眸子,清甜的笑容倏然鑽了進來,令他在一瞬間有些恍惚。

    赫連冰趴在枕上,枕頭上放了一副簡易畫成的地圖,畫的是金陵周遭的情況,托著腮,也不知道想什麽想到入神,察覺到身後有人進來時,下意識的彈起,擰身,出手,卻被宇文恪反抓住手腕,就勢一壓,便跌了回去,後腦勺磕在床頭上,痛的她揉了揉,一臉懊惱:“怎麽是你。”

    “那你以為是誰?”

    “我是說你來做什麽。”

    “喏。”宇文恪下頷一抬向桌上:“給你送點扁食來。”

    赫連冰怔了怔,忽然就笑的開心:“是嗎。”說著也就坐了起來,眼巴巴的等著吃。

    宇文恪看著心裏有些好笑,臉上卻紋絲不動:“好點了沒有?”

    赫連冰點頭。

    “還頭暈麽?”宇文恪道。

    赫連冰搖頭。

    宇文恪道:“那就不用人喂你了吧。”

    赫連冰不妨他在這裏等著,頓時有些沒意思起來,白皙的麵龐泛起一絲紅:“當然不用,我又沒折了手。”便下了地來,就著牆角的銅盆淨了手,乖乖坐在了桌前,揭開捧盒。

    一小碗扁食,熱氣氤氳,香氣撲鼻。 赫連冰對著那碗扁食忽然就歎了口氣。

    “怎麽了。”宇文恪在她對麵坐下。

    “這樣東西,我們族裏本是沒有的。”赫連冰道:“可是,自從嫂嫂嫁過來之後,每年她都會令人做這樣吃食來。哥哥很喜歡,我也喜歡。嫂嫂走了之後,哥哥不許牙帳中的女人再做這樣吃食,我知道,他是不想看著傷心。我還以為再也吃不到了。”

    她歎息,眸中多了些許宇文恪從來沒見過的傷感。

    宇文恪微微的笑了一下:“好了,既然知道難得,還不快點吃光它,這樣東西要趁熱吃才香。”

    赫連冰抬眸看著他,笑了一下,點頭,便用包銀的竹箸夾起扁食,吃的十分香甜。

    她笑起來的時候,兩頰有可愛的梨渦。

    宇文恪坐在對麵看著她,嘴角不自禁的牽起一絲笑意,見多了笑不露齒中規中矩的大家閨秀,這樣的她讓他覺得很有趣。

    “這扁食味道真好。”赫連冰放下筷子,一麵抬起頭來,卻見宇文恪笑望著她,猛然想起黛玉素日用膳的樣子,一隻雲吞要分好幾口才咽下去,當日看的發急,現在才覺出來,她的吃相雖然算不得粗俗,但是和那些大周的名門閨秀想比也實在算不上優雅,頓時有些窘迫:“又讓你笑話了。”

    “笑話什麽。”

    “笑我吃的難看。”赫連冰道:“我實在學不來玉姐姐那樣。”

    “學不來就不要學。”宇文恪道,一麵伸過手,輕輕的擦去她嘴角的一點油花:“各有各的好處,這樣也很好。”

    動作是那麽自然,他的手指亦是溫暖的。可是,那溫和隻像是在哄一個需要安慰的小妹妹。

    他始終是,眸若止水,不起波瀾。

    歡喜還未曾升起,便一點點的沉落下去。

    赫連冰垂了垂眸,忽然起身,從枕畔將剛才看的地圖拿出來,放在了宇文恪麵前。

    這個時候,她的神態又似那個戰場上指揮若定的年輕將軍,隻見沉靜不見了那份歡快活潑。

    恍然間,回到那個血色的夜晚,當她一身征塵出現在他麵前。

    千軍萬馬中,守護著他,浴血廝殺,直到用盡了最後一點力氣。

    所以,宇文恪並未去看那地圖,而是抬頭看著她。

    “取金陵,想必你已經有了打算。”赫連冰避開他的目光道:“可是,我剛才仔細看了看地圖,金陵城防之固,甚過荊州十倍。”

    宇文恪點了點頭,仍是專注的望著她,那樣的專注,是一種鼓勵。

    於是,赫連冰便坐了下來道:“對宇文禎來說,眼下的情形已經沒有多少勝算,這個時候,除了拚個魚死網破也沒有其他的辦法,可是,自荊州東進以來,也並未有什麽像樣的阻礙。”

    宇文恪聞弦歌而知雅意,點頭道:“我想,你的意思是,宇文禎他在等。”

    “沒錯。出其不意,攻其不備。”赫連冰道:“從起兵開始,你在了明處,進兵的速度他早已有所掌握,畢竟他手裏的兵力,論數量,完全在下風。那麽他就完全有可能想要讓你放鬆警惕,然後算計好時機,在金陵城內外布下天羅地網。”頓了頓:“還有一點。”

    “說。”

    “你該記得連珠弩!”赫連冰道。

    “自然記得。”宇文恪沉吟道:“你是說,宇文禎還想要故技重施?”

    赫連冰搖頭道:“連珠弩已經用過一次,你也已經有了破解之法,再用,其威力也會大減。不知道是不是我想的多了,連珠弩是來自海外,我總有種感覺,宇文禎既然能在這麽短的時間裏能得到這種東西,很難說沒有其他的古怪,萬一有,那必是更勝連珠弩的東西。”

    她的臉上仍有悴色,可此刻侃侃而言,分外的冷靜自信。

    那樣的光華流溢,有一瞬,令宇文恪心中,恍有輕柔的袖擺拂弄落花,撥過琴弦。

    赫連冰見他沉吟不言,便道:“難道我說的不對?”

    “對。”宇文恪道:“這個問題,我也想過,隻是,至今未能尋出蛛絲馬跡,聽你剛才這麽說,是不是有什麽想法,不妨說出來。”

    赫連冰淡淡的笑了下:“我也沒什麽想法。隻是想,這個時機,與其讓宇文禎掌在手裏,不如換了咱們來掌,不是更好。”

    宇文恪嘴角慢慢的揚起:“你這番話,倒是和灝之有幾分仿佛。”

    赫連冰笑了笑:“我不過是這麽想,未必可行。”

    宇文恪起身的踱了幾步,凝眉望著跳動的火光,緩緩道:“也未必就不行——時逢寒冬,凍雨霜雪頻降,耽擱些路程也是有的——你說,是不是?”

    最後一句話,他忽然回身望向赫連冰,眉間眼底,華彩流溢,隱隱帶笑。

    赫連冰點頭。相視間,竟是一種無需言明的默契。

    ------題外話------

    下一章上大決戰,可能小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