狂風卷嘯,馬蹄如浪,踏碎深黑的夜幕,在靜寂的山道上回蕩。
八千的先鋒精兵,無聲的潛近,然後突然出現在金陵附近。可是展昶也明白,這畢竟與幾個人潛近京城不同,到了這裏,就再也無法隱藏,宇文禎這個時候應該已經得到了消息,當在緊急的排兵布陣。
可是,恐怕有些遲了。
這頭一仗,為的就是打宇文禎個措手不及,而且順道可以看看宇文禎的底牌。而他所能做的,就是將損耗降到最低,以待殿下的到來。
眸色冷冷,展昶一揮手:“加快速度,明日此時,勢必吃下璜山。”
“是。”
璜山在京城之北,地理複雜險要,若據此處,當為日後攻城占據有利之位。
宇文禎一定想不到,他會棄近取遠。
更何況,璜山離那個神秘兮兮的天機園更近。
劍光如雪,寒月剪冰,無可回避的一場血戰。
騎兵繞過城西,直奔璜山的消息立刻傳入了宮裏。宇文禎冷冷的哼了一聲,牙關咬的咯吱作響。
宇文恪居然會奇兵突襲京城,這已經在他預料之外。更沒想到的是,這一支人馬並未如他所料就近從西麵攻城,而是繞道城北,選擇了地理位置都十分刁鑽的璜山,周遭的守軍猝不及防被殺的節節敗退,眼看不保。
京城北麵,這最後一道屏障就這麽拱手讓人,這豈不是給水溶的北軍大開方便之門?
“皇上何必著急?”說話的人是一個看起來文文弱弱的年輕書生:“臣以為,這並不是壞事。”
宇文禎微微眯眸:“翟曜,你的意思是……”
翟曜一笑,若有深意:“那日,皇上也親眼見過了那威力,而且,調整了火藥的方子之後,更勝之前。”
宇文禎皺了皺眉:“不過,到底有多少把握?”
翟曜道:“皇上是怕傷及無辜?”
宇文禎冷笑一聲:“事情到了這個份上,整個大周,再無無辜之人。”
翟曜點頭:“皇上道的極是。”
宇文禎的臉上露出猙獰:“那就讓他們嚐嚐新鮮。朕要讓宇文恪知道,這是他親自將魚肉送到朕的嘴邊的,即刻去辦。”
“是!”
翟曜一去,宇文禎在燈下出了會神,起身從書房禦座後麵的一趟暗格裏,取出一卷圖紙。
圖紙上畫著的是一樣誰也沒見過的東西,翻看一會,宇文禎露出一個詭異的笑容,就在這時,禦書房外忽然一陣嘈雜,有人大喊有刺客,又有人大喊走水,亂作一團。
宇文禎不覺皺起眉,匆忙的將圖紙塞回暗格,上了機關,走出殿門,隻見半邊偏殿被火光衝通明,烈焰露出猙獰的麵目,舔噬著大半個毓輪宮。
宇文禎臉色頓時冷峻,橐橐的下了丹墀道:“怎麽回事,出什麽事了。”
夏忠臉上黑一塊,青一塊,跛著過來:“皇上,有刺客給咱們宮裏射了三支火箭,刺客已經當場被侍衛殺了,可是這火還沒救下來,還請皇上移駕到安穩的地方去,待奴才們把火救下來的。”
火勢衝天而起,嗆人的濃煙滾滾而來,宇文禎眸中如裂,盯著那烈焰,楞站著沒動。
“請皇上移駕。”夏忠催促道。
話音剛落,一個慈和宮的小太監連滾帶爬的過來:“刺客,刺客在慈和宮……驚了太後娘娘,皇上……”
“宇文恪!”宇文禎切齒道,掉頭向慈和宮的方向走去:“夏忠,你留在這裏,看著他們把火救下來,有事立刻去慈和宮報朕。”
“是!”夏忠低眉答是。
宇文禎腳步忽然頓了一步,下意識的回頭看了一眼,隻看到夏忠拖著不穩的步子,緊緊張張的向火勢最猛的地方衝去。
一路扯開嗓子喊著,尖細的公鴨嗓在濃煙嘈雜中分外明顯。
宇文禎的目光有了一瞬間的陰沉,深不可測。
如浪的爆裂撕裂了夜空,震徹了整個山巒穀底,空氣裏混合了濃烈的血腥和火硝。
