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氣罩下,寺廟之中煙雨朦朧更添了幾份深入骨髓的寒氣。

原本藏在衣服袖中的纖手此時此刻握著竹傘柄,手指指尖被凍的通紅。

女子微微垂著眼臉色恬靜,素色雅蘭短祅飄了風雪咽濕了幾分色深。

“榮四姑娘我……初次見你…就已經心生…”

對麵的郎君麵容顯得有些局促,二人相隔十丈有餘所幸四下無人。

榮玖錦不動聲色的後退一步,她長睫上仿佛都掛著水珠。

“李公子倘若是真的有幾分真情實意在應讓媒人上門定親才是。”

少女蹙起了細眉,聲音猶如黃鶯一樣婉轉動聽,隻是此刻聲音裏頭含著幾分不悅。

可是聽到了李望濯耳朵裏麵卻不是那麽回事了。

少女容貌昳麗,哪怕是生起氣來也是帶著幾分嗔嬌。

他隻覺得自己的一顆心仿佛都要化在榮玖錦這了。

京城眾人隻知榮三小姐是遠近聞名的大美人,卻殊不知榮四小姐容貌還要勝三小姐幾分。

“你我私見實在不成體統,若有下回李郎君……再如此求見,我必不會再來了。”

榮玖錦微微的偏了偏傘,少女青絲烏青柔順,眼尾不知是被風吹的還是心裏羞的,全然紅了個遍。

言罷,榮玖錦扭頭就要走。

李望濯是太常寺卿李大人家的嫡四子,若是能夠嫁過去,那自然是極好的。

更何況,李望濯似乎對她也有幾分情根深重。

李望濯似乎也意識到了什麽,榮玖錦這才跨出一步他心裏頭就急得很。

“此事是我欠考慮了對不住四妹妹,四妹妹……我……”

李望濯這才在寬大的衣服袖子裏頭摸索,直到拿出來了一個香包。

李望濯嘴笨,此刻也說不出什麽來了,手中玄色的香囊在煙雨中顯得格外的突兀。

榮玖錦猶豫片刻,這才小步的走向前從李望濯手上取過了香囊。

原本安靜的周遭,突然不遠的石頭後頭傳來了男人的聲音,隻是輕輕的嘖了一聲,就讓榮玖錦立刻如臨大敵。

手中的香囊一時之間沒拿穩,就這樣直直的掉在了早就浸滿雨水的地上。

濺起的汙水浸潤了女子的裙擺。

榮玖錦目光探過去,隻見青年單手隨意的放置在假山上,他眼中含笑劍眉星目,仿佛如同九天之上的嫡仙人。

榮玖錦從未在京中見過這人。

好生無禮。

竟躲在石後偷聽人談話。

如今雖然民風開放,可是男女私會說出去總是不好聽的。

也不知方才的話他偷聽到了幾成。

對方目光探過來的時候,榮玖錦立刻握住了油紙傘,擋住了自己的臉,她根本來不及去撿香囊,隻能匆匆的走了。

任由李望濯在後頭叫了多少聲的四妹妹,她也沒敢回頭。

直到走的遠了,她撲通撲通跳的心這才逐漸平穩了下來。

李望濯也不是個聰明的。

他叫了那麽多聲四妹妹。

若是叫那個人猜出來了她的身份又該如何?

榮玖錦心裏思索著,暗自在心裏最佳夫婿人選之中,劃掉了李望濯。

見無人發現,她將已經打濕的油傘放在了亭下,快步走到了上香拜佛的嫡母身邊。

嫡母輕睨了榮玖錦一眼,目光觸及她染上了泥土的繡花鞋,榮玖錦立刻低眉順眼垂下了腦袋。

嫡母是當今衛侯之嫡妹,身份自然貴不可言,舉手投足之間,都透露著貴婦的姿態。

父親是鎮國將軍,祖上也曾有過從龍之功,父親與嫡母格外恩愛。

成婚多年,府中無妾。

直到後來父親飲了酒,與她身份卑微的小娘春風一度,這才有了她。

但是小娘不喜歡她,因為她想要生個男孩鞏固地位,又百般勾引父親,她倒是得償所願生了,隻是生她心心念念的兒子的時候難產,早已經撒手人寰了,如今細細數來也有六年了。

她從懂事便知道,家裏如今當家做主的是嫡母,她與弟弟的存在無疑是嫡母的眼中釘肉中刺。

她隻能順著嫡母與嫡姐的心意,才能略微過得好些。

“跑哪瘋去了?”嫡姐的聲音冷不丁的從後頭傳來,榮幸珠拍了一下榮玖錦。

“姐姐方才說後頭的梅花好看,我這才去折了一隻。”