展昶緊緊的貼伏在地上,躲過了爆炸,可是,等他站起來之後,冷月之下,周圍已經盡做滾燙的焦土,目之所及,是仍在燃燒的枯草敗葉以及橫七豎八倒在地上的屍體。
狠狠的倒抽了口冷氣,他預計到了守軍再調整過來之後便會反擊,做足了準備,可是卻沒想到會是這樣。
那不是火箭,也不是他見過的羅刹人的火槍,那長長的黑洞,大概有橫梁粗細,能連續的爆出數米遠的火龍來,令人措手不及。對方根本不用近前,便可以於遠處殺人於無形。
實在是太令人震驚了。
這裏展昶已經明白,最擔心的事情到底發生了,這個宇文禎除了歹毒的連珠弩之外,果然還有其他的蹊蹺兵器。
手下的精兵,到底是訓練有素,受到重創之後,很快就穩定了下來,重新集結,但臉上還有一些後怕:“將軍,這到底是什麽東西。”
誰想話音剛落,又是一陣地動山搖,伴隨著炸裂之聲,火舌肆意的噴泄下來,這一次,比前一次更加猛烈,大有滅頂之勢。
因這一路上都是鬆木,一旦有火,便肆意的燃燒起來,很多躲不及的或被炸的身首異處,或著被活活燒死。
好歹毒的兵器!
展昶眸中血紅,恨恨的咬牙:“撤。”
“撤是沒用的,這東西能追上你們。”
一個聲音急切進來,來人一身黑衣勁裝,手上綁著鮮卑人常帶的護掌,展昶定睛一看:“淩將軍?”
赫連冰近前,顯然是趕的很急,神色焦灼,接到神秘的報信,她便緊急趕來,想要讓展昶有所防備,可是仍然遲了一分,展昶帶來的人已經三去其一,來不及多說什麽,赫連冰語氣急促:“那東西叫做火銃,隔了數丈都能殺人,我去引開他們,令他們調轉火銃的方向,你們瞅準時機再反撲,無論如何要占了璜山。”
展昶吃了一驚:“可是……”
赫連冰厲聲道:“聽我的!”說著從懷裏摔出一個牛皮紙包:“派人交給他,快!他很快就能到。”
引開人馬?對方手中有這樣厲害的火器,那不等於羊入虎口?
更何況眼前的人是……
展昶道:“不行,你是……”
“我自有辦法!”赫連冰從懷裏拔出火槍,眼神銳利,卻透著傲氣:“這個,你們誰比的上!”
啞然。
這,確實無人能和她比。
“淩將軍,保重!”
“我自有安排!”幾乎是扔下這句話的同時,赫連冰已經轉身,矯健沿著山路攀援而上,展昶隻看到她沒入暗影裏不見,過了一會兒,便聽到火銃的間歇,三聲火槍淩厲的炸開。
然後,山脊西側,亦突然應和般的響起密集的火槍聲。
火槍響起,令那山頂上的火銃忽然就是一啞,緊跟著猛烈地響徹璜山西麓。
展昶知道時機一閃即逝,不容錯失,立刻命人重新集結。
火槍陣節節而退,引的火銃不斷追著那個方向而去,因火銃畢竟笨重,對方在調轉了對準了赫連冰的火槍營之後,隻剩下少數的來對付展昶等人。
苦戰酣然,火光,血色,交錯縱橫,你死我活。
火銃火槍的對抗之下,風景如畫的璜山已經變成了一片火場,火炙烤著皮肉,血腥肆虐。
兩麵夾擊之下,總歸是最後一刻挽回了戰局,雖然暫時將火銃陣壓了下去,可卻是損失慘重。
誰也沒勝,誰也沒輸。
風聲幽咽,冷月靜默的俯瞰著滿目的瘡痍。
展昶將劍刺在地上,抓住一個拿火槍的校尉道:“你們是哪一部分的。”
“我們是北軍的火槍營。”校尉道:“北王已經將我們撥歸南軍。”
展昶釋然了一下,又急道:“你們將軍呢。”
校尉茫然四顧:“我們不曾見到淩將軍……”
展昶愕然:“不見了?”急怒之下:“來人!快找!”