少女說話溫和,此時此刻不施粉黛的臉上帶著幾分憨笑,小心翼翼的從披風後頭取出來了藏在背後的梅花枝,姿態討好。

寒氣逼人枝頭梅花開的正盛。榮幸珠隻是輕輕的撇了一眼就沒了興致。

“我不過隨口一說,冬日裏這梅花凍手,我才不想碰呢!”榮幸珠撇過頭去一副嬌縱的模樣。

榮玖錦低著頭嘴,唇抿的發白,她這才將梅花暗自放在了身後。

“是我考慮不周。”少女聲音乖巧,伏小做低的姿態讓榮幸珠心裏舒服不少。

她是嫡出,榮玖錦是庶出,僅僅一字之差那就是天大的鴻溝,哪怕是榮玖錦背上長了翅膀也是跨不過去的。

“我的手自然凍不得,不過四妹妹的手倒是凍得的,這梅花長得也不錯,勞煩四妹妹親手拿著這束梅花放到我屋裏的青色花瓶裏頭。”榮幸珠不過是隨口一說。

眼下入了冬了天氣寒冷,榮玖錦拿著梅花的手有些僵硬。

這若是從寺廟拿到將軍府去,不必說了她手上肯定要長凍瘡了。

榮玖錦久久未曾答應,嫡母一個眼神掃過來的時候,榮玖錦這才歡喜的開了口。

“嫡姐若是喜歡,我自然拿回去也是不打緊的。”

榮幸珠冷冷的哼了一聲:“算你識相!”

與嫡母同行的夫人榮玖錦並不認得,隻知道那夫人輕輕的撇了她一眼,嫡母這才開口。

那夫人雍容華貴隻是臉上格外的蒼白,似乎久病纏身,貴人不能多瞧,榮玖錦曉得的,她瞥了一眼便低下頭。

“大嫂交代的事情,我自是沒問題的,清郎那孩子,我也許久未曾見過了。”嫡母聲音比往日更溫和了好多。

一聲大嫂榮玖錦便明白了,眼前的人是衛侯夫人,兩人話音落下,那衛侯夫人便不動聲色的打量榮玖錦。

“這孩子就是你府中的庶女?”上上下下的打量,榮玖錦這麽多年了來,早已經習慣了。

整個京城都說爹爹對嫡母情深似海,當初求娶的時候,更加是鬧的滿京皆知。

成婚以後爹爹沒有通房不納美妾,在京城傳了一段時間的佳話。

直到她小娘的出現這才發生了變化,隻是在外頭爹爹的深情不改從前。

所有的錯皆在小娘一人之身,是她小娘狐媚勾引。

所以她也成了京城貴眷嘴中狐狸精的女兒。

“是。左右隻是個帶在身邊的玩意罷了,終究是夫君的骨肉,到了年紀也該出來長長見識。”嫡母隨意應了一聲。

那衛侯夫人便不再言語。

回去的路上榮幸珠這才湊了過來,她隨意瞥了一眼榮玖錦手裏拿著的梅花。

“祖母前些日子去請了京城德高望重的李夫子來到咱們府中教哥哥們讀書。”榮玖錦保養的白皙修長的手指輕輕拂過頭頂上的發髻。

少女這一身裝扮是京城最時髦的裝扮。榮玖錦扯了扯自己有些漸短的衣袖。

“李夫子?”

榮玖錦瞳孔微張李夫子可是往年整個京城最有學問的人帶出來的中榜的學生數不勝數。

如今在朝堂之中幾乎有近半都是李夫子的學生。

兩年前夫子就已經以年齡大罷手不幹了,眼下居然叫祖母給請了出來不過想想祖母的身份……倒也不足為奇。

“那……我能去聽課嗎?”榮玖錦微微舔了舔有些幹裂的唇。

如果是李夫子親自來授課那麽整個京城的貴家子弟即便是削破腦袋也是要擠進來的。

若要是能夠結識。

自然是多多益善的好。

話音一落,榮幸珠這才從鼻子裏麵輕輕的哼了一聲。

“反正我是能去的,就是不知道你……不過母親說過了的庶出的向來上不得台麵,你自然也是見不得人的。”榮幸珠放下了手中的茶盞。

馬車裏頭備著熱水,一口熱水下肚,榮幸珠隻覺得渾身舒服的很。

冷風襲人,榮玖錦回到將軍府的時候手上早已沒了知覺,恭敬的將梅花插入瓶中,她暗自把冰的沒有知覺的手,微微揣進袖口。

冰涼的觸感叫她消散了最後一抹困意。

“你……們倆都過來見見人。”嫡母先是將目光落在了榮幸珠的身上,這才將目光落在了榮玖錦的身上。

原先的你……也改為了你們。

榮玖錦知道,她此次怕又是沾了嫡姐的光,榮幸珠扯了一把榮玖錦衣服袖子。

兩人這才上了前廳,衛侯夫人身後跟著一個青年榮玖錦不敢細看,榮幸珠倒是瞧了一眼便羞怯的低下了頭。

“快來見見你們的清郎表哥。”

話音一落。

榮幸珠率先走上前,她從小就是嫡母的掌中寶,自然見識的更多栽培的多,哪怕就連行禮也是一絲一寸恰到好處讓人挑不出任何差錯來。

榮玖錦喜歡榮幸珠端莊大氣的模樣,暗地模仿了許久這才能夠同榮幸珠一般無二。

“表哥安好。”

榮幸珠一向目中無人,眼下的聲音嫩的,仿佛能夠掐出水來,已到了年紀榮幸珠必定有嫡母綢繆,能夠覓得一名得如意郎君。

衛侯府本就是嫡母娘家,如今雖然在朝堂之上日益得勢,榮幸珠也是配得的。

嫡母殷勤介紹:“這是你三表妹,小時候見過的,你出去遊學之後,便沒見過了。”

思慮不多,榮玖錦這才微微欠了欠身:“表哥安好。”

坐在上頭的青年神色未動,他修長的手指略微從白瓷的杯盞上劃過。

嫡母這才開口介紹榮玖錦口氣略冷淡了些,不過這些榮玖錦早已經習慣了:“這是三表妹。”

“表妹不必客氣,我怎麽瞧著,三表妹如此眼熟?”

青年聲音好聽富有磁性冷淡的話一出,嫡母目光如炬,榮玖錦如坐針氈。

她這才抬起頭,從上頭的青年身上一掃而過,青年身穿白色雲紋華袍身披白色大氅黑色的青絲高束於發頂。

一雙桃花眼落在榮玖錦的身上,眼尾漸出幾分微弱的笑意,看清楚陸清郎這張臉時。

榮玖錦呼吸一頓,一顆心也忍不住狠狠的扯了扯。

這陸清郎竟是撞破她與李望濯在寺廟見麵的那不知禮數偷聽人說話的人!

若是,他將所見所聞告訴嫡母,她絕不能待在京城了。

嫡母這些年早看她不順眼,巴不得找個差錯送她去青燈古佛了了一生。

榮玖錦神色微緩,她略微將一顆心定了定,這才開口“我與表哥從未見過。”

此話一出,嫡母臉上的神色,這才略微好看一些。

“你才回京城怎麽可能見過她,她是一個一門不出二門不邁的,想來是看差了。”嫡母立刻打在原場。

榮玖錦坐立不安,背後汗流浹背之時,前頭才傳來了青年清潤的聲音。

“那應當是。”四個字敲在心上,榮玖錦這才長舒一口氣。

等不了多時,兩人便退下了,榮幸珠輕輕的擰著帕子。

“表哥要在咱們府中住下了,母親說表哥年紀小的時候就才華斐然,眼下在咱們府中聽李先生教誨,來年參加春闈必定榜上有名。”

榮幸珠捏著手帕,一副嬌羞的模樣,榮玖錦猜到十之八九。

“表哥一表人才想不到學問竟也這麽深。”榮玖錦隨口敷衍榮幸珠。

她盤算。

她要如何才能去聽李夫子的課。

夜裏榮玖錦的手,泡在熱水裏,猶如手上上了千萬隻螞蟻癢的痛徹心扉,她忍不住伸手撓了撓。

身旁的丫鬟富兒紅透了一張眼,她急忙製止榮玖錦撓手的動作。

“姑娘的手指若纖蔥撓壞了,可就不好看了。”

榮玖錦低頭一看,她那手腫的就跟蘿卜似的哪裏好看?

“三姑娘也是,什麽貴重的梅花,下頭伺候的人不能拿嗎?非得讓姑娘拿著!”

富兒抹了一把眼淚她說話的聲音也帶上了哽咽。

榮玖錦眼中的神色暗了幾分她輕聲道。

“哭什麽,我快到了年紀,嫁一戶好人家咱們也就不用受苦了。”

“以後這樣的話不必再說,隔牆有耳,若是傳到了嫡母耳朵裏頭,我可就沒有好果子吃了。”

話一脫口,富兒便捂上了自己的嘴巴,榮玖錦又拿來了香膏一層又一層塗在了手上。

夜裏睡得並不安穩,手放進被窩裏麵生了凍瘡的時候遇熱就像千萬隻螞蟻啃食,若是放在被窩外頭,不一會便手指凍得僵硬不能動彈。