“是!”
可是,璜山來來回回翻了個遍,最後仍然沒有找到赫連冰的蹤影,隻有人撿到了她素日的那把佩劍,劍鞘上有清楚的達斡族徽記所以很好辨認!
激戰之下,她也如那彈指即散的煙塵一般,淹沒在了璜山中,生不見人,死不見屍。
“那個淩將軍,不會是被……”手下的副將擦了把汗,有些緊張道,收到展昶要殺人的目光之後,連忙把話咽回去。
可是,眼下,也隻剩下了兩種可能,要麽死於火硝爆炸之下,屍骨無存,要麽被……
被匆匆撤走的皇城衛帶走了。
無論是哪一種可能,都讓展昶心驚,他幾乎不敢想象殿下得知後會是什麽反應,他又該怎麽和殿下解釋。
可是,這瞞不住,也絕對不能瞞。
握住那柄佩劍,展昶重重的歎了口氣,強迫自己,讓自己以最快的速度冷靜下來,然後迅速的做了兩件事。
第一件事,傳信給宇文恪。
第二件事,馬上跟北王的人聯係上,弄清楚赫連公主是不是陷在了京城宇文禎的手裏,如果是,想辦法營救。
這一夜,最令舉世震驚的不是璜山的慘烈戰局,那些化成焦炭的將士屍骨,而是一樣詭異的兵器--火銃。
史書載,火銃,黃銅為身,口若海碗,能吐火硝,炸聲如雷,動輒噴焰達丈餘。
這樣的東西,無疑令人不寒而栗。
看著展昶傳過來的加急兵報,宇文恪的手指微微的顫抖,卻是半晌沒有做聲。
一同送來的,還有赫連冰從不離身的佩劍。
魏子謙不知兵報上說的是什麽,可是那佩劍他是認得的,心中劇烈的往下沉著,目光緊緊的盯著宇文恪。
宇文恪重重一闔眸,似乎是在壓抑著自己的情緒,再睜開眼眸時,方緩緩的道:“冰兒失蹤了。”
魏子謙的身體劇烈的顫抖了一下:“失蹤,什麽意思?”
宇文恪看著他,聲音沙啞卻平靜:“激戰中失蹤,你不懂什麽意思麽。”
隻是這樣的平靜,多少有些生挺。
“就是說,生不見人,死不見屍,就是或者被俘,或者……”剩下的話,難以出口,魏子謙聽到自己的聲音都有些發顫:“怎麽會這樣。”
宇文恪微微一咬牙,猛然站起身:“子謙,傳令,全力前進,但阻攔者,殺無赦!”
魏子謙重重答是,飛快的出去傳令。
這裏宇文恪靜靜的握緊了那柄佩劍:“我不相信你會死,所以,你要堅持住,我很快就來。”
沉吟一下,令具筆墨,落下了一封信。
這封送往濟城的信,言語洗練,隻有一個意思--切令速歸。
午膳罷,水溶輕輕的攬著黛玉,立在桌案前,一手執筆,濡墨寫下了一個字--琰。
“玉兒,你看咱們的兒子就用這個字如何?”
黛玉想了想:“怎麽會想這個字。”
水溶輕笑道:“你想。”
黛玉心中明白,卻故意做不知:“我哪裏知道。”
水溶道:“黛玄眉之琰琰,若何,正合了你的名字。”
黛玉心中喜歡,仍道:“你起名字就起名字,總要把我扯上作甚。”
水溶放下筆,望著她笑道:“你隻說好不好。”
“好自然是極好的。”黛玉道:“隻是……”
“隻是什麽?”
黛玉白他一眼:“還總說是喜歡女兒更多呢,起個名字卻隻想著兒子,忘了女兒。”話音剛落,便皺了皺眉,輕撫著腹部道:“看看,這就不高興了,你自己說去。”
水溶攬緊了她道:“我想,女兒的名字還該玉兒來取,一人想一個,免得我思不到。”
黛玉聽了,輕輕的一笑,當真想了想:“披榛攏芝蘭,斷石收琰琬,就用琬字不是正好?”
水溶點頭:“我就知道玉兒會和我想在一處。”
二人溫存片刻,水溶便道:“在這裏立了半日,去歇歇罷,過會子腿腳又要疼了。”
黛玉也就依他。水溶自來如此,隻要他在,黛玉的一應事情便是他親力親為才放心,所以一般這個時候,紫鵑等也都隻好在外麵伺候著。
褪了外衣絲履。因在府中,也並不曾梳複雜的發髻,隻是拿珠釵簡單的挽起而已,拔下珠釵,一頭黑發便滑落下來。
水溶與她將輩子蓋好,因見她腳麵果真有些虛腫,便索性將一雙玉足抱在懷裏,小心的揉按著穴位,幫她疏散解乏,一麵仍與她說話。
他給的寵溺,總是無微不至。
黛玉望著他,嘴角不禁帶上了一絲淺笑。
正在這時,紫鵑在外道:“王爺,祁長史求見王爺。”
“讓他等著。”水溶頭也未抬一下。
“是!”
黛玉輕聲道:“祁寒必定有要緊的事找你,你還是快去看看。”
水溶輕輕的搔了搔她的腳掌心:“等你乖乖睡著再說。乖,閉上眼睛。”
“我又不是小孩子。”黛玉嗔了聲,但還是閉上眼睛,經他的揉按一番,身體輕鬆不少,不多時,便睡著。
水溶輕吻了一下她的額頭,又將兩個小枕細心的放在黛玉兩腰外側--前翻因黛玉身子重,夜裏總是睡不好,他便跟府中的婆子打聽了這個法子,依樣令紫鵑雪雁縫了兩個枕頭,護住腹部,方令黛玉能夠睡的安穩一些。
做完這一切,他才慢慢的走出來,見祁寒一臉急色,不覺皺了皺眉:“何事這麽急。”
“赫連公主失蹤了。”祁寒道。
“失蹤?”水溶心中微微一驚,麵上卻是波瀾不起道:“說清楚。”
祁寒將所知道的情況,如此這般報了一遍,再將一疊圖紙遞了上來:“王爺,這是從宮裏拿到的,這次展昶他們可是吃了這玩意的苦頭了。”
“火銃?”水溶翻著手裏的圖紙,眉心微沉:“不出所料,宇文禎果然另有殺手鐧。”
“若不是安排了一場假刺殺,咱們的人也沒有那麽容易得手。”祁寒道:“不過,按照展昶遞過來的消息,赫連公主失蹤,他懷疑是落在了宇文禎的手裏。”
水溶撂下手裏的圖紙,長出了口氣:“多半是如此。”
“那,恐怕是凶多吉少。”祁寒憂慮道。
水溶沉聲道:“若冰兒在他手裏,他肯定是要拿來做人質,以挾製為德。”說到這裏眸中銳利了一下:“看來為德身邊並不幹淨。”
正然說著,宗越快步進來:“王爺,吳王殿下急令。”
呈上,水溶拆看,嘴角扯動了一下:“看來是真的急了,咱們要盡快行動了,宗越準備一下--祁寒,這裏,就交給你了。”
祁寒明白:“王爺放心。”
水溶點頭,忽然聽到身後房中有些動靜,便令祁寒宗越先去準備,自己仍回房,卻見黛玉早已醒了,一臉擔憂的道:“灝之,我隱約聽見,是不是冰兒出事了?”
水溶心知與其隱瞞讓她胡思亂想,不若令她知道實情:“是,冰兒在陣前失蹤了,應該是被宇文禎的人虜去了。”
黛玉一驚,臉色雪白,失聲道:“冰兒!”
水溶連忙將她擁緊在懷裏:“玉兒莫要擔心,有我在,不會有事的。”
“灝之,一定把冰兒救出來。”黛玉聲帶哽咽,緊緊攥住水溶的手道:“不必擔心我這裏,我沒事的。”
水溶道:“玉兒,別這樣。我這就去,你若想我放心,便不要總想著,擔驚受怕的,這樣對你對孩子都不好。你要信我,有我在,天塌不下來,冰兒,也一定沒事,恩?”
黛玉用力點頭:“我知道,我都知道。”
水溶輕輕的吻了吻她的唇:“好玉兒,乖乖等我回來,我說過,要陪著你的,要看著咱們的孩子平安出世,我都會做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